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番問答拜見之後,清荷的身份,算是被毫無異議的確定了下來。妖族多年無主,一向深以妖皇絕嗣爲恨,虎面諸人,在海島上每每想到此處,便會頓足垂胸,破口大罵那些宗士。如今突然在意料之外,重又覓得妖皇的後裔,不由得他幾人驚喜連連,更何況這位新主還擁有先皇的許多記憶,又懂得使用妖族神器,無論從哪方面來看,虎面幾人都隱隱覺得,本族的復興,雖不敢說有多近,卻不再如以前那樣,只是虛無縹緲的空中樓閣。
因瞭如此,他們三人在看待清荷之時,目光竟是越發的崇敬與愛護起來,連言語與舉止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嗓音大了幾分,便會將眼前這全族的希望吹得飄至天涯海角去。石不語本有一肚子的話打算與清荷談談,見得實在插不進口,也只得識相的閉嘴,獨自一人訕訕的行了出去……
此時,卻正是月色如水的涼夜時分,迷離的薄霧在空氣中輕輕盪漾着,瀰漫了開去。飛舞的流螢,在水面上時而聚攏、時而分散,寧靜幽暗的樹蔭中,藏蹤匿跡的夜鶯,在伴着潺潺的水響輕吟。揹着雙手的男子,獨自一人沿着幽靜的河畔徐行,他的眼中,雖有如此美景,卻着實缺乏停駐觀賞的心情……
回頭望去,卻見遠處林中的營地,依然篝火通明,時不時的,還有一陣和風,微微送來炎羅與虎面的大笑聲,想必此時,他們正圍着清荷,大獻殷勤不已。冥冥之中,石不語開始隱隱覺得,或許從此時起,自己將永遠失去最最心愛的女兒——不,那不是或許,而是註定——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那麼一個粉嘟嘟的小妮子,爬上自己的膝蓋,撅着櫻桃般的小嘴,親熱的喊着“爹爹”了……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懷着如此的惆悵,迷茫如有所失的男子,在月光下,拖着長長的影子,憶起了前世的詩句,不知不覺中,便信口吟了出來。只是下一刻,他忽的轉過頭去,鎖住了陰影中的一處樹叢,沉聲喝道:“誰?”
沉寂的樹叢,沒有任何的反應。直到半晌過後,當石不語幾乎要失去耐心時,才從陰影中輕輕傳來了悉嗦的腳步聲,隨後,白色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直到徹底的展露於皎潔的月光之下……
“恩?是你!”待到望清面前這人的面容時,石不語卻不由得微微吃了一驚。
“石不語公子,多日不見了!”持着竹笛的白袍女子,輕輕屈身,向對方行了個禮。
“……不必客氣!”略一發怔後,回過神來的男子,便急忙向面前的幽姬還禮,口中問候道,“恩,對了,不知白童子她,是否已平安的回到族中了?”
“舍妹已經平安歸來了!”幽姬直起身來,微微一笑,淡淡道,“妾身就不寒暄了!此次前來,一是感謝公子又救了童子一次;二是還有件小事,還要諮詢公子與妖族的意思。”
“不用謝了!老實說,我這身子比頭腦動得快。腦子還沒未好是否要救人,身子便已衝了出去……”石不語輕輕擺手,摸着下巴苦笑道,“倒是你說的所謂小事,究竟是指什麼?”
“也沒什麼,只不過與那些剎人有關。”幽姬卻不爲他的自嘲而有任何的笑意,依舊淡淡道,“這些日子來,剎人已死了大半,聽聞還有少數逃入了妖族的南島之中,若是方便的……”
“恩?明白了,我會央求虎面他們幫忙,將那些剎人送回……”
“不必!直接當場斬殺即可!”
“什、什麼!”石不語吃了一驚,擡頭望去,卻見對面的女子面色冷然,毫無玩笑之意,不由得心頭打了個冷顫。
“這些剎人本來便是工具,如今毫無用處,不如盡數斬殺了事!”幽姬徐徐啓口道,語速甚慢,彷彿不帶任何感情,卻又隱隱流露出一股恨意來,頓了頓,望了面有不忍的男子一眼,又道,“難道說,公子對這些殺人如麻的禽獸,還抱着憐憫之情麼?”
