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良久,一時竟是無言。
半晌楚青伸手,給她拂去肩頭雪花,輕聲開口:
“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不太好。”
舞千歡凝望楚青:
“楚天出事了。”
這樣的時候,說這樣的話,太煞風景。
但是舞千歡卻不能不說。
她沉聲說道:
“我一路追着悟蟬的蹤跡往北,卻聽說他死在了你的手裡……”
楚青看着她紅脣輕啓,忽然伸手拖住了她的下巴。
拇指輕輕按在她的脣上,引得舞千歡微微一愣。
“我雖不曾見過【指月玄功】,但是卻見過你師兄左文川的【大日玄功】。
“此法恢弘壯闊,光明正大。
“【指月玄功】與之齊名,這短短時間之內,你卻可以精進至此……可曾留下隱患?”
舞千歡呆了呆,哭笑不得的扒開了楚青的手:
“你是沒聽到我說什麼嗎?”
“悟蟬沒死。”
楚青說道:
“楚天……應該也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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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舞千歡一愣:“可我聽說……”
“你聽說的,是我放出來的假消息。”
楚青擡眸看向義莊的方向,輕聲說道:
“我身邊那兩個人,一個是落塵山莊大小姐溫柔,另外一個……便是悟蟬。
“他中了化骨綿掌,而這門武功,在落塵山莊的時候,我託付楚凡,送回了天舞城。”
說到這裡,舞千歡便已經明白過來了:
“所以,左師兄看到悟蟬受傷,實際上是被楚天大哥所傷?
“可是……據我所知,他們兩個鏖戰一路,悟蟬因此受傷不正是理所當然?”
楚青輕嘆一聲,將悟蟬當日所說,重複了一遍。
舞千歡聽完之後,整個人都是蒙的。
半晌之後,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楚天大哥利用悟蟬的名頭假死,難道是想要……”
說到這裡,她看向楚青。
楚青苦笑了一聲:
“不省心的弟弟,和一個不簡單的孽鏡臺。
“我這位大哥素來聰明機敏,既然明面上幫不了我什麼,索性就將自己的身份從江湖上抹去了。”
“……太兇險了。”
舞千歡眉頭緊鎖。
楚青點了點頭:
“這就是鞭長莫及的無奈,如果我還在天舞城,絕不會叫他這般貿然行事。
“奈何,他們先斬後奏……不,根本不奏。
“若不是我恰好遇到了悟蟬,甚至發現不了當中的玄虛。”
“不過以你的性子……悟蟬這樣的人,在你身邊還能活着,倒也叫我意外。”
舞千歡看着楚青,眸子裡泛起思緒。
楚青還想解釋,但舞千歡卻握住了他的手:
“我相信你,你自然會有你的道理。”
“這和尚……挺可憐的。”
楚青想起悟蟬,便有些無奈,既有怒其不爭,也不免感慨他遭遇悲涼。
可實際上,好人確實總會有這樣那樣的顧慮。
這是長久以來的通病……
有些天性良善的君子,無法忍受江湖的紛爭,是因爲他們既沒有笑傲江湖,快意恩仇的灑脫,也無法承擔因爲自己的事情,對旁人造成傷害的後果。
最終惹不起,只能躲……美其名曰,歸隱江湖。
這樣的人,若不牽連大事,尚且還可以逍遙一段時日,一旦和某些事情發生牽扯,就如同血王爺所說的那般……
你說歸隱就歸隱?你可問過江湖願不願意?
人在江湖,總是身不由己。
悟蟬基本上便屬於這樣的人,恩師身死,他想報仇,卻又有顧慮。
最終決定,只誅首惡。
可實際上,金剛門於此事之中,何曾無辜?
慧寂禪師的師父若不是放任此事,豈會對慧寂禪師說那樣的一番話?
若不是當時的金剛門掌門主持默許,這般大事,豈能這麼糊塗就過去了?
那本就是一場整個金剛門針對他們師徒的陰謀……
悟蟬不是不知道。
他只是裝作不知道,難道他還能讓楚青,抹去整個金剛門?
金剛門存在與否,他倒是可以不在意,但依附於金剛門的百姓,何其無辜?
