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印子順着喬言的手指處看去,似乎也嚇了一跳,這洞裡果然是大有乾坤。
除卻滿洞的溼漉苔蘚,各種小蟲不說,單是那一牆的血字就足夠讓人心驚,喬言坐的地方離那些字比較遠,朦朦亮的一點光讓她看不真切,她想起來過去看,誰知道一動,就“哎喲”一聲,小印子趕緊用手護住她傷腿上的夾板,“別亂動啊小姐,骨頭長歪了,可有你罪受”喬言不以爲意的笑笑,示意小印子念給她聽。
小印子嘴裡嘟囔了句什麼,她沒聽清,再想問的時候,小印子已經開始對着牆壁唸了起來:“難捨血親愛子,往昔恩寵盡無。人生如夢一晃,天家樊籠爲伍。今朝殞身於此,從此紅顏白骨。”那些字看起來甚是有些年頭,血跡乾涸的看不真切,小印子頗費了些功夫才唸完。
喬言仔細咂摸了一回:“第四句是什麼?”
“天家樊籠爲伍”小印子又重複一遍,訝問道:“這個天家難道是指?”
喬言沒點頭也沒搖頭,問:“這是首絕命詩,寫詩的人應該還會寫些其他的東西在上面,你仔細看看,還有沒有什麼遺漏?”
小印子舉過玲瓏燭塔,罩在手心裡,一點點沿着牆壁找尋,果然,在整座牆壁偏下的地方,又發現了一行小字,這些字更是歪斜,更加凌亂,似乎是寫詩的人慌亂中加上去的。
“元乾三十六年,安人。”小印子終於看清楚,自己都不大相信似的說:“小姐,這是元乾三十六年的題詩。”
喬言想了想,“你說那個署名是什麼?”
“安人。”
“安人……”喬言默然的看着那些模糊不清的血字,眸子暗了一暗,輕輕的說:“我記得三孃的有份密報裡寫着:南郡國主樑盟之寵妃——吳豔閨名安人。”
聽見吳豔兩個字,小印子也吃了一驚,重新回頭看這些字,不無感慨的說:“原來是豔妃。”
喬言費力的撐着身子站起來,小印子扶着她一點點挪到最先看到的那具骨骸,骸骨明顯是女子的體型,窄肩,寬胯,下頜很是尖俏,雖是具骸骨,仍然可以看出這骨頭的主人活着的時候是個標誌的人。
“從此紅顏白骨。”喬言輕聲的唸了出來,心裡似是有感,手也不經意的摸上了她的臉頰骨,那上面兩個黑洞洞的窟窿,並着嶙峋的齒骨彷彿馬上就要說出些什麼來。小印子看她呆呆的望着骷髏發呆,原不想阻攔,只是,他瞧着喬言目光悽悽,很是傷情的模樣,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你的腿禁不得這樣站着,坐下再看吧。”
喬言“恩”了一聲,就着小印子的手坐在這具半坐伴臥的骸骨面前,許久,她說:“人生如夢,更如戲,昨天恩寵不斷,今朝就化作皚皚白骨,豔妃到最後終於是看破了紅塵。”
“咳咳,咳咳。”她忽然咳嗽了起來,小印子側過身,替她擋住一點風,“個人自有個人命,小姐別多想了。”
“是呀,你說的對。”喬言感激的朝他笑笑,瞥見他精.裸的上身,擡手將身上的外衫解下,招呼他:“你坐過來。”
小印子不知她要幹嗎,依言坐了過來,喬言一抖手,將外衫遞給他一半,“這樣就好了”
原來是邀請他與她共用一衫,小印子皺眉:“這……恐怕不妥吧。”
“叫你披着就披着,囉嗦什麼。”喬言直接鬆了手,也不管小印子拿沒拿住。
小印子苦笑,接過衫子的一邊搭在身上,又怕兩人中間的空隙太大,喬言會冷,又挪得更緊一些,幾乎就要貼到她的身上。
喬言忽然回頭衝他笑道:“我一直以爲你練那個什麼寒陰功,會整個人都冷冰冰的,沒想到,竟然會是這麼暖和呢。”
小印子邪魅的鳳目一挑:“除了運功的時候會有寒氣縈繞,數步之內,常人就會覺得寒氣逼人,不敢靠近,其他的時候,還是和正常人一樣的。”
“哦。”喬言眨了眨眼,“不知道藍萱現在在幹什麼。”
“恩?”小印子不大明白的問“小姐怎麼就突然想起她來?”
喬言幽幽一嘆:“她早年間修習過寒陰功,如今又決意要爲太子爺生兒育女,我怕自己開的藥並不能讓她如願。”
“那藥丸是三娘按照您的藥方親自配的,還會有什麼疏漏麼?”
