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之中。
災厄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身影,一時之間不知曉應該說什麼。
——一直以來,祂對於仙土和人道的態度,都是絕對的仇恨與厭惡,這並非源自什麼實質性的經歷,而是祂誕生之後的本能,他誕生的意義,祂一定要去做的事。
這是世界意志,也就是眼前的存在,所賦予祂的。
於是,在知曉世界意志同樣誕生了神智以後,災厄自然而然地以爲,這位和他是同樣的態度。
但事實卻是,並沒有。
誕生神智後,眼前這位並沒有表現出對人道或者仙土的厭惡,反而就像是面對……什麼好玩的玩具一樣?
這種感覺在災厄心頭升起的時候,祂直感到心頭一陣發寒。
同樣,一陣……不爽。
畢竟,祂被世界意志創造出來,自始至終都是爲了世界意志而戰,爲了毀滅仙土和人道這樣的毒瘤而戰,這成了祂生命中的所有意義。
虛無中。
“師尊!”
在他奪取下界星空的道統的時候,那被驅逐的世界意志最後那多餘的一眼。
“但在這次除妖中,爲了兩個即將入土的凡人,卻身受重傷,生命之火即將熄滅。”
“絕對沒有。”
就此作罷。
時間流逝。
距那地平線上彷彿永不熄滅的雷海誕生的那一天,已經過去了百年。
他所有的計劃,也停滯了下來。
他望着手裡的羅盤,面露新奇之色。
剎那間,宛如浪潮一般洶涌的聲音,迴應江南。
“……”
不由讓災厄感覺遭受了……背叛?
“人道和仙土……是您的毒瘤……是整個世界的阻礙……”
他走過無人荒漠,走過蔥鬱古林,走過偏遠仙山村,走過王朝盛世。
但急也沒用。
“還有這個修士。”
災厄嘗試着提醒眼前的存在。
但諸多道場的氣氛,卻愈發緊張。
災厄神色一震。
因爲災厄存在本身,就是唯世界之命是從,世界意志說什麼,祂就應當無條件地接受。
江南舔了舔嘴脣,只覺得口齒髮幹:“除非世界意志,誕生了意志。”
再也沒有任何灰鴉入侵進來。
當不久前天地漆黑,雷海落下將所有外敵盡數覆滅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喜不自勝了。
江南深吸一口氣,高聲道:“——自今日起,發動所有力量,找回道統!”
只是,除了災厄以外,江南實在想不通整個仙土,甚至整個世界,還有誰能悄無聲息地將道統奪走。
無數百姓和底層修士的心情,卻是相當振奮的——儘管尋找道統的命令傳遍了整個幹離二道,但實際上,很多人壓根兒連道統是什麼都不知曉……
沒有人看到他,沒有人記得他。
災厄沉默。
因爲第一,他們倆都不是那樣的人;第二,他們雖然是無上之王,但也沒那個本事當着江南的面把道統隱藏起來。
一道道身影,化作流光散去。
祂深吸一口氣,道。
他毫無阻礙地穿越了江南佈下的雷海,走進幹離二道中。
“但按我們之前的推測來看,世界意志只是一段規則,不太可能會在做這種主動的行徑……”
原因無它,正是因爲世界意志。
他們所關注的,只有那入侵幹離二道的無盡灰鴉。
因爲倘若災厄真有能完全逃過江南的感知闖進幹離二道的本事,祂早就光明正大打進來把整個仙土夷爲平地了。
而拿着羅盤找道統,百年間已經成了道場弟子們必不可缺的一步。
頓了頓,他挑了挑眉:“但倘若非要說的話,還真有,不過它應當算不得存在。”
另一邊,世界意志離開災厄後,便在虛無中漫步而行。
不知過了多久。
東嫺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個最喜歡搞事的敵人,試探着開口。
“除非什麼?”東嫺接口問道。
沒有任何人,發現端倪。
道統,一定要找到!
五十年來,祂已經數不清這是多少次睜眼了。
“師尊!”
