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春情初心

“蕭大人,駕臨寒舍所爲何事?”

寡月抱拳作揖後,淺淡地開口問道,他這般問不無道理,一是蕭槿並非着大雍官服而是尋常貴族女子的裝束,二是他將入翰林與蕭槿所在的大雍吏部又有何關聯。如此一來,莫非是……

蕭槿擡眼凝着素衣少年瘦削的面,蒼白無華的臉,還有近紫黑的脣,心中一痛,數日前的朝堂,乾元殿上,他意氣風發,春風滿面,怎地數日不見他便成了這般模樣,像是如臨大敵,突逢變故一般。

蕭槿美眸一眯,這少年,他究竟遇到了什麼?

看着他略顯搖晃的清俊身姿,還有平靜無波的鳳眸裡的沉鬱之色,蕭槿心中頓生一股柔軟,母性本初的情懷開始氾濫,她開始有些知道,爲何在見到他真人的時候比見到他的文章更喜歡的緣由了……她喜歡他周身所散發的清冷氣質,明明不願意靠近別人,卻又被命運所迫,不得不亦步亦趨;她喜歡他清俊的身骨下,堅毅的不容動搖的心,他沉穩內斂,只是這雙如麋鹿一般溫潤的眸子,因爲某種情愫,燃燒起一簇炙熱的火,該是怎樣讓人眷戀的美景?

這樣的男子,情動時候,很誘人吧。

蕭槿收回思緒,雙頰微紅,一個小丫鬟扶着她從馬車上走下。

輕緩的走近陰寡月,她一步一步的靠近,終是在與少年一尺之隔的地方止住了步子。

這麼近,她看到少年清澈的眼眸依舊平靜無波,可是她也不曾錯過少年纖長的睫羽輕輕顫動了一瞬。

蕭槿心情大好,他終不是對她沒有反應的。

她將臉湊得更靜了些,吐氣若蘭:“我們不是說過,今科畢的時候,見面的嗎?……”

她以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衛簿見蕭槿靠近自家主子,忙上前去道:“這位小姐,有話進屋裡說吧。”

蕭槿眼眸一眯,望了眼陰寡月,順勢道:“即是如此,本小姐進院討杯茶喝。”

衛簿哪裡料到這女子真會順着他的話說進院子,若是別家世家小姐,萬不會說這種話,況且這女子還是大雍貴族的模範女子。

衛簿很是無可奈何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扶着主子進了院子。

蕭槿倒不拘謹,隨着二人進院,於思賢主僕二人走在後頭,衆人各有心思。

蕭槿一進園子就瞧見滿園的紫藤,經一夜的雨,又開了不少,也敗了不少。

寡月也沒招呼着蕭槿坐下,只是目光落在牆角顧九前些日子抱來的三兩盆,盆栽的牡丹,今晨離開的時候走的匆忙,便是沒有注意到,現今無意一瞟,倒是驚訝的發現,花苞已綻放,花盤碩大,花姿雍容,若是慕七在一定會喜歡的……

慕七……

他眸中一黯,深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慕七去了哪裡,這般離開一連一月未回,定是遇上什麼緊急的事情了,也不知有無危險,或者他收到九兒失蹤的消息未。

這頭衛簿已去煮茶,因爲將將到家,又是臨時來客,難免匆忙。

蕭槿倒是不緊不慢,從容的坐在石凳上,倒是於思賢替陰寡月招呼着。

踏雪去一旁幫衛簿的忙,這一連數日,衛簿與踏雪也算是熟悉了。

踏雪打開一個白瓷罐子取出一些紫藤花瓣來,衛簿伸手攔住他,搖搖頭。

踏雪愣了一下似乎是懂了,這是九姑娘風乾的紫藤花瓣,就這麼些了,踏雪瞧了一眼蹲在院角望着那三兩盆牡丹花的白衣少年,止住了手。

但願這些紫藤花瓣能撐到九姑娘回來。

衛簿取來這屋子裡,九爺儲備的上好毛尖,他沏了茶,將茶奉給蕭槿,又遞與蕭槿的丫鬟一杯,再將最後一杯奉給於思賢。

寡月在那牡丹前蹲了許久,培了土,施了肥,澆了水,又蹲了許久都不願離去。

末了,他纔想起這院子裡還來了客人,他撐着身子站起,覺得膝蓋有些僵硬,舀了一瓢水搓乾淨了手,又拿過一旁的木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手。

