南仙界。
仙界也不過是凡世平添了幾分雲霧,縹緲朦朧了幾分。一切都是凡世的模樣。連片的屋宇房舍,滿是人煙。蓊蓊鬱鬱的樹環着看似搖搖欲墜的竹樓,身着素羅裙的少女溫聲軟語地講述仙界的故事,周圍幾個小仙興致勃勃。
“混沌初年,萬物不生。天地法則瞬息萬變,仙界乃是九重天上天道唯一孕育的土地……”
“不就是塊大了點兒的地皮嗎。”
“……現如今仙界的兩位大人乃是隨仙界而生,仙界的一草一木都是兩位大人所造就……”
“胡扯,明明是自己長得。還有你們一個個,都是天地幻化而成,整得好像我生的似的。”
“……仙界分南北兩界,歸兩位大人分別掌權。當年,兩界之間被殘存的濁氣割裂,多虧了兩位大人力挽狂瀾,纔將溝通南北兩界的銀河完成……”
“其實弄條銀河還蠻簡單的。那時候走石多的是,拖兩大塊就是一條路了。”
銀河不過是個名字,也就是條簡簡單單的石子路罷了。走石在仙界就是專門鋪無地基的路的石塊。當年萬象鉅變,飛沙走石遍地都是,卻皆是廢品,在仙界也只有當地磚的用途。
衆小仙本聽得津津有味——畢竟是第一次讀仙史——卻見素羅裙的姑娘突然走向門外,表情無奈又麻木。她停在一棵古樹下,合手恭敬地彎了彎腰:“萱堂大人。”
葳蕤的樹葉沙沙作響,鑽到耳邊便是剛纔作怪的聲音,“嘻嘻嘻嘻嘻嘻。”弋萱嚼了一口仙草,聲音沉了些,“芽月,你們別一天到晚扯這些虛的,我纔沒你們這麼多龜兒子。”
芽月,就是素羅裙的女子,心裡微微嘆了口氣,她自然明白萱堂大人的意思,但仙界不溫不火了這麼多年,也只有這兩人擔得起仙界的信仰。人總得信點什麼才能過活,不然這仙途漫漫,太無趣了,也太茫然了。
弋萱見她抿了抿脣不再說話便知道這事兒還是談不了。芽月擡了擡頭:“煩請萱堂大人以後別爲這些瑣事擾神。”
弋萱捏了捏古樹的槎椏,樹葉親暱地在她手裡捲了卷。弋萱覺得這事兒真不是仙乾的,她活了這麼久,早就想捏碎自己仙魂隕落了,但是這些人架着她把她奉若神明,她便不能離開。
她苦苦盼着仙界天地秩序建立起來她便能功成身退一了百了,卻不想這羣小仙早早看清了她的意圖,把她的過去在整個南仙界大肆宣傳了一波。她一日是南仙界的信仰,她便得撐着一日。
於是日復一日。
仙人是不會輕易羽化的,一但羽化,便消散於天地,這是弋萱求的。但弋萱活着,是整個南仙界求的。
一陣沉默,弋萱輕嘆一口氣,她和小輩計較什麼。樹葉輕輕摩挲,芽月知道自己可以退下了,她又開口:“煩請萱堂大人前往卜辭小築。”這是怕她再出口打岔了。
弋萱一陣心煩:“不去。”
“卜辭小築今天爲您添了新花樣的點心。”
“我還是不打擾你上課了。”弋萱撣了撣衣袖上的細芽,儼然一副正經模樣。有吃的還和你囉嗦什麼。弋·被安排·萱身形一閃便離去。
留下簌簌作響的老樹和依然恭敬站立的芽月。
這是萱堂大人所剩無幾的追求了,芽月撫了撫老樹的軀幹,“萱堂大人太孤獨了……”
樹葉輕輕掃過芽月的發頂,似是安撫,卻也贊同。
卜辭小築,聽上去正正經經,其實就是弋萱出門耍整得別人受不了,收拾了間屋子禁錮她活蹦亂跳的心。衆仙知道她如今只追求“好看”,便將屋子建得精緻再精緻,連屋內桌几上的插花也得與房間相襯。
弋萱癱在軟榻上,攏了輕紗的窗將灑入的陽光包裹得柔和,鋪了一角剪影搭在弋萱白色的衣裙上,像是爲單調的素衣繡上了複雜美麗的花紋。
牧月推了門進來,就看見綺麗的光悉心勾勒着自家萱堂大人的輪廓,她撐着下巴盯着窗簾發呆,一副即將消散於天地的模樣。牧月被驚豔了一下,隨後心裡無端泛起酸楚,萱堂大人被逼着痛苦嗎?
