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的書房內燈火通明,逄通滿臉陰沉地坐在椅子上,雙目寒光閃閃,緊盯着剛剛進門的紫袍人。
“都查清楚了嗎?”
“差不多查清了。”紫袍人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應該是有人故意把簡家的少夫人劫來,送給了徐明肅。徐明肅不知就裡,以爲是普通的良家婦女,所以做下了惡事。簡家得到消息後,殺上了門。”
“我猜也是如此。徐家的小子再混蛋,也不會把主意打到簡家頭上。”逄通沉默了片刻,拍了拍椅子扶手,“果然是好手段!”
“的確十分了得。”紫袍人附和了一句,將前因後果細細地彙報了一番。如果宋錚在這裡的話,肯定會大吃一驚,紫袍人所說的儘管大部分是推測,卻與真相相去不遠。
最後,紫袍人苦笑道,“此事的關鍵,在於一個名叫閻三兒的人身上。此人是徐家小子的心腹家丁之一,可惜,這人已經失蹤了。找不到此人,就拿不到實據,就算我們說得天花亂墜,開寶錢莊的人也不會相信。”
“對方既然謀定而動,肯定會做好萬全準備,不會這麼容易讓我們抓住把柄的。”逄通擺了擺手,“再說,就算我們抓到此人,逼問出真相,也不會有太大幫助。畢竟徐家和簡家都死了人,還是如此見不得人的死法。嫌隙已生,要想彌補,可就難了。”
“是啊,黃嵩和霆兒苦勸了半天,簡家小子卻死活不相信。若非開寶錢莊還有一位處事老成的掌櫃,恐怕簡家小子還會再鬧騰一番。”
“哼!他還要怎麼鬧騰?”逄通冷聲道,“這裡是江寧城,由不得他胡來。”
“話雖如此,但經此之事,於我們的大計可是很有影響啊。”紫袍人無奈地嘆道。
逄通輕輕點了點頭,“這樣吧,你立即去一趟開封,把這件事詳細解釋一番,開寶錢莊後面的幾個老頭子,應該能明些事理。”
“那江寧城這邊怎麼處理?”
“我會安排桓興去查這件事。不管怎麼說,這背後主使之人心計深沉,手段狠辣,是一個勁敵。不可等閒視之。幸好,這件事還有蹤跡可尋,不至於毫無頭緒。”逄通捻着鬍子,微眯的兩眼輕輕抖動了兩下。
“父親的意思是……”
“能擺下這麼大陣勢,想出如此計策的,恐怕只有那條老狐狸了。就算不是他,也與他脫不了關係。”逄通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宋錚已經秘密潛回了江寧,所以想當然地把帳算到別人頭上。
“父親可是說相府的那一位?他自顧不暇,還會想出辦法來對付我們?”
“自顧不暇?”逄通冷笑道,“那只是表象。別看他上書辭去相位,可他的主意多着呢。當年他與逄檜爭鋒,明招和暗招無所不用其極。要不是這兩年他發了瘋,想對付江南大家,恐怕我們也不會贏得麼大的支持。現在,爲了匯通商貿行,他連老家的地都賣了,是想全力一搏了。這種情況下,什麼招使不出來。”
“父親何不令宮裡加把勁兒,直接讓小皇帝批准他的辭書。沒了相位,他就算再詭計多端,也使不出來了。”
逄通搖了搖頭,“還不是時候。小皇帝雖然對他有惡感,但要一下子把他擼了,恐怕也不現實。他位居相位多年,又是皇親,連小皇帝處理政事,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小皇帝就算想把他擼了,也不會立即批准,總要玩幾把挽留的把戲。”
紫袍人眼珠轉了轉,“我倒有一計,不若……”說着,紫袍人在逄通耳邊嘀咕了兩句。
“嗯,這倒也可行。不過,僅憑几句話,能否打動小皇帝,還不好說。再者,錢滿櫃雖然與我們有交易,卻並不聽我們指揮。”
“是啊,錢滿櫃與我們合作,主要就是報仇。可惜,黃嵩我們暫時不能動,而盧俊青現在又深居相府之中,尋常手段難以將其斬殺。前番我們大動干戈,錢滿櫃幫了不少忙,我們沒有回報,已經惹得他不滿,再讓他爲我們說話,恐怕不太容易了。”紫袍人也有些無奈地道,“我們惟一可慶幸的是,錢滿櫃不知道我們與黃嵩有聯繫。否則,他說不定會轉向相府一邊兒。”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要加快步子了。這次開寶錢莊的事兒,是一個教訓。對方連這種無恥的手段都使出來了,我們也不能再四平八穩了,一些必要的手段都要使上。接下來,恐怕不會是單純的政鬥,刺刀見紅也是難免的。”
“我明白了。從開封回來,我就立即安排。咱們的那些人手,也該動一動了。”
逄通輕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紫袍人緩緩退出了房間,深吸一口氣後,向着後院的一個秘密所在行去。一炷香後,紫袍人出現在距離國公府半里許的一處不起眼的院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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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齊宮城,西齋。
逄瑛靜靜地坐在几案後面,看着黃元度的求辭疏發呆。錢滿櫃小心翼翼地伺候在一邊,不住地打量着逄瑛的臉色。
這是黃元度的第二封求辭的奏章。就在前天,黃元度突然上書,藉由身體染病,要求辭去相位。逄瑛在盤算了半個時辰後,駁回了辭疏,而太后黃嬌亦在後面綴言勉勵了黃元度一番。