他走至石桌前,一撩衣袍坐下,衛簿給主子端上了茶。

寡月朝衛簿微微點頭言謝,他未動茶,望着蕭槿不語,又凝了一眼於思賢。

於思賢是聰明人,他微撫額,起身朝蕭槿作揖:“蕭大人與南衣兄弟慢聊,在下先行回房了。”

於思賢領着踏雪回房,他不是沒有疑惑的,他自是知曉那日醉仙樓的事,他也知曉靳南衣朝蕭槿遞帖之事。

寡月沒有阻攔,其實有些事情本就是放在明面上的事情,於思賢在於不在,問題不大。他當着無數學子的面朝蕭槿投帖,本就不是什麼私下裡的事,至如今也有不少的人傳他雖有真才實學,卻也有引誘蕭槿,得蕭槿之支持狀元及第,若是如此他及第之後,棄蕭槿,守“糟糠”又如何解釋,於是又有人說,靳南衣此人城府極深,這不過是爲了在皇上和天下人面前贏一個不棄未婚妻子的美名罷了。

對此,他只是付之一笑,經得多少讚美,就要受得住多少詆譭,這是爲人處世第一點。

“蕭大人,關於先前之事南衣以茶代酒,謝過蕭大人。”寡月端起茶杯望向蕭槿,先行飲過一口。

他眸中無輩無喜,他氣質清冷,平淡的好似這凡塵之中一抹煙色,而當你輕緩擡首,順着那雙清澈眼眸,望向那一抹濃黑的深出,那亙古幽潭之中又似有沉鬱激流,他有心事……

這心事他不願向人透露,卻又壓得他喘息不得,蕭槿怔動一瞬,似是可以理解他爲何形容憔悴,面色無華,人比在醉仙樓的初見時瘦了一圈……

蕭槿心中一梗,沒有端起茶杯,她可不想就這麼讓她與他之間就這麼結束,她雖然沒怎麼幫他,僅僅一杯他真心相奉的茶,她不接受,她要的是他,從很早以前就是……

蕭槿目中的傷感褪去,她的脣輕輕勾起一抹微笑。

她笑道:“蕭槿這茶不願飲……”

蕭槿將放在自己面前的茶向前推了推。

她擡眼似有些小心的凝着寡月此刻的神情。

少年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頭,別無他言。

蕭槿想,他不會不知她的心思,她也願意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大雍女追男者不乏少數,她蕭槿爲當朝女官能與男子共事,就不怕別人說閒話。至於他說的他的未婚妻子,她不在乎。

蕭槿慢悠悠的說道:“他日同朝爲官,少不了與狀元爺多做接觸,所以這茶該蕭槿敬你。”

寡月眸子一眯,瞳孔微縮,蕭槿此言擺明要與他糾纏不休,他原以爲蕭槿只是敬重靳南衣之才學,卻沒有料到,這蕭槿竟然是對靳南衣早動了兒女之情。

他利用蕭槿反不成惹了一朵桃花,而今他的確心生“過河拆橋”之意,不想與蕭槿多做往來。

“南衣只想入翰林。”他說道,眼眸低垂下來,下眼瞼處的墨痕更深幾許。

蕭槿微怔,他的意思她不是不懂,他言的微妙卻又直白,可是他想錯了,蕭槿入仕與蕭楨不同,蕭楨的事情她不懂也不會管,她蕭槿入仕絕不是爲了幫哪股勢力。

寡月也不是沒有猜測過蕭槿入仕之舉,蕭家一子一女皆入朝爲官,一個任官禮部,一個任官吏部,皆是三品侍郎,蕭時又貴爲一品太傅,一門爲官無論男女,這樣的殊榮算是今大雍之最。蕭槿入朝,也絕非像表面這麼簡單,不知是蕭時有意而爲,還是太傅有意而爲?

“狀元爺果真步步謹慎……”蕭槿頓了一下方道,“只是狀元爺多慮了,蕭槿是真心想和狀元爺交朋友,今日爺是真心來貴府一看。”

陰寡月依舊是一副神情淡淡的模樣,怨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好,怨他不識好歹,過河拆橋也罷,他都不在乎。

他經歷過困苦與貧窮,也面對過死亡與絕路。如今他只會去想用最短的時間,走最捷徑的路,獲得最大的利益,僅此而已。

“蕭大人,君子之交淡如水,南衣與蕭大人即是相識,便可稱爲‘友’……”