喬言搖了搖頭,看着小印子說:“你以爲你們那個寒陰功的寒毒就那麼好解?藍萱雖是修習時日不長,但寒氣淤積在體內也有近十年的時間,單靠幾顆丹藥根本就是勞而無功,我開那個藥方給她,也只是想讓她心裡好過一點,有點念想。”
“這麼說……那藥的功效是假的?”小印子錯愕的問。
喬言唯有苦笑,一來,那寒陰功的殘寒之氣淤積太久是根本原因,二來,就是喬言的一點私心,她不想讓藍萱真的懷上樑端的骨肉。
“你不怨我騙了你的師妹麼?”她問。
小印子看着她,一字一頓的說:“小姐做事必然有自己的道理,從上次之後,我已經不打算再對小姐的事存有任何的疑心。”
喬言微微點頭:“謝謝你,小印子。”她知道他說的是上次在梅園,自己被他逼問的事,那事兒過去了那麼久,她早就不放在心上。
“我確實有點顧慮,一是藍萱和樑端本名義上的兄妹,雖沒有真正的血脈關係,但終究好說不好聽,而且,知道這層內幕的人少之又少,如果藍萱有了孩子,叫這孩子日後怎麼活?”
她頓了一下,繼續說:“二來就是……南郡的朝堂風雲洶涌,只怕到時候,奪嫡之爭會殃及到她。”
“孩子,永遠是女人最大的死穴,若是沒有這點,多少女人都能稱霸天下了。”她不經意似的一說,卻勾起了小印子的感懷。
他忽然從藍萱的身上看到了喬言,一瞬間,他似乎有點明白,喬言爲什麼總是一副對人冷漠疏離的模樣,從來不與人交心,是不是她隱隱在下意識裡爲自己切斷一切的牽掛和羈絆?
“就好像豔妃一樣,她到死都還是放不下自己的孩子。”她清幽的聲音在黑暗之中聽來有點淡淡的苦味。
小印子到底年輕,沒有從剛纔的詩裡看出門道,但此刻他的腦子裡忽然蹦出:“樑閔”這兩個字來。
當下驚訝的說:“奴才想起來了,是樑閔!”喬言一皺眉,忽視掉那兩個字,點頭:“的確是樑閔。”
她又想到那日庭中相遇,她一曲《相思難》吹得樑閔臉容悽愴,哀怨非常,那會兒他幽幽的自報家門說“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生是死,生在哪裡,死又在何處……”
他萬萬想不到,一代寵妃竟然會殞身在這個半上不下的破舊石洞內。
小印子忽然一揚手,自骷髏身後飛出一物,穩穩落在他手上,是塊剝落了金皮的牌子,就遞給喬言看,喬言拿起來仔細打量。
外表已經被附着上層層的苔蘚,但頂端的部分卻沒有苔蘚蔓延,而且還有被剝落掉的痕跡,她擡起頭,又看看牆上那些字,“你看牆角可有什麼東西麼?比如細小的碎金子。”
小印子舉目打量,視線在破舊的牆垣仔細找尋一番,並沒有發現什麼東西。
喬言更加皺眉,掂着這塊金牌,想要擦掉苔蘚看看這上面到底刻了什麼字,但她還是沒動,直接用帕子裹了起來,放到袖子裡,“一個孤女子,獨自在這個山洞裡,無食無水,能捱過幾天?不知道豔妃到底是得罪了誰,居然被如此殘忍的殺害。她……”
說着,她好像想到了什麼,一指那個骷髏架子,說:“你看那骸骨的底下可有碎金子?”
小印子眼光一閃,果然,在骷髏的恥骨之下,有一塊碎金,他再次招手用內力將它引到手裡。
“果然,果然……吳安人是個極其剛烈的女子啊……”喬言說着將碎金與金牌進行比對,不出所料,接口完全吻合。
小印子也看懂了,同樣唏噓出聲:“想不到她竟然會吞金自裁。”
“洞裡無食無水,出去又上去不得,荒山野嶺,哪會有人會來救她?死是早晚的事,能早些擺脫絕境也是個辦法。”喬言將碎金也和那金牌包在一處,仔細收好。
小印子卻沒有她這般的瀟灑勁兒,他問道:“小姐不必擔心,待我氣力恢復些,上去是不成問題的。”
喬言點頭,根本不怎麼在意:“你功力大漲,我還沒同你道喜。”
小印子忽然苦笑,“小姐你可知道,或許這層功力打開之後,我將有十天左右運不得真氣,使不得內力,如此,十天,只怕你我都要餓死在這裡了。”
得意的將手裡的手帕包在他面前晃了晃,說:“大不了分你一塊碎金好了。”
小印子心裡一翻,原來她的不怕不擔心是因爲早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倆一起葬身此處。她的仇,他的恨,都還剛剛開始。
當下他盤膝而坐,把衣服重新披在喬言身上,囑咐她說:“如果再次氣不歸脈,小姐不要管我,真氣亂竄,很容易傷到你。”
喬言輕輕一笑,拉緊衣服,笑眯眯的看着他邪魅已極的容顏,和認真的神情,未知可否的說:“怎麼,你就對自己那麼沒信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