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的是一具屍體啊!
乾枯的屍體,整個皮包骨似的,眼睛,臉都蒙着沙粒,看不真切,身體完全沒有了明顯的性別特徵,只剩那一頭長及過肩的暗紅色頭髮,還能讓人辨識原本的性別。
這一刻,抱着乾屍的陳逢時簡直想吐,想把屍體如燙手山芋般丟出去,想把荒女王按地上揍一頓,想……
但是,他都沒有這麼做。
他忍住了胃部的噁心感,他覺得,是長期追求塑造沈愛喜歡的沉穩形象的意識,給了他對抗各種不適的力量。
荒女王當然不是無心的,以她的好逸惡勞,沒動機能跳進沙坑幫忙挖屍?
她明顯就是在故意測試陳逢時的反應!
所以陳逢時的理智告訴他,不能躲避乾屍,還必須用最適合裝淡定的方式——抱在面前!
可是,他的胃一陣陣的翻騰、翻騰、翻騰……
他知道不能裝多久了,隨時都有可能把乾屍往地上一丟,然後蹲旁邊嘔吐。
“幸虧沒摔着……”陳逢時急中生智,動作輕緩的蹲下,小心的把乾屍放在地上,看着乾屍的臉,凝視了好一會。
但其實,他那一刻施展了上課發呆神遊的絕技,根本什麼都沒看,腦子一片空白。
如此片刻,陳逢時突然一聲長嘆,悠悠然道:“聊本佳人,何若至此?”
他站起來,轉過身,面朝大海,視線落在遠方的海天交界處。
小安很佩服,如果不是她知道陳逢時不認識出事的互助會的人,她甚至會以爲:這是個有故事的男人,面對屍體如此淡定,哪怕受害者是他的舊相識,也能很好的控制悲傷。
可是,她知道真相,所以,只能佩服陳逢時如此會裝!
荒女王也被唬住了,想不到這麼年輕的一個人,到底經歷過什麼事情,才能如此不同尋常。於是,她跳出沙坑,故作抱歉的說了句:“對不起哦,不知道是你朋友,我該溫柔點。”
“逝者已矣,望之悲傷。追憶過往,點點滴滴,歷歷在目,喜怒哀樂,盡成美好……只願人若安好,縱然總是爭吵,也勝過這陰陽兩隔啊——”陳逢時說着,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化作一聲長嘆,然後,邁步走向海邊,彷彿只有那廣闊無垠的大海,才能沖淡他此刻狹窄胸膛裡的滿腔悲傷。
小安看着陳逢時越去越遠,聽着他胡說八道,她只想做一件事情,就是過去踹他一腳!
他倒會裝悲傷躲一邊消化面對屍體的心理陰影,然後把麻煩都丟給她?她又不是搬屍工,哪來的豐富經驗能淡定面對這種可怖的屍體?
小安冷冷然盯着荒女王說了句:“等着,別亂跑,我去看看他。”
荒女王心想這鬼地方她能跑哪去?跑步回市區呀?能跑得過汽車?再說,她幹嘛要跑?她纔剛提供了有價值的信息,合作才進入初始階段,她又不是專門做好事的雷鋒,提供完消息還沒得到合作的好處,就自己毀約跑掉?
荒女王看小安追過去勸慰陳逢時了,她只好一個人無聊的端詳乾屍,但是,猜不出這屍體活着的時候是美是醜,也就覺得沒意思了,只盼海邊的那兩位能快點回來,她被拽到這,至今還不知道具體情況呢……
小安追陳逢時過去,在差兩步走入海浪涌上來的溼潤沙地的位置,她扭頭看見陳逢時臉上,異常的沉痛,於是,冷冷然說了句:“快點回去,荒女王還不知道具體情況,橘子的情況需要通過她瞭解信息,才能設法施救。”
陳逢時繼續保持沉默,沉痛的神情紋絲不變,他覺得小安看穿了他的假裝,但是,他還需要時間消化屍體的衝擊,他不是不想說話,是覺得只要張開嘴,就會無法壓制胃裡的翻騰而直接吐出來!
“喂?行不行啊?”小安看陳逢時好一會沒吱聲,估計他是犯惡心的厲害,沒什麼情緒的問了句。
陳逢時又緩了一陣,然後說:“對一個男人問行不行,你是存心還是故意?”
“能胡扯看來就沒什麼大問題了。”小安嘴角掛上抹笑,卻始終沒看陳逢時的眼睛。
陳逢時是好多了,他不斷的自我暗示,就當乾屍是木乃伊,就當是見識木乃伊……人死如燈滅,沒什麼可怕,何況還是大白天的,烈日高照……總之,就是各種他不怕他不怕!直到他自己都覺得,他真的不怕了,各種不良反應也就全沒了。
“我的人生每天都在被顛覆!”陳逢時本來有一肚子的感慨想說,但不反胃了,能說了,又突然覺得說太多根本沒意思,最終這麼一句總結的話就夠了。
常言說: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而他現在,每一天都是新的人生!