他的話音方落,潔白衣裙的女子已棲身上前,站到了他的身旁。

蕭槿個頭並不高,她微微躬下身子,咫尺間的距離,柔聲於寡月耳畔道:“是誰人一開始辭賦一首,投石問路,打一開始,我們便註定不是‘君子之交’,倒是那‘小人之交甘若醴’,又爲何不應了那句‘甘若醴’……”

她吐氣若蘭,離得寡月愈來愈近,連一旁的丫鬟瞧了,小臉都紅撲撲的。

素白衣衫的少年,猛地從石凳上起身,朝蕭槿拱手道:“蕭大人自重。”

蕭槿櫻脣輕咬,自重?他竟是要她自重,是誰將這份掩藏在心底真摯的尊敬,弄成了變向帶着利益的交往,他帶着利益而來,就要求她無私嗎?她承認她想得到他,只是……

倘若他不是身姿清俊,沉穩內斂的靳南衣,倘若她沒有讀懂他眉目深處的憂傷與沉鬱,便也不會陷得這麼深了……

她想留在他身邊,即使平妻之位,又有何錯?他放不下他的未婚妻子,放不下他曾經的海誓山盟,她也不強求他放下,她有何錯?

“我不會放手……我只不過比那個人晚來了一步……”蕭槿說道,拂袖離去,她喜歡他,醉仙樓初見時候的他,而不是放在心裡數年的一篇單薄的文章,是實實在在幾年後見到的他,他的沉穩內斂,他麋鹿一般溫柔眉目裡拂之不去的哀傷感,還有他一顰一笑間的故作灑脫,她喜歡的就是這樣一個他……

只是蕭槿不知,不是她晚來了一步,而是她比誰都早,如果那年梅林之中雪地裡的貴族女孩,成爲第一個給予陰寡月溫暖的人,是否一切都會不同……

只是人生並沒有如果……

於陰寡月不會回頭去想那段過往,他記住所有該記住的,有些人刻骨銘心,有些人不足掛齒,他的心並不寬廣到同顧九一般能容下許多,他狹隘、他心小、他只容得下他在乎的……

衛簿替寡月將蕭槿送出,進門時候又心事重重的收拾了桌子,心裡默唸道:九爺,快回來吧。不是他低估主子的隱忍,而是這個園子,主子真的很需要九爺。

“主子我去做飯。”衛簿低聲道,看了一眼坐在石凳上的寡月,離開了。

在軒城的時候,這些事情都是衛箕做,來長安後這些事情都是九爺在做,九爺不在了,便是衛簿和踏雪在做,衛簿知道他做的飯真心不好吃。

廚房裡踏雪已經將菜和米洗好淘好了。

見衛簿來了,踏雪忙靠近了些小聲道:“衛簿哥,我告訴你個好消息。”

衛簿茫然的回頭望着踏雪。

“我家少夫人要來了,少爺已託少夫人帶銀兩來將隔壁家的宅子買了下來。”

衛簿突然接受這個消息震了一下,笑道:“這是好事啊!是隔壁哪一家啊?”

踏雪道:“就是這家房子的房東的那家,房東說要搬到東城去,少爺知道了,便和那房東去說要買他家房子,還看不是挨着你家主子嘛,那房東自是不肯賣的,說這邊環境好,以後還要回來住的,我家少爺也是昨兒個晚上纔將這事給磨下來。”

衛簿摸了摸下巴笑道:“我家主子爺也爲了等九姑娘將這家宅子買下來了,就算是以後爲官封府,這裡也是不會賣的,以後咱們就是鄰居了,不錯不錯。”

踏雪也笑了笑:“快做飯,主子們都餓了呢。”

長安城孤家的府宅內。

一個黑袍男子推着一個白衣女子在園子裡走着。

是一個做得十分精緻的輪椅,白衣女子一襲輕紗水袖袍子,臂上挽着淺紫色的臂紗,妝容嫺靜,三千青絲傾瀉下來,她手中拿着一把紙扇把玩着。

“其實我可以自己走的,這樣推着,我會變懶的……”輪椅上的女子笑道。

因爲她看不見,所以便給她坐了輪椅,他推着她去用飯,推着她逛園子,她頗感自己便是他圈養的一頭小白豬……

顧九在輪椅上動了動身子以示抗議,果然推着輪椅的人止住了步伐。

那人蹲到她的面前,雙手搭在她的腿上,蹙眉問道:“怎麼了?”

