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大壩潰決,泗溪湖的水位急劇下降。
金光滅息,阿竹脖子上的連心痕瞬間淡化褪去。失去水神印記的屏障保護,阿竹這個陸地凡人再不能在水中自由暢快呼吸,咕噥一聲在水中掙扎了幾下。倒是月影反應奇快,穩準狠一把撈起阿竹便衝出了水面。
“噗——咳咳咳……”阿竹伏在岸邊的石頭上一口吐出了腹中的湖水,一陣劇烈的咳嗽差點沒把肺咳出來,這一下可把她嗆得夠嗆。
湖水退去,嘩嘩啦啦一陣巨響,猶如海水退潮,逐漸露出了被淹沒多年的湖底。許久,纔再次平靜下來,面積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一不到。新顯露出的淤泥和流沙上,是深深淺淺的水窪,四散着蝦羣五彩斑斕的殘骸。
月影眼神掃過,四處尋找存有白靈靈識所在。
“在那裡!”阿竹指着擱淺在一塊湖石邊上的大蝦,五光十色的硬殼在金色陽光照耀下更是熠熠生輝,只是沒了生的氣息。
月影一步躍了過去,落在它身邊,瞅準了脖頸連接處稍微柔軟的地方,唰地一刀砍下,割開一道口子,一團白色的光從中冒出。
阿竹手中託着聚靈鎖,幾下振動,泛開一輪白色的暈華,捲起一股輕柔的風牆,將那縷靈識吸了過來,吱溜一聲鑽了進去。
月影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將匕首插回腰間:“走吧。”轉身擡腳便要離去。
“等一下。”阿竹將聚靈鎖揣回懷中,向跌在一旁的溯川跑去。
小年和小余正攙扶着他慢慢坐起,他卻不等身形稍穩,便手腳並用、跌跌撞撞地朝一個小小的破塌磚頭堆爬去,在流沙上留下一道曲折混亂的足印。
“溯川……”阿竹堪堪扶住他將倒的身形。
“泗溪大人……”他兩手抱着那磚頭堆,嗚嗚咽咽泣不成聲,連帶着小年和小余都哇哇大哭。
阿竹朝那磚頭堆看去,雖然如今坍塌瓦解雜草叢生,但形制依稀可辨,原本應該是個半人高的磚砌小神龕,心中一凜:這難道便是泗溪大人的神居?循着這點思路細細掃過視線,終於在一塊磚石邊上看到了幾個磚雕文字,雖然在水中浸泡沖刷多年有些模糊,但並不難辨認,正是“泗溪湖神”四個字。想不到那麼氣派華麗的廳堂廟宇,眨眼之間便成了一堆雜草廢墟。
“這是怎麼回事?”
“泗溪大人的靈力耗盡了。”小年嗚咽道。
“神居……神居再也回不去了。”小余哭紅了眼睛。
心中傷感蔓延,阿竹伸了手,輕輕摸過那四個字,卻突然在磚縫之中看到了一抹鮮豔的粉。她小心翼翼地搬開上面壓着的一塊磚頭,將手指伸了進去,竟在那縫隙之中撿到了一朵盛開的桃花。
“溯川。”
溯川擡起頭,見阿竹手掌中輕託着那朵粉嫩的桃花,五個花瓣開得燦爛。他顫抖着手接過,如捧珍寶,生怕它有一點損傷。
“什麼事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泗溪湖怎麼越發地不安寧……”
人聲鼎沸漸行漸近,小年和小余的神色間略顯慌亂。
月影一把扯過阿竹的手臂,另一手提起溯川,順帶了兩小隻,輕點兩步藏身進了林子裡。
“放開我,泗溪大人!”溯川反應過來,激烈地掙扎着。
“溯川大哥!”小年和小余半攙半拉住他,“別過去!會被他們抓走的!”
“我怕他們嗎?我怕他們嗎!”溯川情緒失控,梗紅了脖子。
“那你便過去試試,看他們會不會割了你這兩片銀白耳鰭。”月影淡淡地開口,“泗溪耗盡神力好不容易救下的命,隨便送了也沒關係。”
溯川一下僵在了原地,到底不再掙扎,只是伏在地上嗚嗚地哭着。
阿竹扯了扯月影的衣角,小聲道:“這些人爲什麼要割他的耳鰭?”
“異形者爲妖,除之而不留後患。”月影說得淡漠,“更何況是毀了泗溪湖的妖。”
“可他們不是壞人呀。”
“百口難辨,又何必趟這趟渾水。”
阿竹竟然一時語塞,隔着枝葉交相掩映,看到來人甚衆,其中有不少做法師修士打扮。他們在湖灘邊一陣搜查,又仔細檢查了潰決的壩口,雖見有打鬥痕跡,卻除了四散的斑斕蝦外再無他物。七嘴八舌地幾番激烈爭論之後,議定了那妖獸必然是順着泗溪川逃跑了,便將斑斕蝦的殘骸盡數歸集在一起,一邊商議着如何修復堤壩,一邊分派着人馬沿河川追擊調查。
入夜,阿竹他們幾個便暫時在林中安頓下來。小年和小余已經靠着樹根窩兒沉沉睡去,月影坐在高高的樹梢枝杈上,半是放哨半是閉目養神。阿竹坐在篝火旁邊,時不時往火堆中添點枯枝。溯川已經平復了心緒,此時正脫下身上的外袍,給兩小隻蓋好,自己再靠到火堆邊取暖。
“溯川,你的傷……”
“已經沒有大礙了。最後那一瞬間,有一團溫暖的金色光芒包圍了我,當時覺得背上又酥又麻的,傷口就已經癒合了大半。”
阿竹不放心,猶疑地後仰了身子朝他背後看去,只見衣袍撕裂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被血浸染後凝固成黑紅色,裂口之下的皮膚雖然還猙獰地爬着結痂,但已經不再流血。心中巨石落地,伸手入懷中摸到那瓣桃花石,猶豫一陣還是掏了出來,託在掌心,遞到溯川眼前。
“那日在桃樹中,我見到了泗溪大人,他將這花石託我轉交給你。”
溯川看了看阿竹手中的粉色花石,卻輕輕將她手推了回去:“多謝……阿竹姑娘好意。這是泗溪大人給您的贈禮,還請您收下。”
“欸?”
“那日,在桃樹中,我雖暈厥在地,卻並非意識全無。您和泗溪大人的對話,我都聽到了。”
“啊……那個,溯川……”劇情發展太快,阿竹本想向他解釋那日泗溪大人說的話,沒想到他都知道了,大腦飛轉急忙想着安慰的話語,“泗溪大人他……”
“您是想安慰我嗎?”
“呃……”
溯川虛弱一笑,笑意中卻帶着無盡的哀傷:“謝謝您。”
他左手掌心攤開,輕輕喚出那朵在磚頭堆裡拾到的花瓣,右手食指輕點,將它包裹在一個透明的水晶球中。
“等明日天一亮,我便帶着小年和小余離開這兒。天高海闊,泗溪大人也很想四處看看吧。”
火光“啪嗒”一聲,迸出了一個爆花兒,幾縷輕煙嫋嫋飄起,樹上的月影睜開眼,望了望高懸的半輪明月,重又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