小安什麼都沒說,直到陳逢時轉身走回去面對新的人生了,她仍然站在那,看着海。陳逢時既然回去了,她當然就有多一點時間消化屍體帶來的各種陰影和不適。
陳逢時故作淡定的跟荒女王說了必要的情況,末了,問她:“你有辦法把擁有生命之力的人,變成這種模樣?”
荒女王看着那具乾屍,其實早就在考慮,爲什麼會這樣,又爲什麼要把人變成這樣。當陳逢時問的時候,她很從容的聳聳肩,笑着說:“其實你應該能想到答案。”
“我在問你!至於我自己有沒有答案,那是另一回事。”陳逢時當然不會讓她就這麼對付過去。
荒女王無奈笑笑,一副既然要考校她,那她就回答的神態。“理論上,在我的衆多寄生體沒有被吸乾前,我不會被你們殺死,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菌魔要把你們變成這樣的辦法有很多,最本質的因素就是,讓你們的生命之力被消耗到極限。”
沒錯,荒女王說的,的確是陳逢時思來想去,唯一的途徑。
但問題就是,怎麼辦到的呢?生命之力吸收菌魔能夠起到補充作用,猶如得到食物那樣,菌魔是用什麼手段實現的?而且,又爲什麼要這麼做?這纔是關鍵——對於菌魔來說,製造各種意外直接殺死他們不是更好,爲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
“事實上我沒有這麼做的必要,我只是說,理論上可以辦到。”荒女王說到這裡,一臉坦誠相對的模樣,繼續說:“我們荒族一直是相對和平的主張,像這種大費周章的做法,我認爲只有一個理由:以研究爲動機的實驗。掩埋隱藏,也是爲了不被你們發現這種動機。”
陳逢時短暫沉默,荒女王的話聽起來挺有道理。如果說,這是某個菌魔爲了研究生命之力的實驗,那麼一切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釋了。但是,這只是一種可能性,當然,也是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最可能的可能。
只是,這不是一個能夠讓人確定無疑的答案。
“沒有別的可能?”陳逢時考慮片刻,再次追問。
“人類還可能有精神不正常,以虐殺爲樂的瘋子,但我們不會,我們只爲生存、以及更好的生存戰鬥。”荒女王不放過任何機會表述立場似的,又強調說:“對於洪族來說,消滅一切奪食的競爭之後,保持寄生體儘可能高速的生活安定,就是確保繁殖效率,提升寄生體數目的最佳途徑;對於荒族來說,如果寄生體存在對抗的力量,與其長期廝殺,不如探尋彼此都能接受的共存之道。”
“我知道了。毫無疑問,洪族是我們共同的敵人。”陳逢時點頭表態,他是很明白——明白荒女王在趁機強調她們的合作基礎的穩固性,繼續強化洪族這個共同敵人的形象。
這番話等於是說,荒族不會進行這種研究,如果存在這樣的研究,肯定是洪族乾的!
陳逢時當然不會挑明說,他表態認可這個基礎,不管荒女王信不信,都會讓目前的合作保持良好的狀態。
小安這時回來了,她自覺做足了心理準備,能夠面對乾屍而不怵。
爲了表現她的淡定,她回來後,很仔細的審視了乾屍一遍,還用手抹去幹屍細節部位的沙,以期看的更清楚。末了,她站起來,說了句:“完全沒有外傷。”
陳逢時想着橘子的情況,於是又問荒女王說:“如果人沒死,有辦法救助嗎?”
荒女王想了想,搖頭。“生命之力被非常規的手段消耗殆盡,生物體在最後關頭會進入特殊的自我保護狀態,這種狀態下,肌體的消耗降低到極限,猶如生命狀態的冰凍化。恢復的辦法應該只有一個:就是注入其缺失的生命之力。”
難怪荒女王搖頭,這辦法跟沒辦法一樣,生命之力缺失了,怎麼能進行外在注入?至少目前還沒發現這種途徑。
陳逢時懷帶着救治橘子的急切,於是,問了個理智上來說,很不妥當的辦法。“如果讓你寄生,能不能救治?”
是的,這就是他早就在琢磨的可能性。
此刻他更覺得存在希望,注入生命之力的辦法沒有,但菌魔跟生命之力在恢復方面有相似的特性,甚至在控制人體機能上,菌魔更強大。
注入生命之力不行,但注入菌魔呢?
只要橘子恢復之後,他在吞噬她身體裡的菌魔,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荒女王含笑注視着陳逢時的眼睛,似乎已經從他的問題裡,讀懂了他想救助的人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