女孩也不說話,只是嘟着嘴巴,目光也不知落在那處,許久又要伸手去撓額頭,還有腦袋,孤蘇鬱立馬握住她的手,沙啞道:“別撓……”

女孩不耐的皺起眉頭,不知是被照顧的太好了,還是這人在其他方面處處都依着她,卻又對她的身體有諸多的限制,顧九的刁鑽古怪脾氣便在一夕間形成了。

“可是真的很癢。”顧九咬牙道,她今天就是想和他鬧脾氣。

“我知道…。”那人沙啞着聲音說到,他用了去疤的膏藥,每天敷在她的額頭上那塊皮膚不見陽光,癢是必然的。

“你忍忍……”他柔聲道,不想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麼溫柔。

奇蹟般的,顧九不動了,一隻手緩緩的摸上孤蘇鬱的臉,她脣邊帶笑,就如漫山遍野自顧自的開着,自顧自的開心的小雛菊。

孤蘇鬱怔了一瞬,又被她接下來的話弄得一震。

“我很想看到現在的你是什麼樣子的……”

一定很溫柔……

孤蘇鬱緊握着她的手,凝着她的雙眼,沉聲道:“月兒……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他擱在顧九腿上的另一隻手,已握成拳頭。

女孩點點頭,她又何嘗不想早些看到,她不想這樣在一個人的庇護下活着,儘管這個人是她的夫君,她骨子裡不想……總覺得她原來的生活不該是這個樣子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沒事逛逛園子,再沒事聽孤蘇鬱念幾篇醫書上的故事與她聽,之後便是吃飯再哄她睡覺……是這個樣子的嗎?

那她原來的生活又是怎樣的?

她突然伸出另一隻空置的手握住他握緊她的那隻大手,她問道:“夫君,你能帶我出去嗎?你說我們是在長安城,那麼長安應該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啊……”

孤蘇鬱眉目一黯,月兒自從醒來後,性情改變很大,多了些孩子心性,他也曾懷疑她是否是裝的,目的便是爲了從這裡逃出去。

可是當他看到她將屋內的燭臺打落絲毫不覺,險些引發一場大火的時候,他知道她不是裝的,而且兩眼的神色騙不了人。

至於失憶,他也曾多次試探過,她的確什麼都不記得了。

隔了許久孤蘇鬱才柔聲道:“外面太危險……”

女孩豈能不懂他的意思,分明就是想拒絕她,不讓她出去,她偏不依,急切道:“有你保護我,我不怕的……”

黑袍男子難免震了一下,封建禮教下的男子自是喜歡這種女子對他依賴的感覺,雖說他是殺手,但也是她的夫……誰說殺手不能有家的……

“那好,等我安排好了,過幾日再帶你出去。”他說道。

難得他妥協,顧九心情大好,似是駁回一籌,她嘴角微微揚起,卻也逃不出孤蘇鬱的鳳眸。

這時候顧九遠遠的就聽到腳步聲,因爲眼睛看不見了,她的耳朵便比以前靈敏了許多。

“有人來了,你你的屬下。”顧九笑道。

孤蘇鬱內力深厚當然知道有人來了,他只是詫異顧九能知道。

他微勾脣道:“我送你回房。”

房間內,孤蘇鬱把牀榻旁的燭臺都撤到了妝臺前,他擔心上次的事情再發生一次。

從房間內出來,他便去了前堂。

方去前堂就聽到一聲孩童的嚶嚶啼哭,他不適的皺眉。

“韓溪見過主上。”一個多月不見的韓溪抱着那兩歲孩童朝遠遠走來的孤蘇鬱行禮。

孤蘇鬱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時隔這麼久他都快忘記這個孩子了。

“沒有人跟蹤你吧?”他問道。

韓溪搖搖頭道:“回主上,無人跟蹤。”

孤蘇鬱點點頭,再問道:“一路可順利?”

韓溪頓了一下,望着懷中的孩童方道:“小公子,路上不大好,臣不敢尋醫,怕被人認出,方隨便用了些藥。”

孤蘇鬱抱過韓溪手中的孩子,道:“洵兒的事情交與我處理,卿夜閔此子未曾入皇室族譜,當是他的私生子,便是這樣我纔好把他救出來……”

韓溪愣了一下方點點頭。

孤蘇鬱又同韓溪講了顧九的事情,韓溪震了一下,卻是欣慰一笑。

“恭賀主上找到月姑娘。”

孤蘇鬱點點頭,道:“一路舟車勞頓,你且先行休息,日後再談。”

孤蘇鬱抱着孤洵去見顧九。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顧九聽聞一聲孩童的哭啼聲,先是震了一瞬。

她確實有被震到,這個院子裡從來沒有什麼孩子的,這孩子是誰的?

