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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便這樣靜立着,一時倒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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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哥哥,”良久,夏展顏輕聲道:“我如今很幸福。”

親耳聽着顏兒說自己在完顏赫身邊很幸福,楊安的心只覺悶悶一痛,不由閉了閉眼睛,也罷,自己費盡心機而來,不過是想給顏兒幸福,既然這幸福完顏赫可以給她,自己能做的也惟有成全。

劍終究收回鞘中。

楊安仔細看着顏兒,較之上次相見,她的面色紅潤了許多,想來這也全然是完顏赫待她如寶的緣故,不由長嘆一聲。

“安哥哥,你用過膳了嗎?陪我一起用膳如何?”顏兒走上前,輕聲問道。

楊安看了看顏兒,蒼然一笑道:“好。”

夏展顏便託了楊安的手,往大廳中間的方桌前坐好,扭頭對完顏赫道:“讓下人將晚膳端過來罷。”

楊安與顏兒的情誼,完顏赫自然是懂的,也未多言,便轉身下去吩咐了。

不消一會兒,便有婢女提着食盒進來,將晚膳滿滿擺了一桌子。雖驚見郡王的臥室裡忽而冒出一個陌生男人,婢女們也只是低頭放好碗碟,便彎身退了出去。

夏展顏便與楊安對坐在蒲團上,持了筷子,對望一眼,“安哥哥,請用罷。”

言畢,夏展顏的雙目不覺蒙上一層水汽,往後餘生,她與楊安如此相對用膳的機會只怕餘生將不會再有罷。

楊安心頭也是百轉千回,他又何曾會想到,自己竟會端坐在完顏赫的臥房內用膳?

完顏赫反手而立,靜靜看着他們,心內也是感概的,因爲顏兒,他竟與鄭國將領化干戈爲玉帛,共處一室而不殘殺,也屬奇事。

而被打暈的露香,從昏迷中悠悠轉醒,便見王妃與一陌生男子坐在大廳中央共進晚膳,郡王竟立在一旁靜靜看着,不免覺得自己尚在昏迷之中,這定是幻覺,定是。

完顏赫聽到響動,只沉聲對露香說了句:“下去罷。”

露香便迷迷糊糊地退下了,對這一系列詭異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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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晚膳用的是憂傷不已,直待放下筷子,夏展顏的眼淚便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世間再長久的相聚,也終是有分別的時刻。

起身之時,夏展顏輕輕擁抱了楊安,這個她打小便追在其身後的男子,但願一別之後,各自兩安。

楊安深深看了一眼顏兒,便利落往外走去,路過完顏赫身邊時,對他道:“好好待顏兒,若我知你有負於她,我便是拼死也要來帶走她。”

完顏赫聽了,只淡淡回了句:“我待顏兒如我生命。”

楊安聽了,扭頭看了看顏兒,再未言語,轉身離開了臥房。

不大一會兒便聽見後山的青狼又是一聲嘯,楊安離開了。

夏展顏心如刀扎淚水滾滾而落,完顏赫將她擁在懷裡,“謝謝你,顏兒。”

他的顏兒親口對楊安承認她愛慕自己,他的顏兒心甘情願留在他的身邊,這一切皆是對他最大的肯定。剛剛沐浴之時,他還有絲絲擔憂,他多怕顏兒答應楊安隨他離開。

顏兒的情緒卻更爲複雜,有割捨,有愧疚,有如釋重負,亦有甜蜜。不管哪種情緒,完顏赫的懷抱統統將它們接納,令她在哭泣之後,漸漸平靜。

平靜之後,便是無邊無際的疲憊。

完顏赫將顏兒抱到牀上,看着她偎進自己的懷裡,閉上眼睛,安穩睡去。

從此刻起,心結已解,顏兒終是全身心地留在他的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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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瑤香殿。

瑪婷達的牙齒已補好,宮裡的最好的御醫,用象牙打磨而成。烏古與莊蓉,臉上的腫早已消了,花容月貌重現,也終不必在面對皇上時,以絲巾遮面了。

皇上終於得見三位美人真面,個個豔若桃李,又是着實歡喜了一陣。有時因夜裡太過瘋狂,早朝竟也醒不來了,滿朝文武官員等在大殿上,個個面色森嚴。

得了消息的蕭太后,匆匆趕去朝堂,代子上朝。

國丈律朗錚自然滿心不悅,但自己女兒腹中的孩兒一日未誕下,不知男女,便一日不可造次,也只得隱忍,對蕭太后恭敬有加。

下了朝,也不必宮人前去稟報,蕭太后便直接去了瑤香殿。

瑤香殿內,仍舊拉着厚厚的幔簾,將陽光阻擋在外,屋內燃着燭火,薰着令人聞之慾醉的歡情香,皇上懷擁美人,衣衫不整,睡的姿勢也是放浪形骸。

蕭太后心中氣惱,面上卻仍沉靜,命宮人將幔簾拉開,初升的陽光照進寢殿,刺了皇上的眼,他不悅地皺了皺眉,閉着眼睛喝道:“不中用的東西,誰讓你們拉開幔簾的?”

