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東平說的是對的,傷口沒好利索的確是不能沾水的,小舟仗着身體底子好便任性下水,如今終於吃到了苦頭。第二天一早起來,便覺得頭重腳輕,傷口處癢癢的,還有些紅腫,身子很軟,昏昏沉沉的總也睡不醒。孟東平敲了好久的門也不見她來開,終於急了,叫了人撬開房門,就見她臉頰紅紅的躺在簡陋的小牀上,已經燒的暈過去了。
這一睡就是兩天,醒過來的時候身上捂着厚厚的被子,地上燒着一個大大的火盆。渾身上下都是黏呼呼的汗,背上好似揹着一塊大石,連翻身都覺得吃力。一名五十多歲,臉孔手臂等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都有火燒傷疤的老婦人見她醒了,連忙開心的說道:“謝天謝地,你總算是醒了。”
小舟頭暈暈的,用手指按在太陽穴上,皺着眉問道:“我這是怎麼了?”
“你冒犯了山神,被小鬼纏上了,不過現在已經好了,烏達乾婆爲你洗清罪孽,旭談羅收回了妖魔,你得救了。”
小舟聽的發呆,看着這個滿臉虔誠的老婦人,皺眉暗暗道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正四處尋找孟東平,就見房門緩緩的開了一條縫,孟東平從外面擠了進來,見她醒了頓時眼睛一亮,急忙走進來,放下手裡的竹簍子,聲音異常輕柔的說:“你醒了?”
“恩。”
小舟點了點頭,見他瘦了一大圈,下巴上冒出青青的胡茬,臉頰處還有一塊浮腫,顯得十分憔悴,就皺眉問道:“你怎麼了?”
孟東平還沒說話,一旁的老婦人忙大驚小怪的說道:“他冒犯了烏達乾婆,受到了懲罰。”
小舟哪裡會聽她的,繼續盯着孟東平道:“有人打你了?”
“沒事。”孟東平搖了搖頭,說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明明是烏達乾婆……”
“賀瑪婆婆,您先出去吧,讓我和她說會話。”
老婦人話沒說完,有些不高興,不太滿意的看了一眼這個不敬神明的年輕人,嘟嘟囔囔的出了門。見她走了,孟東平探手覆上小舟的額頭,又仔細的看了一會,才鬆了一口氣道:“總算退燒了,再吃兩劑藥,就又能活蹦亂跳的了。”
小舟卻仍舊瞅着他,伸手去摸他臉上的傷,他吃痛的往後一縮,小舟頓時沉着臉說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說我自己出去問。”
“先喝藥吧。”
一股濃烈的藥味撲面而來,小舟看着那一碗黑漆漆的東西,皺眉道:“什麼藥啊?看着就苦。”
“苦才能治病,誰讓你不聽話,傷沒好就下水的?”
小舟哼了一聲,接過藥碗說道:“再不下水我就要臭了,我寧願病死也不願意被自己臭死。”
藥的確苦極了,小舟很豪爽的一口嚥了下去,然後苦着一張臉問道:“你究竟是怎麼了?偷看人家大姑娘洗澡捱揍了?”
“胡說八道。”
孟東平有些惱,端着藥碗就要往出走。小舟如何能讓他如願,一下子從竹牀上跳起來,不想兩天兩夜沒進食,此刻早已是手腳無力,當下腳下一軟,就向前傾倒而去。孟東平見了連忙伸手去扶,誰知身體素質實在是不過關,被小舟一撞,兩個人竟然相擁着倒了下去。
只聽乒乓兩聲,石槽做的藥碗先是砸在了小舟的後腦勺上,後是磕在了孟東平的額頭上,小舟病了這一場,本就氣不順,此刻更是惱羞成怒,還沒爬起身,就一拳揍在了孟東平的胸口上,怒罵道:“死書呆子!連個女人都抱不動,還活着幹什麼?”