隨之,逄瑛還遣太醫前去相府爲黃元度診治,並另行賞賜了一筐進貢的荔枝,以示恩寵。不管怎麼說,這表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一做的。
誰知今天,黃元度又二度上書請辭,言辭愈發懇切。與昨天不同的是,黃元度還委婉地推薦了幾個繼承相位的人選,第一個竟然是當今戶部尚書徐寅順。
這封辭疏照例是要駁回的,但推薦徐寅順,卻讓小皇帝有些摸不到頭腦。搞不清黃元度是真心看好徐寅順,還是想要捧殺他。
就在逄瑛思忖黃元度用意的時候,一名小黃門出現在門口。
錢滿櫃上前,輕聲詢問了兩句後,轉身道,“啓稟聖上,水丁水公公求見。”
“水丁?讓他進來吧。”逄瑛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片刻之後,水丁進門,叩拜見禮後,將一封奏疏送到了逄瑛案頭。
逄瑛沒有立即看,而是淡淡地道,“右司有什麼事兒,你就直接說吧。”
“是!”水丁弓了一下身子,“昨天晚間,江寧城發生一件大事。開寶錢莊少東家簡瑋,帶人打到戶部尚書徐家的一處別院中,死了四五個人,傷者十餘衆,江寧府衙竟不得入內盤查。死者中包括徐大人嫡孫和開寶錢莊少夫人。事後,國公府小公爺逄霆、戶部侍郎黃嵩,均出現了,最終打鬥雙方各自散去,此事竟不了了之。”
“哦?竟有這等事?”小皇帝吃了一驚。堂堂的天子腳下,一次死傷這麼多,算得上是大案了。若是一般街頭鬥毆也就罷了,關鍵是雙方的身份都非同小可。這樣的大事竟然不了了之,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都透着一絲詭異。
錢滿櫃也吃驚不小。近一年來,右司消停了許多,所上奏的情報信息,都是涉及州縣一級的小事,沒有特別的殺傷力。而逄瑛自從去年受了教訓,也不再輕易動用右司,只是默許右司低調發展。沒想到,水丁這次一來,就報了一記猛料,涉及到了國公府和黃嵩。
“你們右司有什麼發現?”
“是這樣的,據右司所查,徐大人嫡孫名喚徐明肅,慣於綁架民女淫辱。這一次被其淫辱的致死的,是簡家少夫人。據查,國公府與大通錢莊的包四少,似乎與此也有關連。”
隨着水丁的敘述,逄瑛終於聽出了背後的意思,好像是幾方勢力正在謀求匯通商貿行的股份,並因爲“分贓”不均而發生內鬥。
逄瑛一下子沉默下來,與此相關的種種,均浮上心頭。當年蜀關餉銀舊案、相府等相關信息均串連起來,逄瑛一下子看出了其中的蹊蹺之處。借舊案劍指黃元度,逄瑛是默許的,但具體辦事的人好像夾帶着私貨,圖謀更大。
尋思了半晌,逄瑛忽然將黃元度的辭疏拿過來,刷刷寫了幾筆字,然後向錢滿櫃一遞,“去,把這本給太后送去。”
錢滿櫃躬身接下,轉身出門。剛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逄瑛對水丁吩咐道,“去江寧府衙傳訊,由他們配合右司徹查昨天的死傷大案,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稍稍停頓片刻,逄瑛又道,“三天內將查案結果報上來,然後擇機向百姓公佈。朗朗乾坤,天子腳下,有些人真以爲能一手遮天不成!”
錢滿櫃一哆嗦,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走到偏僻處,錢滿櫃偷偷翻了一下黃元度的辭疏,只見上面有幾行硃批紅字,“老太師乃國之股肱,怎可輕言辭位?現既有恙,可暫休一個月,由吏部尚書季璨暫理相政。待老太師病癒後,再行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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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府的一間屋子裡,徐明軒兩眼怔怔地看着呂春,直看得呂春心裡發毛。
“是誰出的這個主意?是不是小郎回來了?”
呂春愣了片刻,隨即苦笑道,“果然讓小郎猜中了,此事瞞不過你。”
徐明軒一下子站起來,“小郎在哪裡?”
呂春嚇了一跳,不過,看到徐明軒眼裡的狂喜之色,心下稍安,忙道,“不是小郎不肯見你,只是他這次是秘密回來,實在不方便見諸位兄弟。是他派人秘密傳信,讓我告訴你,你去替徐明肅出頭,藉機入主徐家。還望你勿怪!”
徐明軒哈哈一笑,“我怎麼會怪他,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徐明肅雖然不是死在我手上,但能死得如此之慘,連命根子也被人咬去了,好啊。小郎果然最懂我的心事,好!你告訴小郎,說我謝謝他,他的話,我是照着去做。”
呂春驚異地看着徐明軒,“你……什麼意思?徐明肅死了,與小郎何干?”
徐明軒打了個哈哈,“沒什麼意思。呵呵,只要小郎回來,一切都好說了。”
“哦。”呂春還有些糊塗,不過,他還是高興地道,“十天後,小郎會正式回江寧城。到時候你我兄弟同心用力,一切都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