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擊南宋so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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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藥師死了,燕京亂了。
郭藥師所募之燕地漢兒軍,本就只有他才能鎮御,但金人卻偏偏不給他統御權,而是全交給李成指揮。而李成卻是南人,手下還率領着一支叛附的南軍。結果南人與北人自然難免產生利益糾葛,南人少而北人衆,但身爲客軍的南人,地位卻高於主軍的北人。如此,燕人與南人永遠不可能一條心,則燕京無大亂。
金人入主中原沒幾年,卻把南人那套分而治之、互相牽制的手段學得差不多了。在燕京這種複雜多變、人心詭譎的地區,不這樣幹,的確不行。唯有如此,方能在金國兵力不足,難以女真兵監督的情況下,保障燕京基本穩定。但是,這樣做的後果,就是平時被掩蓋的矛盾,在大難臨頭時,就會凸顯出來,而且越來越尖銳。
郭藥師,本是金人用來平衡這個局面,緩解這個矛盾的工具。卻不曾想,這個工具反欲傷主人,在此情形下,金人不得已,忍痛拋棄了這個工具。平衡一旦被打破,局面頓時大亂。
李成在極爲排外的燕人中,本就不得人心,加上南北矛盾積蓄已久,隨着郭藥師之死,一下爆發出來。軍中械鬥攻殺,士卒縋城而逃,整個燕京城內外,人心惶惶。
急怒攻心的李成,當然不會扮演什麼春風化雨的指導員,唯有以殘酷的殺戮來鎮壓。一日之內。血洗三處軍營,轅門之上,懸掛了密密麻麻的人頭。血腥屠殺,果然壓制了軍營異動,軍隊暫時穩定了——但縱然是李成自個也是知道,這種手段,無異於飲鳩止渴,得逞一時,終難持久。火山終有爆發的一日,端看來早或來遲……
六月初三。李成將有限的兵力撤回內城固守。旋即,燕京外城餘下三門,盡數被天誅軍佔領。近萬金軍,已全陷入天誅軍鐵桶合圍。
嗯。到了這個時候,狄烈也不玩什麼圍城闕一了,一句話,包餃子!
狄烈從城中出逃前來投附的金兵口中,得知了燕京目下混亂的情形。當即傳令按兵不動,圍而不攻。以強大的軍事壓力,一點點壓迫燕京之敵,力求令敵不戰自潰。夫戰,攻城爲下。攻心爲上,在目前掌握了絕對優勢的情形下,儘可能以最小的傷亡代價,換取最大的收益。
狄烈的軍事威壓,成效顯著,三日之內,金兵帶械歸附者,竟達三百餘人。照這樣的速度。最多一個月。燕京便無可戰之兵了。
正當李成考慮要不要再來一次血洗鎮懾之時,天誅軍,祭出了最後一記殺招。
六月初七。燕京內城東北門前,出現四名左衽胡服、或髡頭、或金環的胡人,分別被天誅軍士押着,出現在城下。隨後,一個個扯着嗓子對城頭守軍高喊:
“我乃宗州城守蕭達魯!宗州已爲天誅大軍所破,燕京退路已斷,弟兄們,投降吧!”
“某家錦州馬步軍副指揮使鄭雄,錦州已爲天誅神軍所奪,燕京無路可退,不降則死!燕京的兄弟們,咱們都是漢人,早該認祖歸宗啦!投降吧!”
“本州乃知利州高術,利州軍民,已棄暗投明,歸附天朝。華王殿下宅心仁厚,視降如歸,此時不附,更待何時?”
最後一人,是女真人,被綁縛着杵在城下,一言不發,偏偏燕京城頭的軍兵就認得他,紛紛驚呼:“是大定府的轉運使兀良惹大人!完了,大定府完了!燕京完了!”