孟東平也怒了,這些日子對他來說簡直是一場噩夢,這個女人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女人的樣子,簡直就是一個活土匪,他一把將她推到一邊,氣哼哼的說:“你算女人嗎?有你這樣的女人嗎?”
沉默的羔羊終於不再沉默了,宋小舟的權威遭到挑釁,當下也愣住了,過了好一會,才比比劃劃的說:“孟秀才,你找揍是不是?”
“你揍啊!有能耐你就打死我!”孟東平梗着脖子紅着臉,哼道:“就算我好心救了只白眼狼!”
“嘿!你還來勁了?”
“不想動手就離我遠點!”孟東平推開她,憤憤不平的站起身來:“宋小舟,我怎麼會這麼倒黴碰上你?”
聽他這樣說,小舟也不免動了些真火,扶着竹牀站起來,說道:“又沒人拿繩子捆着你,腿長在你身上,不想和我在一塊就立刻滾。”
“你放心,我馬上就走,我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你這張潑婦的臉!”
砰的一聲,房門被大力的甩上,小舟愣愣的站着,看着空蕩蕩的屋子久久沒回過神來。
死書呆子,吃了火藥嗎?口氣這麼衝?
小舟有些惱火,坐在高高的牀沿上暗自生了會氣,又覺得和那書呆子生氣有點划不來,大不了病好了揍他一頓。這樣想着,也就漸漸釋然了。
一連兩天,都沒瞧見孟東平的影子,小舟還以爲他真的賭氣走掉了,就去問平時照顧她的賀瑪婆婆。老太太很詫異的看着她,指着那碗黑乎乎的湯藥道:“這些都是他做的啊,他若是走了,你的病早就好了。”
小舟疑惑的問道:“這藥有什麼問題嗎?”
“不是不是,你還是不明白。”
老太太一臉認真的擺着手,說道:“你其實沒有生病,烏達乾婆說過了,你是妖魔纏身,只要誠心向真神叩拜,就能得到旭談羅的寬恕。沒有病的人,哪用得着吃藥呢?”
賀瑪婆婆說完,還很幽默的衝着小舟眨了眨眼睛,宋小舟一陣惡寒,這是個狂熱的宗教徒啊,生病不打針不吃藥,拜拜偶像就萬事大吉了。多虧孟東平還有點唯物主義精神,不然自己這條小命說不定就被他們給玩沒了。當下問道:“賀瑪婆婆,和我一起來的那個人,他怎麼受傷了?是被人打了嗎?”
“當然不是!”賀瑪婆婆義正言辭的說道:“是旭談羅懲罰了他。”
小舟忍不住沖天翻了個白眼,知道跟這老太太說不明白,就乾脆閉了嘴。這樣又過了兩天,身體終於好了,說起來這麼多年來還從來沒病的這麼嚴重過,看來是養尊處優的時間多了,自己這小身板也不頑強了。
陽光很明媚,山風很清爽,小舟穿着賀瑪婆婆送給她的花褂子,梳着兩條辮子,看起來俊俏清麗。幾名打獵回來的年輕小夥子見了她都是眼睛一亮,忙不迭的跑過來獻殷勤,很淳樸的把自己打的獵物都拿給她,惹得附近幾戶人家的女孩子醋意大發,一個個眼神像是凌厲的刀子,一個勁的往這邊飛。
小舟也不在意,一邊和別人閒聊,一邊四處找孟東平。等了足足有半個多時辰,才見他揹着一個竹簍子,從村口的方向走過來,衣衫都有些破損,臉上的淤青還沒消退,臉色灰白,顯得有些憔悴,右腿好像受傷了,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最奇怪的是見他過來,村民們全都紛紛躲開,好像他有什麼傳染病一樣。
小舟有些奇怪,又不好意思直接過去問他,就對身邊的一名年輕人說道:“他怎麼了?大家爲什麼都躲着他?”