——儘管大多數修士都不知曉道統究竟爲什麼那麼重要,但上頭的壓力一壓下來,他們也只感覺到如山般的重擔。
甚至有很多這一百年間踏上修行的修士,認爲所謂的“尋找道統”本來就是修行的一部分。
世界意志一指水鏡,畫面驟然一變,一個面容憔悴,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的年輕修士便出現在水鏡中。
二人相顧,皆說不出話來。
後者對此,當然是相當不耐煩。然而畏於世界意志的威嚴,祂也不得不妥協。
轉眼,已經是五十年歲月。
沒有必要搞這些小動作。
比如,對自己的創造主的……不滿。
但儘管如此,仍一無所獲。
——雖然他的第一反應也是災厄搞的鬼,但仔細一想就知曉這並不太可能。
“不,我想給他們一個機會。”
百年後。
彷彿聽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事情一般,然後,變成茫然,彷彿一時間想不通存在的意義;最後,變成……憤怒!
那是對自己曾經所做之事毫無意義的憤怒,對自己存在的否定,對……背叛的怒火!
說到這兒的時候,江南突然頓住了。
知曉得越多,人就越急。
“連你都找不到……哪怕發動整個幹離二道所有修士的力量,恐怕也懸。”東嫺輕輕搖頭道。
災厄甚至不知道他講了多久。
“這十一年裡,我知道這個父親有五百零三次想要拋棄這個孩子,但直到最後,他都沒有做。”
發出刺耳的嗡鳴聲!
老道人驚了!
心想這斷水平原來過無數次了,怎麼就突然有反應了呢?
對於江南和諸多無上之王與聖主而言,幹離二道道統的消失,是心頭一個解不開的結。
江南迴答得斬釘截鐵,搖頭:“無論是災厄,還是幹離二道,都沒有這樣的存在。”
但現在世界意志一出來,卻彷彿並不那麼迫切地想要毀滅人道和仙土,甚至壓根兒沒有表露出這樣的一點兒意思。
——五十年來,他一直如此。
心緒鬱結。
老道人循聲望去,只看見那原本無比平靜的羅盤,突然轉動起來!
同一時間,天山。
災厄再沉默。
黃玄道域,斷水原。
當初尋找道統的命令,仍在一絲不苟地執行着,成了諸多大道場修士們生活的一部分。
那聲音並不震耳,但卻清晰地迴盪在每一個人耳邊。
就像一個過客,他走過,但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因爲他想起來了。
時間,一點兒一點兒過去。
祂臉上的表情,一開始是錯愕。
東嫺沉默。
突然之間,世界意志站起身來。
“除非……”
世界意志指着水鏡中,一場簡單的葬禮的畫面,繼續道:“還有他的父母——他們本來並不富裕,卻帶着這麼一個孩子苦難地過了十一年。”
“你看,這個孩子,天生生機羸弱,四肢不通,我認爲他活不過十載,但他卻硬生生活到了十一歲。”
“它動了!”
甚至一到他認爲的精彩之處,他還會叫醒災厄,讓祂也看看。
然而對此,江南卻是搖頭。
“好了。”
對於幹離二道的無數生靈來說,他們並不知曉那麼多,所謂不知者無畏,不知者無憂。
——這玩意兒,就是用來尋找道統的法器,據說是那遙不可及的天山上派發下來的,只有當感受到道統的時候,纔會有所反應。
“——如果是世界意志的話,因爲幹離二道本就是它的一部分,倒是有可能做到。”
話音落下,天山之頂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在當初拿走了幹離二道的道統以後,他就一直在虛無裡,劃出一道水鏡,鏡子裡面出現的是幹離二道的景象。
有修士爭鬥廝殺,有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蟲魚鳥獸霜天萬物……
那一刻,災厄第一次對創造祂的世界意志,產生了這樣負面的情感。
因爲沒有道統,江南就無法奪取原本屬於這個世界的幹離二道,也無法阻止最後的大勢。
“您……您要出手抹除毒瘤了?請稍等,吾將這軀體融合以後,便與您一同!”
而他們的壓力的源頭,自然就是諸多道祖和幾位無上之王。
災厄不知曉他在看什麼,這些對於祂來說完全沒有任何意義的畫面,世界意志卻看得津津有味。
“值得麼?”
