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語蕊再醒來已經是夜半時分了,她換了身厚厚的長襖裙,肩上披了大氅,細細將面紗圍好後往外走去,豈知一出門就看到一道如白楊挺拔的身影在院子外踱步,從他肩上那厚厚的雪花看來,他已經在這兒多時了。
“慕容將軍?”容語蕊頓步,驚愕地看他,“這麼晚了,您怎麼還在這兒?”
“容姑娘,在下有一話實在百思不得其解,還請容姑娘解惑!”慕容冷往容語蕊走來,隨着他的動作細細簌簌的雪花從他肩膀上灑落下來。
他們雖然已經比往日裡諧和了不少,但從稱呼上來看還是有着頗遠的距離。
“將軍想問什麼?”容語蕊捻着雪氅上的絲絛輕聲問。越接近年關,這雪山上的雪娘娘就越發肆無忌憚了,只是說話的功夫,天上就揚揚飄灑鵝毛大雪了。
“還請姑娘移步左廂,在下已在那設下筵席,”慕容冷語氣微頓解釋道,“在下注意到姑娘一直都未出過房門,故而猜忖姑娘尚未用膳。”
“將軍有心了,”對慕容冷斂衽施禮,“將軍請。”
來到左廂解去大氅落座,容語蕊看到當歸和陳皮就在不遠出低聲背讀藥典心下一暖,知道這是慕容冷刻意安排的,畢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總是不好,更何況她還是當今皇上親封的梅妃。只是沒想到這慕容冷這麼大的本事,居然這麼快就把兩小給收服了。
慕容冷喝了口熱茶暖了暖身子,定睛看着容語蕊側身撩着面紗有一口沒一口的抿着蔘湯,道,“姑娘,在下一直想知道姑娘所犯何疾,”他冷峻的面上難得露出了一絲尷尬,“在下也知有些逾越了,只是,”他頗爲認真的說,“若非令祖診治,在下現下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場景了,因而纔想知道姑娘到底所患何疾,也想看看在下能否有地方幫得上忙。”儘管他自己也很清楚這只不過是託詞,可依然說得感人肺腑。
“外公救死扶傷是他老人家最高興的事兒,”容語蕊面色微微有些發白,“將軍何必過於介懷,至於小女子所犯何疾,”她拾起杯子掩了掩神色說,“實在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只不過是外公關心則亂……”
“容姑娘再把在下當小孩哄嗎?”慕容冷眉頭微擰自有一股威嚴之氣,“在下也知這是姑娘私事,原本不該
多問,只是在下與姑娘相交這麼些時日,也算是對姑娘有所理解,還是——”他話鋒一轉,“姑娘不願意交在下這個朋友?”
容語蕊苦笑了下,“這……”
“姑娘若當真嫌在下煩擾,在下自會離開,姑娘不需理會,只是,”慕容冷深深地看了容語蕊一眼,這女子有着一雙極爲清澈的眸瞳,每次瞧了都會讓他有一種深陷其中的感覺,其實,他印象最深刻的是當初她跳崖時那因爲絕望而往他們瞟過來的一瞥,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裡除了有隱隱的淚光閃過就是天塌地陷的決絕,以他在戰場上歷練這麼多年的定力,也在那一刻心動神搖不能自己,“在下還是希望姑娘能給在下一個和姑娘做朋友的機會!”
容語蕊垂目摩挲着杯沿,久久不語,慕容冷也未發一言的耐心等候,他已經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動搖。
確實,他們的恩怨已經糾纏了這麼久,她也真的累了,更何況……眼下這臉上的傷勢也有了好的可能,那麼
——她心裡最顧慮的東西已經漸漸消失了,如果——如果能夠解開這個死結,以她這些日子以來對慕容冷的瞭解,他也是非是那種不講道理之人——容語蕊不得不承認,她拒絕不了這種誘惑。
“語蕊與將軍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容語蕊擡起眼眸看他,“語蕊只是怕、怕嚇到將軍。”她儘量去忽略怦怦直跳的心口,顫聲說。
“姑娘這卻是小看在下了,非是在下自誇,在下歷經的戰役不下數百,又怎會輕易被小jie嚇住,姑娘大可不要顧忌,在下洗耳恭聽!”慕容冷知道真相已經近在咫尺,他也有些控制不住呼吸的頻率,越與這女子相識,他對她就越沒有剋制,如同一個普通平常男子無異。
“將軍勿需聽,只要——看,就是了。”容語蕊白皙纖長的柔荑慢慢滑至耳後,一點一點勾開了白色繡花的面紗——
一張血肉模糊,卻隱隱可見娟秀絕麗的面容陡然出現在他面前。
慕容冷幾乎以爲自己會像個閨閣婦人一樣尖叫,儘管他在戰場上已經見慣了血肉模糊的面孔,可沒有一張面孔有現在這張這麼駭人,不但血痂密佈,還隱隱有着很小很小的針孔順着幾處大傷蜿蜒圍繞,用力掐了下手心,他幾乎是用探討的口吻說,“瞧
着姑娘的容顏,怕是被火燒灼過?”他眼睛微微一縮,“這就是姑娘讓老神醫和常叔他們診治的‘痼疾’嗎?”
容語蕊無力點頭,她看着慕容冷強自鎮靜的面容低聲說,“不錯,而這也是令弟死亡的真相。”
“什麼?!”慕容冷驚愕地看她,有些難以置信。
“當年新婚之夜,令弟就是被這張臉給生生駭死……”容語蕊雙脣輕顫蠕動,眼中霧氣迷濛,“他確實是我所害。”
慕容冷身體一晃猶如萬劍攢心,他沒想到今晚他不但知道了容語蕊所患之疾病,還能瞭解幼弟死亡的真相——
原來,這就是他苦苦追尋的‘陰謀’嗎?居然——居然這麼荒謬?這麼無稽?!
“姑娘怕不是故意的罷。”慕容冷的聲音有些乾澀。
“雖非我願,可他畢竟是因我而死,”容語蕊揪着羅裙,一滴淚水滑過那血肉模糊的面容,“當年若非我私下瞞住了毀容的真相,令弟也不會因我而死。”
“這一切……都是阿宇的命,”慕容冷努力將眼睛停留在容語蕊的雙眼上,“人死如燈滅,相信阿宇現在定然也重新轉世投胎了,”他頭回覺得自己頗笨口拙舌,“姑娘,姑娘也該早日解脫纔是。”
“將軍不恨語蕊了嗎?”容語蕊驚愕地問。
慕容冷雙手攥拳,臉上卻帶着釋然的笑,“其實姑娘早早就可以將真相告知與在下,在下也不會……這般苦苦追尋糾纏,”他苦笑了下,“倒是給姑娘添了許多麻煩了。”
“將軍能原諒語蕊,語蕊已經是感恩戴德,”容語蕊起身重新將面紗戴好,覷了眼天色輕聲說,“然語蕊卻是有些乏了,這就先行告退了,還請將軍諒解。”她知道慕容冷這時候心裡定然是驚濤駭浪,自是告退離開。
慕容冷送着容語蕊進了房門,他沒有問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爲何會變得貌醜如鹽,也沒有去詳細去追問慕容宇被嚇死的詳細情形,他只知道,左胸裡那顆劇烈跳動的心臟在爲那個進屋的女子心疼,一抽一抽的,無形的蘊染開來,然後侵襲全身……
“常叔,您讓我莫要對語蕊姑娘起那心思,可如今……卻已成燎原之勢,這該如何是好?”輕輕按在左胸處,慕容冷在容語蕊房外站了一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