“是哀家。”蕭太后沉聲說道。

聽到母后的聲音,皇上楞了楞,卻也並未驚慌,仍躺在牀上,不耐地道:“孩兒給母后請安。”

“你看看你,還有點皇帝的樣子嗎?”蕭太后的聲音漸漸現出嚴厲。

牀上美人,見是太后站在房中,嚇的忙從牀上下來,胡亂地整理了寢衣,跪倒在地:“妾身給太后請安,願太后……”

“行了行了,”蕭太后不耐地打斷,“都下去吧,一個個的不成樣子。”

幾個美人聽了,忙彎身退了下去,往偏殿去梳洗了。

皇上從牀上下來,一旁的宮人忙伺候梳洗。蕭太后在一旁看着,直到皇上換上龍袍,頭髮梳理好,才無奈道:“素日裡你再胡鬧哀家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如今你竟連早朝都不去了,皇帝,你如何能令滿朝官員信服?”

“信服?”皇上冷笑一聲,“母后您有威嚴便可,朕這個皇帝原本也不作數。”

是的,一直以來,他這個皇上是沒有決策權的,不管何事,大臣們總要問過蕭太后才作數。

“這不正是母后您所希望看到的局面嗎?扶持朕這樣一個無用的皇帝即位,而您把持朝政,朕都如了母后的願了,怎麼如今反倒不是了?”皇上譏諷着問道,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

“哀家老了,你的皇子們又都年幼,這江山終歸還是需要你自己來擔的。”蕭太后一聲嘆息,她也是倦了,一生追逐權利,卻終是敵不過時間。

此話從一貫強硬的蕭太后口中說出來,等同示弱,皇上聽了,也便退了步,“是孩兒荒唐,未及母后思慮周全。”

蕭太后聽了,也只得緩和了語氣又道:“皇帝要愛惜自己的身子,這世間多的是嬌媚女子,也要有個好身子,纔是長久,哀家已吩咐御醫熬製一些調理身體的補藥,皇帝你要按時服用,你的身體關乎大金國運,切不可兒戲。”

皇上聽了,也便點了點頭。

蕭太后見了,也便不再說什麼,轉身離開瑤香殿。

皇上隨後也離開瑤香殿,走出殿門,停住,深深呼吸一口深秋透着寒意的空氣,舉目看了看澄明的陽光,心中忽而百感交集,他這一生,活到現在竟是混沌不堪的。

往後,又會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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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完顏赫回宮之後,原達的拜帖便每日都會遞過來。

完顏赫連拜帖裡的內容都不看,便將拜帖扔到一邊,吩咐趙緒,“往後明苑的拜帖不必呈上來。”

趙緒聽了,忙彎身應了,又道:“過幾日便是中元節,按照祖制慣例,郡王是要挾王妃入宮參加宮宴的,是不是該爲王妃定製幾套王妃服飾了?”

完顏赫聽聞此言,擰眉沉思了一會兒,上次蕭太后來府上,曾命他若無事便不必帶顏兒入宮,但中元節宮宴這種大事,若不帶這顏兒去,於顏兒並不公平,總不能因爲防着皇兄覬覦,便將顏兒藏着,他已經欠了顏兒一場盛大的大婚之禮,萬不能再令她彷彿見不得人一般。

“嗯,遣人來府上爲王妃量身罷。”思及此,完顏赫對趙緒吩咐道。

趙緒得了令,便一轉身下去了。

與此同時,原達也在精心準備着自己參加宮宴的服飾,她是明珠郡主的生母,自然是有資格的。

往年原達雖也花心思在服飾上,但到底不如今年如此鄭重,完顏赫回來了,還帶着自己的王妃,他們會在宮宴上相逢,她必定要豔壓羣芳,尤其是那個郡王妃,讓完顏赫對她側目相待。

這幾日,她旁的事沒做,出了每日送拜帖入郡王府,便是在明苑內驗收裁縫送來的禮服,她幾乎在京都內所有出名的裁縫店裡都定製了一套,擇其優而選。

她換了一套又一套的服飾,詢問下人的意見,都說是美的。她自己也覺得每一套都華彩不凡,竟令她難以抉擇了。

故而,中元節前夕,原達爲着一套服飾煩惱着,連她在郡王府佈下的眼線如喜,她都忘了去討個回話。

她整個人沉浸在盎然的鬥志裡,無端興奮又期待着。

夏展顏卻並不如原達那般看重宮宴,對她來說,便是出席宮宴也不過是因着完顏赫的緣故,他是大金的郡王,總不好讓他隻身出席那麼多皇親貴胄都出席的場合,她既已做了他的王妃,便暫時放下對大金的敵意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