這是他的顧慮。
很不灑脫……
可楚青作爲局外人,執意要求一個吃齋唸佛一輩子,承受二十載惡名,都不怨懟的大和尚學會灑脫,也着實是有些強人所難。
不過或許也正是因爲悟蟬是這樣的一個人。
所以,楚天利用他假死遁世,他也不求甚解。
哪怕天下人都說他殺了楚天,他也沒有辯駁,只是偶爾想起來的時候,會跟楚青嘮叨一句‘貧僧從不殺生’。
舞千歡不知道當中細節,但她相信楚青。
雖然仍舊爲楚天擔憂,可這既然是楚天自己的謀劃,那她如今的情況就和楚青一樣,鞭長莫及……而且什麼事情也不能做,全然不敢輕舉妄動。
但好在,如今‘悟蟬’已死,有些事情就死無對證。
孽鏡臺就算是來找楚青驗證,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甚至就連‘陳武’這個身份,楚青也讓北堂尊做了掩飾,調查的話,可以清楚的調查到這個人的平生。
但細節方面,就調查不出來了。
畢竟,除非早就準備好的資料,誰又能事無鉅細呢?
楚青此時伸手拿過了舞千歡的手腕,舞千歡下意識的縮了一下。
發現搶不回來,便只能輕聲說道:
“經脈是受損了一些……但無非就是一段時間內,無法再修行【指月玄功】了,你無需擔憂。”
楚青卻眉頭微蹙:
“經脈受損,可大可小,還需得儘快治癒纔好。
“我知道鐵血堂地界,有一個陰陽居士,乃是杏林聖手。
“實在不行的話,我帶你去一趟……”
“啊?”
舞千歡趕緊擺手:
“且住且住,咱們如今都快走出烈火堂了,再折返鐵血堂,一來一回的,得耽擱多久?你難道就無事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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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此行往北,所爲何事?”
楚青扒拉着手指頭說道:
“太恆門有一場授劍大典,我得去一趟。
“令北臣的骨灰,要送回去……
“而且,太恆門這頭,可能會有孽鏡臺的痕跡,倒確實是不能錯過。
“天一門的南嶺武會,則在半年之後,倒是不着急,這期間要去一趟嶺北,先去小寒谷,再去天音府送信。
“此外,當務之急,卻是血王爺……”
“血王爺?”
舞千歡眨了眨眼睛:
“聽說你在天機谷內,曾經打死了墓王爺,這血王爺又是什麼人?”
“天邪教十二聖王之一。”
楚青嘆了口氣:
“其實我並沒有打死過墓王爺,當時天機谷內的,不過是墓王爺的一具墓中身。
“他們天邪教有‘七密三寶六玄宗’,當中所載,皆是驚世駭俗的武功。
“墓王爺的【葬時歌】,梅王爺的【雲雨令】,戲王爺的【牽絲戲】,血王爺的【血魔真經】……不管是哪一個,都非比尋常。
“前不久血王爺化名馮小玉,演了我一場。
“好在溫柔在側,找到了這人……最後被我識破身份,打了一架。
“我雖然將其重傷,卻並未成功斬殺,此人這會一路逃竄,極有可能已經走出了烈火堂地界,進了太恆門界。”
“【血魔真經】!”
舞千歡的臉色陡然凝重起來。
天舞城那一戰,她親身經歷,曾經親眼看着褚顏以【血魔真經】和楚青交手,彼此拼殺,她當時除了看着之外,什麼也做不了。
換了如今,她倒是可以幫上忙了……但楚青卻又換了對手。
褚顏不過是天邪教一個小嘍囉,如今楚青對上的,卻是有着完整【血魔真經】的血王爺。
聽着楚青給她描述,【血魔真經】的種種奇能,只覺得這血王爺根本殺不死。
只要有人的地方,血王爺便可以無限汲取鮮血,她的血影幻身,可以輕易挪移到任何一處,防不勝防。
縱然承受致命傷,她也可以頃刻之間恢復。
這樣的人,到底該怎麼殺?
楚青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和這種近乎有着不死之身的人交手,還能夠將對方重傷!
她自幼好強,如今神色卻難免有些沮喪起來。
楚青低頭看她一眼,便知道她心中所想,輕聲說道:
“足夠了,你有這樣的武功,足以在我身邊自保……
“而且,你的傷勢就算不去陰陽林找陰陽居士,我也會想辦法助你早日恢復,到時候我助你行功,說不定也可一日千里?”