“這……”石不語聞言一怔,卻是無語以答。從理智上來說,這些剎人嗜殺成性,個個雙手沾滿鮮血,便是千刀萬剮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只是,以他柔弱善良的性子,要眼睜睜看着一條條活生生的性命倒下,卻未免有些於心不忍。
“我勸公子,還是省下些好心腸吧!所謂慈悲,也要看對誰而發,這些剎人,是不會理解感恩戴德這個詞語的。”見他仍然猶豫,幽姬又冷冷丟出一句,聲音中的恨意又深了幾分。
“……罷了,此事便交與虎面他們決定吧!”石不語微微一聲嘆息,目光一轉,望向了對方,躊躇道,“請恕小生多嘴好奇。幽姬小姐似乎對於剎人恨意甚深,這中間,有什麼隱情嗎?”
聞得此言,面色本就陰沉的幽姬忽的身子一顫,如同被人迎面抽了一鞭般,整個人都陰冷了下去。在原地立了片刻,她忽的轉身離去,毫無逗留之意,只在微涼的清風中丟下一句冷冷的話語:“石不語公子,你管的,也未免太寬了一些!”
“管的寬麼?我只是覺得,如果將很多事憋在心……”有些絮叨的話語嘎然而止,雙腳微微離開地面的男子駭然發覺,一道直立的黑影已扼住自己的喉嚨,徐徐舉高。
“可以再說一個字,但是,請你先考慮後果!”轉過身來的幽姬,長髮無風而起,滿面陰氣。在月光之下,她腳邊的影子,竟已消失不見,很顯然,那道壓迫着對方的黑影,便是屬於她的傑作。
“咳……”石不語奮力掙扎着,在冰冷的影爪中喘息道,“所謂的發泄……是靠嘴,而不是武器……而且,對待恩人,是應該用這種態度的麼?”
幽姬死死盯着他,眸中現出兩團青色的鬼火,詭異之極。過得片刻,她忽的鬆開了藏在袖中的咒印,那團黑影登時下滑,在瞬息之間縮回到了主人的腳邊。
“呼!”得到自由的男子跌坐在地,只覺得喉嚨處一陣痠痛,隱隱有麻木的感覺。他大口呼吸着空氣,喘息道,“如果要報恩的話,便將你的秘密說出來聽聽!”
寂靜的沉默中,面色陰冷的女子忽的揮動衣袖,轉身而去,她的步伐非常緩慢,似在等着身後的男子。
“跟我來!”幽幽的聲音隨風而來,盤旋在石不語耳旁,“記得,如果你說出去一個字,那麼……”
“那麼,我就死定了!”這麼嘟囔着,摸着頭頸的男子,蹣跚着跟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消失在茂密的叢林之中……
在一處微微隆起的小山坡處,行了許久的兩人,徐徐停了下來。這是靠近河流的一處小山,淺草叢生,伴着幾棵歪歪斜斜的半枯柏樹,在向陽的一面,有座簡陋的墳包,其上生滿了雜草,附近遍佈着野獸的爪印,荒涼之極。
“這裡面的人,是你的……”憑着直覺,也憑着上世那些言情劇的經驗,石不語很敏感的推斷出,這墳中的枯骨,必與面前的女子有着莫大關聯。
“一個剎人罷了!”幽姬的神色陰晴不住,頓了頓,忽的冷笑道,“不過,我那愚蠢的孃親,居然會傻到稱呼他爲‘夫君’!”
“夫……恩?你、你的意思是……”石不語隨口重複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他是你的爹爹?你、你是剎人與妖獸的後裔?”
“不錯!很可笑麼?”幽姬看了他一眼,忽的重重一掌擊在那墓前的石碑上,“我也覺得很可笑,甚至,可恥!可恨!”
“原來如此!”石不語突然明白,爲何那塊石碑上傷痕累累了,顯然,是拜眼前這人兒的所賜。
“想知道爲什麼我這麼恨他嗎?“看着沾滿石屑的玉掌,幽姬輕輕吹了口氣,淡淡道,似乎心情,也平復了許多。
“大致能猜得到。”石不語摸着下巴,苦笑道,“假設你的孃親是A,你的爹……好吧,這位剎人是B,那麼,劇情應當是A愛上B,然後A與B結婚了,然後B因爲某種原因殺死了A,然後A的孩子——也就是你和你的弟弟,逃回了妖獸族中。”
“你、你怎麼知道?”即使冷靜如幽姬,在聽得石不語這一番糾纏不清的描述後,也微微變色,擡起了頭來。
“這很難麼?電視劇要騙中年婦女的眼淚,十有八九會這麼拍!”石不語撓了撓頭,雙手一攤道。
“……什麼是電視劇?”
“那個嘛,和戲劇差不多。總之,它以噁心人爲目的,以催人淚下爲手段,它的口號是,哭不死你,也要噁心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