“他冒犯了真神,烏達乾婆說他是個不祥的人,會有災難降臨的。”
小舟皺眉道:“烏達乾婆是誰?”
那人回答道:“是我們的神使,就住在太陽升起的烏達山上。”
小舟頓時瞭然,原來是個神棍,就繼續問道:“他怎麼冒犯真神了?”
“你還不知道?”那人驚訝道:“你被妖魔纏身,村長特意請來了烏達乾婆給你驅魔,可是他卻阻止神使做法,若不是神使寬容大量,你就要被妖魔殺死了。”
“驅魔?你們的神使是怎麼給我驅魔的?”
“妖魔都怕火,只要用火燒,他們就會離開了。”
我靠!
宋小舟幾乎一句粗口罵出來。這幫沒文化的大老粗,簡直是草菅人命,若是真的被他們這麼燒一次,病能不能好她不知道,這副花容月貌一定要報銷了,到時候她還怎麼去釣凱子?怎麼去泡男人?賺錢發財還有什麼人生動力?難怪這裡的人大多數都有被火燒過的痕跡,小舟原本還以爲這裡發生過大火災,這麼看來,全是那個什麼該死的神婆治病治出來的。
“他阻止驅魔,所以你們就揍他了?”
那人聞言連忙搖頭道:“不是不是,是真神懲罰了他。”
我去你X的,宋小舟怒氣衝衝的哼了一聲,轉身就走。那人還以爲她要去找妨礙她治病的孟東平的麻煩,還在一邊小聲的勸阻道:“你也別太生氣了,好在你現在已經沒事了,他也已經得到懲罰了。”
小舟沒搭理他,一路打聽,終於走到孟東平現在的屋子。房子很破,還是敞篷的,屋頂都沒了,四面還透風。顯然,得罪了“真神”的孟東平已經不再受歡迎了,若不是他們兩人知道這些人在戰場上臨陣脫逃的事情,恐怕就被人趕出去了。
門一推就開了,吱吱呀呀的響,一幅要散架的樣子。竹簍子放在門邊,草藥撒了一地,孟東平坐在矮牀上,正在脫靴子,右腿膝蓋處應該是有傷,動作都有些不靈便。見小舟進來,他只是淡淡的擡眼掃了她一眼,一點想要打招呼的架勢也沒有。
小舟靠在門框上,感覺氣氛有點尷尬,就開始吹口哨,從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到跑調版茉莉花,從站在高崗上到北京的金山上,直到把她會的歌差不多都吹了個遍,孟秀才還是安穩的坐在那,一點想要和她說句話來打破僵局的打算都沒有。宋小舟有點不是心思了,心道不過就是打了你一拳,一個大男人怎麼就那麼記仇呢?當下清了清嗓子,然後皺着眉頭說道:“喂,你的腿怎麼受傷了?”
時間一瞬間有點靜止,這樣的話對小舟來說,已經屬於是變相的道歉了,她不由得覺得滿身不自在。孟東平似乎也有點驚訝,所以他慢慢的擡起了頭,眼神落在了小舟的臉上,靜靜的看着她的眼睛。
微風輕拂,陽光醇暖,遠處的樹林發出唰唰的聲響,孟東平看着她,孟東平看着她,呃……孟東平還在看着她。
小舟怒道:“喂,我問你話呢!”
這一聲就明顯還有宋小舟平日的氣勢了,於是,孟秀才站起身,抖了抖破破爛爛的衣裳,然後擡起左腳,再擡起右腳,雙腿慢慢交替……的走了出去。
小舟一呆,看着連話都沒說一句就走了的孟東平,氣的牙根癢癢,忍不住衝着他的背影喊道:“死書呆子,有本事你別再求到我頭上!”
孟東平拐了個彎,已經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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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面,沒臉面對大家……
說一個好消息,11處確定出版了,冬兒目前正在緊張的改稿子當中,在這裡向所有11處的老讀者們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