那讓人眼紅的獎賞,也從來沒人拿到過。
整個山頂的氣氛,凝重而陰沉。
在他身後,一個同樣身穿杏黃道袍的老頭兒看他這幅模樣,卻是苦笑。
災厄雙目緊閉,屬於初代幹主的身軀,此刻已經被漆黑的紋路所佈滿。屬於這具身軀本來的執念,也僅只剩下一絲氣息。而當這一縷氣息都被磨滅的時候,它就永遠屬於災厄了。
這一日,春光燦爛,正是好時節。
一道身穿杏黃道袍的年輕道士,手機拎着一個羅盤,劃破天穹。
一位位聖主,一位位無上之王,連大氣兒也不敢喘。
“也別無他法。”江南嘆了口氣,搖頭道:“我們現在甚至不知曉,究竟是誰在那一瞬間奪走了道統。”
只留下東嫺,站在江南身邊。
世界意志還在喋喋不休。
“他天生大氣運,大機緣,只要給他時間,不多年後就是一尊大能,享盡榮華富貴。”
“人類,真是奇妙的生物啊。”
“遵命!”
然而,大抵是因爲與初代幹主身軀的融合,祂誕生了諸多本來不應該誕生的情緒。
江南沒說話。
這並不奇怪,因爲,幹離二道本身就是他的一部分。
“災厄?”
世界意志一把抹平水鏡,看着災厄道:“你且在此等候,待我回來。”
但,不管是誰。
真是年輕啊!
老道人心想。
這一刻,災厄睜開眼來。
這年輕道士,就是第一次執行這任務,相當好奇。幻想着自己能找到道統,拿到道場開出的獎賞,一步登天。
對於凡人而言,這些光陰足夠他們從一個蹣跚學步的小孩兒變成兩鬢斑白的老者,但對於各大道場的修士們而言,卻只仿若彈指一揮間。
此時此刻,他望着噤若寒蟬的衆人,空曠無垠的天穹與大地,一言不發。
甚至諸多聖主,無上之王,直接衝出了幹離二道,在茫茫虛無中尋找道統可能的蹤跡。
“它真的動了!”
雖然他也不曉得道統究竟是什麼東西,但他曉得的是,百年來,從來沒人找到過一點兒痕跡。
良久,她才眉頭輕皺:“我始終在想,有什麼存在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把道統拿走——就我們知曉的存在而言。”
——那一眼。
五十年來,那彷彿永不熄滅的雷海一直籠罩在幹離二道邊界。
一開始的時候,災厄還會附和兩句,但現在,祂已經基本不做聲了。
而一切的原因,自然是因爲站在正中間,臉色陰沉的江南。
話音落下,災厄驟然瑟瑟發抖,不敢再多說一句!
然後,世界意志沒理會祂,轉頭看向幹離二道的方向,饒有興趣。
——因爲五十年來,毫無進展,就好像那道統,人間蒸發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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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與人的悲觀,並不相通。
總之,世界意志踏入了幹離二道之中,走進對他而言,實際上是“毒瘤”的天地裡。
他在登天梯悟出的正確的路,走不動了。
——原本,這是應該沒有的。
——道統。
突然之間,年輕道人的聲音將老道人從唏噓中驚醒。
直到現在,他都不清楚那一瞬間消失了的幹離二道的道統,究竟去了哪裡。
“怎麼了?”東嫺問道。
說罷,他的身影一瞬間消失。
只留下,呆滯的災厄。
對方卻看了祂一眼,淡淡開口:“我需要你來提醒麼?”
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不是神宮與南昊故意藏匿,不願交出道統。
唯一不和諧的,大概就是各大道場,近乎傾巢而出,搜遍整個幹離二道。
那麼……還能是誰呢?
難不成自己這這弟子當真運勢無雙?
但還沒等他做出進一步的反應。
——咚!!!
一聲巨響,從天穹傳來!
師徒倆人擡頭望去。
原本明媚的天穹之上,突然裂開一道恐怖的裂縫!無盡混沌,在其中翻涌!
只是看着就讓人頭皮發麻,渾身顫抖!
而師徒二人不曉得的是,同一時間,整個幹離二道,所有用來搜尋道統的羅盤,齊齊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