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了!
這三個字是唐伯對此時的情況作出的唯一解釋。
然而這三個攝人的大字,卻如一葉稻草砸在波瀾不驚的水平面裡,沒能將樑易正在水底蒙受着道道感動的思緒呼喚出來——
“唐伯明明有能力不遭這個罪,卻把這個唯一的權利給了我?”
將自己的安然無恙完全歸功於唐伯的功勞之後,再拿自己和唐伯此時異樣一對比,樑易不難猜到唐伯那絲已經消失怠盡的欣慰是因爲什麼!即便他確切的感受到自己周身並不存在防護之類的東西。
心中的感動,是不言而喻的。
“我和邪匠沒太大關聯,那個人不一定拿我怎麼樣的!”
唐伯短短時間內,已經費盡心機找了六句讓樑易放棄抵抗進入醉仙葫蘆的說辭。然而他的每一個字,卻註定在樑易身上起到恰恰相反的作用,讓他隨唐伯一起赴死的心情更堅定。
這是第七句,這句話之後,樑易的內心,再一次發生了變化。
可是這一次他的變化卻是——我該不該照唐伯說的,應聲飛進葫蘆裡!
正是那句話——我和邪匠沒太大關聯,那個人不一定拿我怎麼樣的!
“和邪匠沒有太大關聯?關聯?……但凡有關聯者,必遭波及!”
樑易喃喃回顧着這幾個字。但凡和師父有關聯的人都要遭到報復?
那麼,曾受過師父恩惠的父母,曾來華山求器的淺雪,沐浴過那顆流星的小妮子……
“樑易!”
唐伯捏住醉仙葫蘆的又一聲呼喊,讓樑易意思到,如果再猶豫下去,恐怕就再沒有機會猶豫了!
他眉痕皺得彷彿他那張臉皮是一層貼上去的人皮面具,不經意間就會和麪肉脫離。
他很想把醉仙葫蘆重新要過來,讓自己在這裡死掉,換唐伯去通知他的親人。但且不說剛纔還設計奪過醉仙葫蘆的唐伯願不願意,就是解除認主和重新滴血認主的過程,別人很可能已經殺到了面前。
唐伯,別怪我這次不講義氣了!
在唐伯瞬間溢出的欣然笑意中,他終於輕輕張開嘴。下一刻,不管他喉管裡蹦出的是什麼,註定他將化作一道光束衝進醉仙葫蘆。下一刻的下一刻,不管外面發生了什麼,峨嵋派府邸裡的人,都將看到一個狼狽的樑易前輩,從入口處滾進去。
然而——
“眶當!”
這聲輕響的前一剎那,是一個比這聲輕響更輕的鏡頭。這個鏡頭證明,樑易剛纔擔心來不及認主醉仙葫蘆的心思是正確的。因爲令他們忐忑已久的仇人,此時已經活生生的站在面前。
唐伯拿捏着葫蘆的那隻手在厚重的壓迫之下本就不穩。此時突如其來的猛驚,也不能怪他全身一顫之下,讓葫蘆輕盈落地。
當然,即便葫蘆脫手,其實唐伯還是可以繼續與它保持聯繫。如果樑易應一聲,葫蘆同樣能出現效果。
可是不管是樑易還是唐伯都沒有在堅持,都放棄了……
不僅是行動的放棄,更是從身到心,一股註定挫敗的放棄!
唐伯的放棄,倒是在情理之中。此時他必須被迫承認,這個看起比他和樑易矮了一大頭的嬌小身軀,實際上高出他們,絕不只是一頭兩頭!至少今時今日是如此!
唐伯打量了她的一切,最終將他的打量縮小到女子右手拿捏的那顆戒指上。因爲這是她身上除了衣物之外的唯一外物!
還沒有到老眼昏花程度的他,視線雖然受了些阻礙,也足以一眼看清這枚戒指上的蓬髮男孩圖案,比樑易那枚戒指的禁制,複雜難懂了何止百倍千倍的花紋!瞬間回顧了潑猴他們二人老窩中事物上一些禁制佈置後,唐伯覺得他已經可以肯定的告訴自己——就是它!或者說……就是她!
於是,唐伯笑了。
絕不是YY早期的武俠小說裡,人之將死前莫名其妙的怒極反笑。而是他打內心深處覺得,自己臨死之前飽了眼福。
和凡人的儲物戒指費力費材而不值錢一個道理,仙界目前僅能煉製這等階東西的兩個傢伙,是絕對不會煉製的。這枚戒指,也不知是出自多少多少萬年以前的仙界前輩之手!更不知是如何被眼前這個和邪匠師徒有深仇大恨的小輩得到。
唐伯靜靜的凝視着這名穿着綠色輕紗女子,而這名樑易明白其實是穿着黃色輕紗的女子,則是從一出現到現在,就沒朝他那裡看上一眼。兩張臉同樣是“樑易”,但這個女人,卻一眼就分清了哪個纔是罪該萬死的邪匠徒弟。一瞬不瞬聚焦的大眼睛,*到極點的眼神,明顯是要將人整個狼吞下肚!