她心裡有些慌了,若是這孩子是孤蘇鬱和他的妾室們生下的……

妾室……

她這纔想起他只是說了他是她的夫君,卻沒有說她是他的妻子還是妾室啊?

如臨深淵的感覺突然襲上心頭來,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憐。

耳畔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顧九將身子往牀裡頭縮了縮,小手緊緊地拽着身上的錦被。

“月兒……”那黑袍人喚了一聲,亟待走近了,他將他懷抱中的孩童放在了牀榻上,貼着顧九。

孤蘇鬱瞧見顧九臉上沒有往日見到他來時的歡喜,他長眉一擰,坐到牀沿上。

“怎麼了?……”他邊問邊伸手去撫顧九的臉。

他微涼的手落在顧九的臉上後,顧九反射性的移開了臉。

“到底怎麼了?”他伸手握住顧九的雙肩,強迫她面向他。

顧九鼻頭一酸,說道:“這是誰的孩子。”

孤蘇鬱愣了一下,意識到顧九是在說什麼,輕不可聞的笑了,他蒼白絕美的臉抹霞,柔聲解釋道:“我不想瞞你,洵兒他是我的義子,我受人之託照顧他,還有……”

他頓了下,更靠近顧九幾分。

“這個院子裡沒有其他女人,現今,就只有伺候你洗澡的小丫鬟是女的,我不會碰她的……”

顧九儼然震了一下,不料他會同自己解釋,他竟然能猜到她在想什麼,難道她的心事就寫在了臉上嗎?

顧九順着發出聲音的方向靠近,伸手猛地摟住那人的脖子,她將臉埋在他脖頸間,就聽見男子笑道:

“一股醋味……”

顧九惱了,想推開他卻被他摟的更緊了,那人將頭深埋在她的脖頸處,溫熱的脣就落在她頸部的肌膚上激起她一陣酥麻,那人呼吸急促,氣息不穩,若是顧九看得見,定能瞧見他陰寒絕美的窄長鳳眸通紅。

顧九的身子一震,下意識的想推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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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似是感受到她的震顫,勾脣苦笑,許久聲音沙啞道:“月兒……你現今身子不好,我不會碰你的,你別害怕……”

他說完,鬆開她。他學醫,他當然知道顧九的身體,只是那個時候,終究是他莽撞了,她身子不好,似是初潮來臨時候受了損,經不起他要她,也還好他那時候未量成大錯。

在她身子沒好之前,他不會與她行燕好之事,雖然他承認忍得很痛苦。

他伸手將顧九的青絲理了理,又望了一眼,在一旁靜靜的不知自娛自樂什麼的小孤洵,方沙啞道:“月兒,你願意和我一起養他嗎?”

顧九微微怔忡一瞬,點點頭。

“即是受人之託,我就當與夫君一起忠人之事,以後待洵兒如同親子。”

孤蘇鬱不是不感動的,方纔他就在想若是月兒不喜歡,他便將這個孩子送走,可是這個孩子先天有疾,一般的大夫是治不了的,連他也是盡力一試,給孤洵續命。再者孤洵畢竟是皇室血脈,親王之後,他不敢保證完全沒人懷疑。

“謝謝月兒。”孤蘇沉聲道,他凝着牀榻上一大一小,目光一瞬柔軟。

小孤洵已爬到了顧九身上,咿咿呀呀的亂叫着。

顧九凝起眉,不禁道:“他還不會說話嗎。”她緩緩摸到那個亂動的小身體,突然有些酸澀,這麼大了還不會喚人嗎?似乎還只會咿咿呀呀的嚶嚶亂叫。

“不會。”男人答的簡單而乾脆,“但不代表將來不會……”

顧九終是笑了,她是相信他的醫術的,就像她相信他能治好她的眼睛,她相信他也能讓小孤洵開口說話。

“孤洵開口說話並不難……”

只是,若要孤洵活得久些,似乎並不容易……

最棘手的問題是,讓孤洵活得更久一些。

幾日過去,顧九已適應了在黑暗中的生活,她可以自己摸着穿衣,吃飯,也可以在孤蘇鬱不在的時候,自己支着一根竹竿在園子裡走走。

她走累了,摸索着回來的時候,一雙溫潤的手將她扶過,牽着她朝園子的石桌處走去。

她知道那人臉上寫着淡淡的惱意,怨她又不聽她的話到處亂跑。

她也知道,那人捨不得打她罵她,拿她沒有辦法。

石桌前小孤洵坐在特製的木椅上咿咿呀呀的亂笑着,這幾日經過一個老嬤嬤的教識倒是會發出一些單音節來。

“咕……咕……”

“姑姑?”顧九狐疑的問道,她不懂孤洵是何意,不禁皺眉問道:“他是叫你還是叫我呢?”