腦補的後果是極其可怕的,儘管此時大定府其實仍在金國手裡,但錦、利、宗三州失陷,卻是鐵一般的事實。如此真真假假,憾敵軍心,燕京城未破,人心已散。
六月初九,燕京實際最高統帥李成率軍入營巡邏之時,突遭近百籤軍圍殺。
當李成手持大斧,渾身浴血殺出重圍時,身旁五十人護兵,已不足二十。李成迅速調兵前來撲殺反叛,雖然最終殺盡造反的百餘籤軍,但整個燕京叛亂之火,已被點燃,迅速蔓延,不可遏制。守軍開城門,蜂擁而出投降,城內到處是一片混亂,叛軍亂民衝入民宅商鋪,姦淫擄掠,縱火焚屋,大亂不可收拾。
燕京,城破。
李成本不是那種堅貞不屈、寧死不降之人,否則他也不會棄宋投金,跟異族人混了。天樞勢力此時已代表了中原正統,李成若是歸附,正是棄暗投明之舉。
只是,天誅軍始終未派人前來談條件勸降,而李成也是有苦難言,無法舉白旗。
李成與天誅軍往日雖有所糾葛,倒不算什麼大問題,真正的死結,卻是在前幾日與天誅軍對陣時,大量青州子弟傷亡,尤其是死掉的兩個拜弟:馬進與商元。
李成的軍隊核心,是他的青州軍,而青州軍的前身,就是李成在相州隆慮山爲匪時,所糾結的子弟匪軍。相互之間多爲親戚,其中不泛父子、兄弟、叔侄,更多的是結義兄弟,彼此關係錯綜複雜,死一人而全軍爲之仇。
這樣的子弟軍,在戰時人同一心,力戰不退,戰鬥力固不待言,的確強悍。但也有一樁不好之處——一旦傷亡太過慘重,或死傷重要人物,便絕難妥協。
馬進與商元非但是李成的拜弟,更是青州子弟軍的副統領,人望地位僅次於李成。此二人相繼戰亡,加上燕京之戰,青州軍死傷過半,已使青州軍與天誅軍結下解不開的死扣,兩軍只有一個結局,不死不休。
不管李成多麼想投降,也只能咬牙頂下去,除非他撇下軍隊,隻身投降——但一個光桿將軍歸降。又有何用?除了保住一命,其餘權力地位,統統盡化煙雲,誰能忍受?
所以,李成只能逃,往金國腹地逃,他半生富貴,只能拴在金國身上了。
李成只率自己親衛青州軍百餘人,加上大名軍三百人,從西北門殺出。衝出燕京內城,直奔外城北門。李成當然不是要衝破北門,他還沒那麼作死,以數百卒攻城門。早在郭藥師還沒上任前。李成乃燕京實際統帥,彼時李成便命青州軍兵在北門左近城牆下,預先挖了個密道,連通城外,以備不時之需。
這個密道的存在,只有李成與手下心腹子弟知曉。連郭藥師都不知,眼下,便是到了啓用的時候。
六月初十,凌晨。燕京西北玉泉山腳下,一支惶惶如喪家之犬的軍隊,一路丟盔卸甲,拋棄旌鼓,倉皇奔逃。在潰逃的過程中,不斷有軍兵掉隊、走散、逃逸……數百人的隊伍,越走越少,一條山路還沒走完。整支軍隊便“瘦”了一圈。餘下不足二百人馬……
當這支舉着飄搖無力的“李”字將旗的潰軍,行至玉泉山腳盡頭時,東方漸亮。遠天一線,似有耀目精光。
在隊伍前頭開路的僅有的八名哨騎,胯下戰馬突然躊躇不前,煩躁不安,任騎手一再鞭策,只是灰聿聿嘶鳴着在原地打轉。
哨騎正驚疑不定間,倏地目光一直,眼望前方,再挪不開眼睛——遠天那一線耀眼光芒,越來越盛,也越來越近,地面也傳來一陣陣無聲震動……
老天!竟是一支披堅執銳的步軍甲士!軍隊自北而來,東方陽光斜照,映得軍兵皮盔透亮,鎧甲鐵葉如鱗,泛出層層亮光,令人不能逼視。
伏兵!天誅軍伏兵!
哨騎驚惶地發出尖嘯警示——只是,後無退路,左右山谷,前有伏兵,面臨如此絕境,縱發警示,又有何用?
那支潰軍本已是驚弓之鳥,未曾遭受攻擊即掉隊逃兵,士氣全無,此刻當真遭遇伏兵,如何經得起這般驚嚇?眼見前方兵強馬壯,氣勢如虹,這支逃兵隊伍先是一陣亂哄哄的嘈雜驚呼,隨後炸鍋般鬨然四散,逃竄進兩側深山裡。儘管這兵荒馬亂的,在深山裡未必好過,但總勝於被刀槍屠戮,野狗般被宰殺。
一番樹倒猢猻散的慘淡局面消停之後,所餘軍兵,已不足百人,而正前方圍殺上來的伏兵,卻不下千軍……這哪裡是作戰,整個是屠殺啊!