察覺到有動靜,弋萱擡眼看了看來人,卻見牧月只端着盤子在門口吹風,開口便問:“怎麼不進來,門口比較舒服嗎?”牧月這纔回過神來,見她又呆呆的不動,心裡更難過了,“您還好嗎?”她將小巧的點心放在軟榻前的桌案上。
弋萱不明所以地點點頭,看看了身上,又看了看點心,仍然一動不動。牧月眼眶瞬間就紅了,這下好了,點心也不吃了。她斟酌了一下:“萱堂大人,你吃一點吧。”
“不了,”弋萱聲音淡淡的,說的牧月心一下就沉了下去,還沒等她陷入絕望,弋萱又補充:“這光照下來挺好看的,我一動就沒了。我再美一會兒。”
牧月:???
待牧月從“我以爲我傷天害理想要補償你你卻只是貪圖自己的美色”中回過神來,弋萱已經欣賞夠了自己裙子(劃掉)的美麗,看向了一旁的點心。
弋萱點點頭,軟軟的,亮晶晶的,好看,吃!
牧月見她開始吃,懸起的心才落回去一點。這纔想起件正事兒來:“萱堂大人,北界昨日來信說不日拜訪,似乎是有事求您。”
弋萱納了悶了:“求我?”南界和北界雖然互通,但是她和棲椿現在可是八竿子打不着邊兒了,什麼事能求她?
牧月搖搖頭:“不知,但我估摸着快來了。”弋萱捏起帕子擦手,氣質突然清冷起來,她又成了仙界的萱堂大人。“來了。”弋萱聲音落下,就聽見芽月一聲:“求見萱堂大人。”隨後便領着北界的人在卜辭小築外等候。
牧月在弋萱眼神示意下開了門。弋萱不疾不徐地走出來,見到幾個玄衣裹身的人就知道北界出事了。這幾人袖口和領口都繡着星圖,是北界高層。
“何事?”弋萱將冷淡貫徹到底。見一名鶴髮童顏的老頭捏着魂燈走到她面前,弋萱眼皮一條,下決心不論他們說什麼她都不答應。
“萱堂大人。”那老頭將魂燈往前送了送,解釋道,“椿堂大人仙魂消散了。”
弋萱:???
你在說什麼鬼話?弋萱將這句話又琢磨了一遍,突然覺得氣憤,棲椿這王八犢子走的比我還利索!?
想法不過片刻間,老頭又開口:“煩請萱堂大人爲椿堂大人收集神魂。”
“不去,不可能,不認識。”弋萱沉浸在棲椿竟然能比她先消散的悲痛中。她倆十萬八千年沒見過面,自然沒有什麼情分,弋萱只是羨慕罷了。
“椿堂大人現乃是我們北仙界第一美人。”老頭早預料到她會拒絕,也不着急,只是輕巧地加了一句。
弋萱愣了一下,似乎沒反應過來。芽月見她呆住,便添了句嘴:“老頭說他很好看。”弋萱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跨步上前握住魂燈,頗有刀山火海仍義不容辭的態勢,她斬釘截鐵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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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玄衣少年驚愕地看着弋萱從禁慾無情仙到無腦傻白甜的華麗蛻變。衆人見她興奮地搓搓手,對着老頭就喊:“爸爸,什麼時候出發?”
牧月踉蹌了一下,覺得自己之前對萱堂大人的同情愧疚都十分搞笑。但老頭依然寵辱不驚的樣子:“萱堂大人,魂燈會指引你的。”
弋·真香·萱明白這位爸爸已經沒什麼用處了,就快快落落的被魂燈牽着走了。留下整整齊齊的驚訝的說不出話的一干仙人。那老頭留下個深藏功與名的姨母笑也離開了。
芽月僵硬地戳了戳身邊的少年:“那位老頭是什麼人?”少年也沒回過神來:“他是月老。天地派生物。”
“……”芽月整個人都是懵的。
“月老?”牧月驚呼一聲,與芽月對視一眼,兩人如同望子成龍龍已成的老婦老夫,臉上掛着慈祥的微笑,眼角還掛着幾滴淚。看得幾個玄衣少年打了個寒顫,這南仙界都是什麼牛鬼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