孤蘇鬱絕美的臉瞬間黑了下來,這叫誰都是不對的吧,虧這丫頭聽到了還偏生給問出來。

男子陰沉着臉蹲到小孤洵面前。

“喚娘。”

簡單冷厲的兩個字,小孤洵瞧着孤蘇鬱冷凌的臉,眉頭一皺哭出聲來。

孤蘇鬱眉頭皺得更厲害了,若是以他以前的脾氣,定是一巴掌打在這娃小屁股上了,他強壓住心頭的不耐感,又輕聲誘哄:“洵兒……別哭了……”

顧九脣角一勾,頗爲無奈的笑了笑:“讓我抱抱吧。”

孤蘇鬱突然覺得養孩子還真是個麻煩事,算了,他還是別太早要孩子了,反正他和顧九都還小,等把孤洵拉扯大了再要吧。

孤蘇鬱將孤洵抱給顧九看着顧九接穩當了才鬆開手。

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望了一眼天色,顧九敷藥鍼灸的時辰到了。

他頗爲陰鬱的凝着顧九還不見好轉的眼睛,握起黑袖內的手。

他查閱了許多古籍,都說這種情況可治,他卻試了許久都不見成效,如今他在考慮除鍼灸和藥敷以外的內服調理,也正在着手在各地籌備上等的藥材。

命老嬤嬤將孤洵抱下,孤蘇鬱給顧九擦了臉,纔給她鍼灸。

“擦點酒……”顧九繼續提醒道。

孤蘇鬱無奈用棉花團蘸了酒擠幹酒後,在要針刺的穴位上擦拭一下,沒辦法這是他的小月兒要求的,所用銀針要用熱水煮,還要用酒擦洗……

對此孤蘇鬱雖有頭疼也不得不依。

等針刺完,取了針,約莫一刻鐘後,他再給顧九眼睛敷了藥,伺候着她睡下了。

四月末了,長安城的牡丹驚動京城,各地的花商集聚,花展從東城直向西城。

衛簿給寡月定製了新衣與新鞋,以前這些都是九爺安置的,如今九爺不在了,他要負責將這些處理好,馬上主子就要入翰林爲官了,可不能讓主子失了顏面,等到爲官後第一個休假,主子就會去汾陽見靳公,他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可是公子死了,九爺丟了……

量衛簿堅韌也鼻頭微微發酸。

他從成衣鋪子裡出來,遊離的目望了一眼人來人往的街市。

閃過一絲白影,他心中悸動一瞬,似乎是覺得有些熟悉,想仔細看已尋不到了蹤影。

顧九被孤蘇鬱扶上了馬車,二人取下斗笠,孤蘇鬱給顧九理了理頭髮,笑道:“安怡樓的東西好吃嗎?”

顧九笑道:“當然好吃,只是希望還能再來呢……”

她話音剛落孤蘇鬱皺起了眉頭,他心中自有心事,雖說王舫那邊的人不再查她的事了,他託人布的局,送的屍體也被人埋了,靳南衣那邊也沒有大的動靜,但是他下意識的想還是再等些日子。如今出來一趟,他費了很多力。

“好……”他還是不想傷她,只好先行答應。

“一會兒,我要去長安一品樓,去問生肌丸到了沒有,再給你定些藥材。”

“那我便不下車了。”顧九笑道,她知道他是在爲她的眼睛想辦法。

“嗯,等我。”孤蘇鬱握緊她的手說道,過些日子大雍新一屆的武士選舉,據傳這一屆奪得大雍第一勇士者御賜五品將軍,晉候與太子那方來了命令,命他一試,到時候他陪她的時間少了,這些藥他都得給她備齊了,交代韓溪給她上藥。

馬車緩緩停在一品樓前,這時候的一品樓已經停了許多車了,待孤蘇鬱安慰顧九一番,帶着斗笠下車,又對韓溪說將車停到邊上去。

孤蘇鬱進了一品樓,取出大雍太子身前近侍的玉令來給那掌櫃的來一瞧。

“生肌丸一盒和天山雪蓮三株。”

