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老闆因突遭飛來橫禍,一時喪失理智,竟牽怒於竹娟母子,口出不遜。
竹娟不能忍受餘老闆的無端指責,剛想駁斥,卻又一下子住了口,把已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因爲,她看見餘老闆的災難真降臨了。
餘家大門忽然被推開,幾個面目不善的彪形大漢,簇擁着兩位婦女,緩緩走進門來。竹娟不認識那兩位婦女,可餘老闆卻熟悉,她們正是那同行與買家的老婆。大約,她們已經找來“上海灘主持公道”的人來理論。
顯然,那幾位彪形大漢不是,憑他們那副凶神惡煞的嘴臉,就不是“講理”的角色。不過,他們的身後有一位像,三十歲左右,文質彬彬的,穿件長衫,有點書生的氣質。可怎麼瞧,那書生氣質裡面都有一種血腥的味兒。
餘老闆腦袋裡“轟然”一響,明白大麻煩終於來了。他強制鎮定着自己,臉上堆着笑,對那兩位婦女說:“二位大嫂來了,快快,請客廳裡面坐。還有這些弟兄,都請——吳媽,快給客人沏茶!”
進了客廳,那書生模樣的人,一點不客氣,就那客廳的主座一屁股坐下,其他幾位彪形大漢很自然地就站立在他兩邊。那二位婦女也坐在一旁,倒是主人家卻不敢坐,規規矩矩站在“書生”面前,跟衙門裡問案的那個犯人一樣,等着受審。
“你就是餘老闆?嗯!很好,你也坐吧——本人姓杜,杜月笙,受朋友委託,來找餘老闆請教幾個問題,還望餘老闆不吝指教。”
原來,此人就是日後雄踞上海灘的一方霸主,繼黃金榮身後的一代青幫舵爺。當然,這時他還談不上八面威風,有通吃上海的能力。不過,即使如此,杜月笙的名氣在上海灘那也是不容小覷。這不,餘老闆一聽到杜月笙的大名,身子差不多就開始發抖,他明白今日要送走這尊“凶神”,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
“餘老闆,我們經商講究誠信,講究童叟無欺,這話不錯吧。”杜月笙不緊不慢的問。
餘老闆連忙雞啄米似的點頭,口中疊聲說:“是是是1”
“很好!那麼我來問你,餘老闆,我朋友幾天前在你這買了一批貨,有這事吧——他把這批貨賣給另外一位朋友,有這事吧——這批貨沒離開你倉庫,就被警員搜出幾包違禁品,也有這事吧。”
這杜月笙問的皆是事實,餘老闆敢不如實承認。
“既然如此,那餘老闆纔是那違禁品最大的嫌疑犯——我的兩位朋友卻無端去替你頂缸,進了警局監獄,這餘老闆就有點不夠意思了。江湖上講究義氣二字,你的朋友爲你背黑鍋,讓你免除牢獄之苦,他們的妻兒老小來求你幫忙,你卻把人家拒之門外——朋友,這就過分了喲!”
沒想到杜月笙真是好口才,不緊不慢一席話,條理清晰,邏輯嚴謹,問得餘老闆啞口無言。但帶事關身家財產,再畏懼杜月笙也得要申辯幾句。
餘老闆便小心翼翼地說:“杜先生,不是我餘某人不願幫忙,實在是那警局獅子大開口,一人要五千大洋,我就是拿出所有的積蓄,賣掉鋪面庫房,也湊不起那數呀!”
一邊,那買家的老婆開腔言道:“餘老闆,你怎麼湊不足一萬大洋,我看你的這座院子就值不少錢嘛,加上積蓄、鋪面、庫房,綽綽有餘嘛。”
這女人真是蛇蠍心腸,看她的樣子,不把餘老闆搞得傾家蕩產她不會罷休。
餘老闆聽了,心頭不禁一顫,一種不祥的感覺就跟蛆蟲一般,開始噬咬他的神經,令他痛得渾身發抖。
沉默半晌,杜月笙又說話了,還是那樣不緊不慢:“餘老闆,大約你也知道我這個人的爲人,我這人爲朋友可以兩肋插刀——你是做生意的,估計你辦不到。但是,你有朋友爲你去坐牢,那也跟兩肋插刀差不了多少。有這樣的朋友纔是財富,你的那點錢算什麼,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何必爲錢財失掉這樣的生死朋友嘛。”
這杜月笙說得輕巧,什麼“那點錢”,那可是一萬大洋啊!拿出去他餘老闆就成了流落街頭的癟三了——這是有人要置他於死地呀!這會兒,餘老闆好像悟出點什麼道道來,這事從一開始就好像是一個圈套,一步步的把他套牢,令個動彈不得。可他又瞧不出其中的半點破綻。
餘老闆腦子在飛快旋轉,卻依然理不出頭緒,更沒辦法化解眼前的困境。他忽然橫下一條心來,老子再不開腔說話,我怕你杜月笙,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不就一條命嘛,死了,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實在是無計可施,餘老闆乾脆裝死豬,再不說話,任杜月笙怎麼處置。哪知,杜月笙比他更奸,早防到餘老闆會有這一手,他依舊不緊不慢說道:“既然餘老闆講江湖道義,那還是公事公辦,請你到警局去講清楚這事,我不能讓我的朋友白吃這個虧。”
說罷,杜月笙遞個眼色給身邊的彪形大漢,立即跑出兩人來,抓住餘老闆的胳膊就往外走。那彪形大漢顯然習過武,餘老闆在他們的手下,就跟拎雞似毫無掙扎的餘地。二人剛將餘老闆推出客廳門,突然跑出一個小孩,抱住餘老闆的大腿,哭喊着罵道:“你們這些臭癟三,不許帶走阿拉爸爸!”
這小孩子自然是餘豆豆。剛纔,父親罵得她淚水滂沱,這會她卻早已將那事忘到九霄雲外。畢竟父女連心,她見父親被人扭曲手臂,臉都痛得歪擰,忍不住衝來抱住父親,生平第一次破口罵人。
倘若,抓餘老闆的那二位不理睬餘豆豆,也許不會出事,因爲林太太怕女兒吃虧,正要跑去拉開女兒。哪知,其中一位性子有些火暴,竟騰出一隻手,一把揪起餘豆豆,懸在空中,着勢要將她拋出去——倏地,院子裡響起一個童聲,一個稚嫩而又威嚴的聲音。
“把豆豆姐放下來!你再欺負豆豆姐,我就要你這個壞蛋的命!”
這肯定是黃晨,只有黃晨纔敢如此不懼任何人。衆人一瞅,不知何時,在院子中間立着一位三歲左右的小孩子,他怒視着那位拎捉餘豆豆的彪形大漢,雙手下垂,但一隻手上揑着個極細微的東西。那東西在太陽光的照耀下,竟閃爍出幾許寒光。
有人一眼就看出,黃晨手中拿的是什麼。這人就是黃晨的母親竹娟,這個院子裡,只有她才知道,兒子說要那人的命那可真是會要那人命的,真那樣,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竹娟急呼:“晨晨,千萬別傷人!”說着,幾步跑到黃晨身邊,一把抓住兒子握揑鋼針的那隻手。
那拎餘豆豆的彪形大漢,一點都不知道自己剛纔就差點去見閻王爺了,還在那傻乎乎瞧着黃晨,嘲笑這小屁孩子竟口出狂言,要他的命。
不過,有個人這會倒是真的相信了這小孩子能夠要了那傻大個子的命,這人便是今日來餘家“主持公道”的杜月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