包圍潰軍的,是一支打着“關”字大旗的軍隊,在這支大旗兩側,各豎一杆紅藍旆旗,紅色的是天誅軍旗,藍色的則是繡着“渤海”二字的師旗。旆旗之下,一將橫刀立馬,淵亭嶽峙。
馬是高大神駿的棗紅河曲馬,將是頭頂鎏金八角券盔、身披塗金脊鐵甲、頜下一把美髯的大刀將。
渤海師。
大刀關勝。
作爲輔攻師,渤海師的作戰任務中,就有一項是圍堵逃敵。燕京四周,能夠逃跑的線路着實不多。東邊不能走,南邊不敢走,只有西、北兩面各有兩三處可遁,渤海師分別在這些地方都安排下了伏兵,只等那不開眼的逃敵不知死活撞進來。
關勝原本指揮軍隊封鎖北門,但在知悉郭藥師死訊之後,便知燕京城再無戰事,旦夕可下。既如此,還不如去打伏擊攔截爲好。果然,被他撈到了一條大魚。
關勝輕踢馬腹,策騎而出,衝着對面洪聲道:“李成,事已至此,何不下馬受縛!關某保你性命無憂。”
對面的逃敵中,一騎施施然而出,黑甲黑馬,鐵槍大弓,正是燕京馬步軍都指揮使李成。
“關將軍請了。”李成遠遠一拱手,振聲道,“可還記得昔日濟南城外,你我約定交手三合,結果兩合而散,尚餘一合未踐。”
關勝撫須大笑:“如何不記得,李都使若肯降,今後你我便是同儕,屆時莫說一合,便是大戰三百回合,又有何不可。”
李成臉上掠過一絲苦笑,勉強振作精神,高聲道:“關將軍記得便好,某家有一事相商。”
“但說無妨。”
“你我就在這戰場之上,兩軍陣前,將未竟最後一回合打完——你勝了,我死!我勝了,我走。如何?”
關勝長笑搖頭:“李都使好算計啊!竟欲避開劣勢,以鬥將決勝負麼!做爲一個將軍,我不會答應你……”
對面潰逃之青州軍頓時一陣鼓譟噓聲,氣焰騰囂。
關勝扭頭看了自家軍隊一眼,軍士們很安靜,但眼中卻滿是不忿之色。關勝微微點頭,猛吸一口長氣,昂首道:“但做爲一個武者,我必完成與你的最後一擊。”
李成長長吐了口濁氣,緊繃的心絃爲之一鬆,這麼多日來,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終於搏到了一個機會,是生是死,就看這一把了。
渤海師副將擔心道:“將軍,若一擊拾奪不下李成,難不成要放他們一條生路?如此,如何向軍主交待?”
關勝橫了副將一眼,淡淡道:“本將只說完成最後一擊之諾,何曾答應過什麼。”
副將一愕,恍然大悟,連忙退下,傳令各都隊做好出擊準備。
六月盛夏,雖是初晨,卻已熱風漠漠。荒涼的原野上,一赤一黑,兩匹健馬,在各自主人的驅策下,先慢後快,相向而馳,鐵蹄踏土,捲起一溜黃塵。
鬥將是李成提出來的,但他連三成勝算都沒有。當日濟南城外一戰,李成與關勝交手兩合,當時就知道,如果繼續戰下去,第三回合的結果,被劈殺落馬的,極有可能是自個。
當日局面遠不如今日之危艱,結果也不過五五之數,如今天時地利人和全失,一夜奔逃,馬力、體力消耗巨大,而對手以逸待勞,勝算再添兩分。這般策馬衝擊,結果堪憂。
李成現在面臨一個兩難選擇,用槍還是用弓?
用槍。馬戰持槍衝擊,一半靠經驗,一半靠馬力。他的戰馬跑了那麼長時間的路程,馬力肯定不如對手。一旦刀槍互擊,戰馬吃不住勁,突然馬失前蹄……那真是死不瞑目了。
用弓。倒是可以避免馬力問題,而且使弓的話,自己的把握更大。只是,如此一來,那就只有一擊的機會。一旦一箭未能射殺對手,如此快速對衝之下,再無時間棄弓換槍,屆時將毫無還手之力,被對手斬殺。
拼了!在兩馬接近三十步的最後出擊距離時,李成終於下定決心。將丈二鐵槍掛回鞍前得勝鉤,反手摘取鞍旁兩石強弓,再拈出一支狼牙箭,同時撥馬右轉。
李成這一個撥馬右轉的動作,乃是一舉兩得——一是避開關勝凌厲鋒芒,從側翼射擊,目標擴大,命中率高。二是李成從南面來,策騎右旋,便是背東面西,此時旭日東昇,正可背光放箭。而關勝若兜馬追擊,則正好是面朝東方,直視陽光……
李成在瞬息之間,已將十餘年戰場搏殺經驗,發揮到了極致。
關勝果然不得不兜馬追來——他若不追,那就要成爲李成的靶子,被對手隨意射擊了。
關勝,你中計了!李成心底無聲大笑,張弓如滿月,箭鏃映金光,對準二十步外的關勝——
關勝那雙丹鳳眼果然被旭日刺得一眯,但他卻在此時做了一個動作——夾在肋下的屈刀倏地豎起,雪亮如鏡的寬闊刃面斜對朝陽,光芒熾烈,耀眼生花。
十餘步外正待射出必殺一矢的李成,驀然大叫一聲,被反射的強光灼得雙目難睜,刺痛難忍,手臂一顫,箭矢飛出——箭去如電,將關勝頭頂鎏金八角券盔射落。
關勝渾若不覺,橫刀躍馬,勢如雷霆,一衝而過。
咔嚓!弓、首俱斷,血光沖天!
李成死,燕京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