舞千歡眨了眨眼睛,瞥了楚青一眼:
“還一日千里……怎麼的,你尋到了雙修法門了?”
“這,你要是想要的話,我也可以找找。”
“楚青……莫要耍無賴!”
舞千歡壓低聲音的一句話,卻讓楚青心頭恍惚了一下。
已經好久不曾有人叫自己這個名字了。
他輕輕吐出了一口氣,拉住了舞千歡的手:
“不過,你的臉還是得改一改……溫柔現在用的是孽鏡臺的‘畫皮’,此物我得了三張,給你也用一張如何?”
“你是怕我的身份被人認出來,導致你的身份暴露出來?”
舞千歡似笑非笑的看了楚青一眼。
楚青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你太好看了,這麼走在我身邊,我要承受的敵意太大了……不符合咱們低調行事的標準。”
舞千歡臉色又紅了紅:
“你這人,什麼時候這麼能胡說八道了?”
兩個人實在是太久不見了,站在樹下,看着雪落,隨口閒聊。
聊得東西太多,也太雜,總感覺有說不完的話想要和對方說。
不知不覺的時間就過去了。
一直到花錦年喊着‘三兄’找出來的時候,兩個人這才恍然,他們已經出來了快有一個時辰了。
看了看還被楚青握在手裡的手,舞千歡下意識的想要抽出來。
“無需欲蓋彌彰了。”
孤男寡女,一出門就是一個時辰。
花錦年嘴裡喊着‘三兄’明顯就是給楚青提醒,免得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楚青也沒打算太過藏着,直接大大方方。
可就算如此當花錦年站在義莊牆外,看着手拉手站在樹下聊天的兩個人,還是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舞千歡的臉皮忽厚忽薄,這一刻就感覺很不好意思。
趁着楚青不注意,趕緊掙脫了束縛,對花錦年點了點頭,就直接回了義莊。
花錦年一直到舞千歡沒了蹤跡,這纔對楚青豎起了大拇指:
“有未婚妻的三兄,好生可怕!”
楚青眉頭一挑:
“你這話好生陰陽怪氣。”
“不敢不敢,只是對三兄太過佩服了!”
花錦年齜牙咧嘴的說道:
“我今日才發現,三兄人如其刀,又快又狠又準。”
“多謝誇讚。”
楚青微微抱拳:
“愧不敢當。”
“……你可敢當了。”
花錦年是哭笑不得,偶爾看向義莊方向,忍不住說道:
“初次見面就有美女投懷送抱,轉眼之間,就私訂了終身……不會覺得草率了一些嗎?”
我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花兄這是在羨慕?”
“不羨慕。”
花錦年擺了擺手:
“情愛一事,與我無緣,此生絕不沾染。
“我娘一輩子,便是毀在這個‘情’字上……遠的不說,你看那逃命書生,若非耽於此事,何至於落得這般境地?”
楚青若有所思的看了花錦年一眼,忽然想起來,之前花錦年曾經跟他說過。
想要讓自己幫忙,殺了鬼帝的夫人?
這話不知是真是假……可如今看着花錦年臉上的鬱色,楚青就感覺,他的身上應該也有很多的故事。
“你當時爲什麼想要拜我爲師?”
楚青忽然問道。
花錦年回頭看了楚青一眼,正色說道:
“我有一個必須要殺的人,但以我的武功,殺不了他。
“所以我得學更多的武功,融會貫通,不斷的提升自己,方纔有機會……殺了那個人。”
“鬼帝的夫人?”
“……”
花錦年哈哈一笑:
“這玩笑話,三兄還記着呢?
“那個人當然不是鬼帝的夫人……”
“那是誰?”
“三兄想要幫我殺人?”
“看情況,如果那個人該死,也未嘗不可。”
花錦年聞言驀的看向楚青,沉吟半晌之後,輕聲說道:
“只希望,若有朝一日,我求到了三兄身上,三兄莫要忘了今日之諾!”
“看來你要殺的人,果然不簡單。”
以楚青今時今日所展現出來的武功,花錦年竟然還有此疑問,可見這個人非比尋常。
他沒理由無緣無故提出‘鬼帝夫人’四個字。
花錦年要殺的人,該不會是鬼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