京城一品樓的掌櫃可不比江南軒城,見慣風月,閱人無數,一瞧那玉令龍紋,再瞧見那玉令上的鐫字便知是大雍太子近侍。

生肌丸和天山雪蓮並不好得,通常半年纔來一盒生肌丸,一年才從天山來十株天山雪蓮,這些若是權貴要來買,都得預定了纔買得到。

那掌櫃示意孤蘇鬱裡頭說話。

“大人,這生肌丸本樓的確有一盒,至於這天山雪蓮上半年到的貨已經售罄了,還要等上兩個月才能到貨。”

孤蘇鬱眉頭一皺道:“掌櫃的,這下一批的雪蓮我全訂了,將生肌丸先賣給我。”

那掌櫃的有些爲難,想了想還是將生肌丸賣給了孤蘇鬱,大雍太子爲人狠戾,睚眥必報他得罪不起。

“那我便命小廝給公子取來。”一品樓的掌櫃說道。

孤蘇鬱當即放下三張銀票,掌櫃的清點了一下,暗自點頭,記賬。

這時候一輛華車在長安一品樓前停下。

從車內走下兩個女子,丫鬟着青碧色的交領襦裙,那小姐粉色的絹紗蒙着臉,一身橘紅上衣,桃紅的裙裾,繫着大紅色的腰帶,看着豔麗。

“掌櫃的,我家小姐要買你們樓的生肌丸。”

正當一品樓掌櫃將那盒生肌丸遞與孤蘇鬱的時候,從一品樓正門衝進一個丫鬟和一個小姐。

孤蘇鬱聽到這一句只是短暫的怔了一下,接過掌櫃的盒子,並未看來人一眼,沒有表情的朝樓外走去。

掌櫃的依舊帶着謙遜有禮的微笑,道:“不好意思,生肌丸將將已經售罄。”

“將將售罄?”紅綃不解的凝眉道。

掌櫃的指了一指將離開的孤蘇鬱。

姚瑋瑢看了一眼孤蘇鬱,上前一步問道:“掌櫃的真的沒有了嗎?”

“沒有了小姐,你可以等三個月後再來。”掌櫃的依舊帶着謙遜的禮貌性笑容。

“三個月?”姚瑋瑢眉頭一皺衝了出去。

“公子留步。”姚瑋瑢喚道,姚元長自從成了皇商後,給了她一千兩銀子,算是對姚瑋瑢的彌補,隨便她怎麼花,當然姚元長也給她找了許多長安有名的神醫,還準備去請皇城的御醫來。

孤蘇鬱宛若未聞,徑直朝着顧九所在的馬車走去。

“公子留步!”

姚瑋瑢心下煩躁,這人是聾子嗎?

孤蘇鬱正走近馬車,一手要掀開車簾——

“你給我站住!”

姚瑋瑢嘶聲吼了一聲。

帶着斗笠的黑袍人,震了一下,連一旁的韓溪都駭了一下,真還有不怕死的這樣跟他主子說話?

黑袍人冷冷的轉身,周身斂不去的陰寒之氣讓姚瑋瑢猛打一個寒噤。

他微低着頭,斗笠遮住了大半個臉。

姚瑋瑢支支吾吾的說道:“把生肌丸賣給我,我出八百里銀子。”

孤蘇鬱斗笠下的臉上,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吐出生硬幽冷的二字:“不賣。”

“你……”姚瑋瑢眉頭一皺,一咬牙道,“我出一千兩!”

孤蘇鬱從未見過這般不識時務且固執任性的女人,他不耐的再說出兩個字:“離開。”

自是請她離開。

若不是這是大街,又顧及車內的“月兒”,他纔不願意同這人多廢話什麼,只是兩個字都是“恩賜”了。

孤蘇鬱正要上車,哪知身後的兩個女人上前來,說時遲那時快,孤蘇鬱便被扯住了薄薄的斗篷。

車內的顧九自是聽到了車窗外的動靜,她不適的皺眉。

這女人的聲音,爲什麼聽着就覺得討厭呢!