“唐伯,她…是仙界來的嗎?”這時候,他腦袋裡忽然收到了樑易的傳念。
“不是,她怎麼可能來自仙界。”
唐伯暗歎只擁有一個半完好棍子的樑易,似乎只是從眼前的壓力去想當然的推測,還沒意識到那種寶物是多麼恐怖。
咦!
唐伯猛的一滯,如果樑易意識不到她這件寶物有多恐怖,剛纔明明正要開口,爲什麼又忽然放棄了應答?他可不知道自己主動斷絕了和葫蘆的聯繫。
這時,樑易的聲音又傳來了:“可是唐伯,她能夠看見我啊!”
唐伯恍然!既而愕然!
隱仙靈珠是什麼東西樑易心裡還是比較有數的。可是現在,自己憑藉它隱匿着身形,卻根本無法避免那雙大眼睛的注視。
她看得見!一件金仙仙寶蘊生出的伎倆,竟然被她忽視!那麼和隱仙靈珠同樣等階的醉仙葫蘆,她又怎麼不能加以干涉?
“臭小子!你又開啓過羽文天君之塔,而且裡面還存有着幾絲羽文天君的意念對嗎?”
這是唐伯在片刻的愣神後傳給樑易的第一句話。前提是眼前的威脅一直立而不動,似乎還在一個勁嘆息,這個仇人的徒弟怎麼長得如此猥瑣。
“臭小子”這埋怨語態弄得樑易摸不着頭腦,而這個問題,似乎也不需要摸不着頭腦的他再多作回答。從他眼中流露出驚訝,唐伯大概已經確認了這個事實。
是啊,在修真界得到那種等階的寶物,實在令人匪夷所思。可是上頭一層的人得到那種東西,卻說得過去。爲了解除一個威脅,他羽文天君居然如此揮霍手下人的性命。這違背帝仙令的女子被他派遣下來殺死樑易,也只能落得靈魂消融的下場!而且這女子還長得……他不是最迷戀美色麼?
難怪,難怪她回在密境裡等待那麼久。她不是想讓樑易活得更久,只是想自己多活一會兒……
沒想到那個罪孽滔天的傢伙,手頭竟有如此重寶!不過這樣看來,眼前的女仙人只是用手拿捏着戒指,卻不是將其戴上,也就很好解釋了。大概只是那個王八蛋暫時授權借用給她吧。而且戒指窟在手上,也的確不方便施展!
唐伯不禁又瞅了瞅那二十六個藍字。
哼!邪匠的仇人?邪匠如果有本事和仙人結仇,就不會給天劫砸死了!也只有那個僞君子才找得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殺人。你這司馬昭之心,就算不是路人都皆知啊……
只不過,唐伯依然很吃驚,潑猴他們當初做的一切不可謂不保密,羽文天君是怎麼料到認主他寶物的人會有異常?留下一道意識,不幹別的,就爲測試樑易身上的神根!
而且,即便他想打破空間把人放下來,潑猴和佛祖聞到響動也當阻止纔對啊?難道真的那麼巧,正好就在羽文天君發現樑易的當頭,遇到兩個人都正在閉關什麼的?
場景中一個動作,阻斷了唐伯這些不該有的思緒。
女子動了,手上戒指不偏不移的指向樑易,一個個輕到無聲的步子,在唐伯緊張到快要凸出的眼球裡,卻充斥着鋪天蓋地的殺氣!
然而他卻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這個兇手低沉的走到樑易的面前。
好狠!好恨!好得很!
羽文天君,一個仙人要殺樑易還不夠麼?用上這枚戒指重寶,一招下去,樑易的結果只能是……化爲灰燼!血骨無存!三魂七魄盡散!
女子輕輕一伸手,戒指與樑易那張臉赫然只相隔咫尺!
很奇怪,她表情有些驚疑不定,捏住戒指那隻手在不停的顫抖。細下想想,卻又覺得很正常。因爲這一招下去,除了樑易,她自己的命也算到了盡頭。
很奇怪,當她定住心神,懸在樑易眼前的戒指不再晃盪時,繼續已久的一招,足足過了好幾個呼吸的時間,依然沒有打出。細下想想,這似乎已經有點不太正常。
更更不正常的是,就在這時,她竟然對樑易這個低賤的修真者開口了——
“哥…哥哥,時隔這麼多年,你肯爲我…帶上這枚戒指了麼?”
當女子乳燕入懷一般向自己猛的撲來時,樑易腦袋中只回蕩着一句話——“我是她兄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