她伸手挑開車簾,因她戴上斗笠,斗笠上有一層白紗,斗笠下的臉上也蒙着面紗。

她掀開車簾喚了一聲:“夫君。”

本是因爲被姚瑋瑢扯住了斗篷,正欲動怒的孤蘇鬱,被這一聲“夫君”一喚,怒火小說的無影無蹤,陰寒之氣也收斂起來,他斗笠下的目光忽地放柔了許多。

他一把撕掉被身後姚瑋瑢主僕扯住的斗篷上前去扶顧九。

“月兒……”他上前將顧九擁入懷中。

姚瑋瑢詫異的望着突然出現的白衣女子,扔掉了手中的破布,她不甘,她不想再多等三個月了,京城有那麼多貴公子等着她選,若是不早些將這張臉治好,她如何去吸引人,她受不了臉上的疤了。

姚瑋瑢望着黑袍男子懷中的白衣女子,即是戴着斗笠,又何必再蒙面紗,想必,這女子定是容貌受損,用生肌丸的也定是她了!

若是如此她不妨從這女人這裡下手。

“姑娘,這生肌丸一盒共三粒,你賣我兩粒可好一千兩可好?”姚瑋瑢說道。

顧九的手撫上孤蘇鬱的脊背,手中觸感不對,她微微皺眉,再向上一抹只摸到了半塊破斗篷,她微微皺眉。

這女子,竟敢碰她的夫君,即便是斗篷也不行!

“不好意思,不賣。”

姚瑋瑢眉頭一皺,顯然沒有料到這一對夫妻拒絕的如此直接。

站在一旁的紅綃也聽出來了,不是錢的問題,是這二人壓根沒想着賣給他們。

“小姐……”紅綃支吾的喚了一聲,想要她另想辦法,或者等三個月之後。

姚瑋瑢頗有不甘,從懷中掏出五張銀票,對身後的一排姚府家丁使了個眼色。

“我說過我用錢買,你不賣,我便強行交易!迫不得已,實在急需!”

孤蘇鬱眉頭深皺,只見姚府的家丁上前來,孤蘇鬱扶着顧九站在馬車車板上,似乎是一瞬間就從那排家丁中閃至姚瑋瑢面前,一把扼住姚瑋瑢握着銀票的手。

“想強買強賣,你沒這個本事。”

幽冷的聲喉自斗笠下響起,那人擡起臉,露出一張,絕美陰寒的容顏,窄長的鳳眸,斜飛入鬢的長眉,刀劃似的薄脣,美的妖冶。

姚瑋瑢怔怔地站在那裡,說不出話來,只差白日裡喚出一聲“鬼啊!”

這男人冷凌更甚洛浮生百倍,洛浮生自少有熱血,也還有溫情,這人連血都是涼的。

“卡擦”一聲,姚瑋瑢的手腕似乎是斷裂了。

“啊——”女人尖叫一聲,一臉慘白,冷汗直下。

孤蘇鬱朝馬車走去,冷目一掃一旁的姚府家丁,冷聲道:“識相的,別過來。”

孤蘇鬱走向馬車。

顧九伸手去摸他,摸到了他的手,放在脣邊吹拂了一下,柔聲道:“夫君,沒受傷吧?痛不痛?”

一旁看好戲的韓溪無語望天,一滴冷汗從額頭滑落,他該慶幸,這是長安城,是大街,主子沒有一氣之下將這些人全部解決了,這夫人倒好,問主子痛不痛……

衆人眉頭抖了三抖,一臉無語狀。

連斗笠下,孤蘇鬱好看的脣線都抖了三抖,卻是安慰道:“無妨。”

顧九遊離的目不知落在哪一處,似乎是在姚瑋瑢身上停留了一瞬,不知怎麼聽到這個女人說話就討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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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她不賣她生肌丸,若是別人,她也會難得大方的將生肌丸賣給她,一千兩銀子呢,淨賺七百兩。

“夫君,呆會我們去哪裡啊?”顧九扶着孤蘇鬱進車問道。

孤蘇鬱自知她還沒有玩夠,作沉思狀,想了許久,柔聲道:“我記得京中牡丹展,在牡丹臺最爲盛大,不妨去哪裡瞧瞧……”

話將將說完他眉頭一皺,他都說了什麼……

顧九僵了一瞬,她知他無心,她又不是打一開始就看不見,她笑道:“好啊,熱鬧一下也好……”

孤蘇鬱心中暖意與酸澀並升,他緊緊地握住顧九的手“嗯。”了一聲。

趁着現在好好陪陪九兒。

馬車緩緩駛動,不曾理會車外嗚咽着的姚氏嫡女,那些家丁也不敢上前。

------題外話------

他們會遇到誰呢?猜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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