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屍體都已燒成焦炭,有的被壓在房樑、斷牆下早就殘缺變形,根本無法辨別身份,僅有的線索是每個人身上所戴的腳鐐手銬。由於獄卒手中握有鑰匙,張夕照便命獄卒憑着鑰匙一個個去試開,這樣比對下來,終於弄清了大部分人的身份。而有的經焚燒後鎖孔變形,再也打不開,便失去了鑑別的意義。
溫如玉被關在單獨的囚室裡,但他的屍體卻在離囚室出口處百米的地方被找到。腳鐐的鑰匙吻合、身高吻合,而且屍體缺右臂。很顯然,他在逃跑的過程中掙斷了假肢,失落了那枚玉佩。
張夕照親自將屍體送到王府,景浣煙在看到這具屍體時,本來還存着的一絲幻想徹底破滅,一聲“玉哥哥”卡在喉嚨裡還未叫出來,人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接下去兩天,景浣煙持續發燒,昏迷不醒。
梅如雪一直守在景浣煙身邊,自始至終,她沒有流一滴眼淚,強撐着自己,照顧那個比自己更加脆弱的女子。
她的面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雙眸黑得驚心動魄,消瘦的身軀單薄如紙,可她一直那樣冷靜,冷靜得讓人害怕。
她默默地照顧着景浣煙母子。而歐陽雁則擔負起王府少主的責任,指揮家僕、侍衛佈置靈堂,派人到碧海國給大公子清寒送信,同時又不能放下兵部的公務,還要擔心紫熵進兵,必須加強部隊訓練。
由於要等景清寒回來,出殯的日期只能延後。但接下去的幾天,來王府弔唁的人絡繹不絕,上至王孫貴族,下至普通百姓。連將溫如玉視爲眼中釘的那幾位老臣也來了,平素對溫如玉恨之入骨,一旦人死了,他們忽然覺得心虛愧疚,再聯想到百姓的傳言,連晚上睡覺都睡不安穩。
連綿的秋雨整整下了三天,整座長安城籠罩在一片悲傷的氣氛中。溫如玉只是王爺,可百姓卻自覺地將他的死當成國喪來對待。滿街看不到鮮豔的顏色,平素熱鬧的酒樓、*館冷冷清清、門可羅雀。
景剴在張夕照的陪同下微服私訪,所到之處親眼目睹了溫如玉在百姓心目中的威望與地位,心中象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張夕照的眼睛不覺溼潤了,這個平素嚴肅冷靜的男子,此刻竟激動得雙手發抖。
“夕照!”景剴注意到他的異常,微微皺眉道,“你怎麼了?”
“臣……只是爲如玉高興,他一生最重名節,若是百姓也認爲他叛逆,他必定死都不能瞑目。感謝老天爺,看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景剴冷哼了一聲,道:“你的意思是朕昏庸無道,錯怪了如玉?”
張夕照神情一凜,連忙躬身道:“臣不敢,皇上……自有皇上的立場。”
景剴眼裡幽光一閃,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如玉若是朕的親兄弟,也許就好了……”
“皇上此言何意?”
“若他是朕的親兄弟,朕就可以親自教導他,徹底改變他的性格,他也就不至於......落到今天的地步了。”
張夕照心中暗道:“他被你管教得還少嗎?也就是他這樣溫潤如玉的人,才能忍得了你的打罵和折磨,若換作別人,恐怕早就反了。只是,如玉這樣的人,要改變他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正想着,被景剴一道目光掃過來,頓時不寒而慄。
歐陽雁剛剛去看過師母,見她已醒來,也退了燒,心中稍感安定。
出門上馬,直奔鯤鵬軍軍營,進大堂,驚訝地發現景剴與張夕照也在。而鯤鵬軍幾位將領恭立在兩邊。
“臣歐陽雁拜見皇上。”歐陽雁上前叩拜,景剴擺手:“雁兒,此刻不在朝中,不必多禮。請起。”
“謝皇上。”
景剴含笑看看歐陽雁,再看看一旁的晏修:“雁兒,晏將軍,你們雖然年輕,卻將軍營治理得井井有條,沒有辜負如玉的教誨,也沒辱沒鯤鵬軍的威名,朕很滿意。”
提到溫如玉,兩旁的將領個個垂下頭去,臉上露出黯然之色。而江氏兄弟更是虎目含淚,渾身顫抖,不由自主地將怨恨的目光投向景剴。
景剴感覺到那兩道敵意的目光,臉色頓時沉下來,冷冷地盯着他們道:“你們是不是有話要說?”
“臣對皇上無話可話!”江天雨咬牙道。
“放肆!”景剴猛地一拍桌案,眉宇間陡然泛起帝王的威嚴,“朕還未治你們的罪,你們倒敢給朕擺臉色!你們私自跑到紫熵去,以爲憑你倆的微薄之力就可以將如玉救出來,結果呢?不但沒救成他,反而害了他!”
這些話如鞭子般抽在兩人身上,他們臉上頓時失色,想起溫如玉爲救他們向子墨俯首稱臣時那種隱忍的樣子,一霎時心如刀絞、五內俱焚。
是啊,皇上判了公子的罪,可自己卻是禍根之一。自己罪孽深重,還去怨皇上做什麼?
兩人相視一眼,雙雙上前跪下:“是臣之罪,既然皇上認定公子叛逆,便請皇上將臣一起問罪吧!”
“兩位叔叔!你們瘋了……”歐陽雁大驚失色,連忙跪倒在景剴面前,“請皇上恕罪,兩位叔叔跟隨師父多年,忠心耿耿,此番師父慘死,他們傷心過度,失了理智,纔會出言冒犯皇上。請皇上看在……死去的師父份上,饒恕他們吧。”
景剴不語,臉色依然陰沉。
“皇上……”歐陽雁的聲音有些哽澀,“子墨設下圈套,故意製造師父叛國的假象。這些……不是兩位叔叔的過錯。他們只是出於一片忠心,才私自到紫熵去的。請皇上明鑑……”
“雁兒……不,歐陽大人。”江天雨悽然笑道,“公子去了,我們本來就該追隨他去。只是還想留着*命到戰場上去殺紫熵人,爲公子報仇。如果皇上要我們的命,就拿去吧,我們願意……”
就在這時,練兵場上傳來震耳欲聾的呼聲:“殺到紫熵去!爲王爺報仇!”
景剴幽深的眸子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揮手道:“罷了,看在如玉份上,朕不與你們計較。你們留在軍營中,好好爲國效力吧。”
“多謝皇上!”三人一齊站起來。
“雁兒。”
“臣在。”
景剴站起來,走到衆將面前,道,“朕這兩天想了很多。紫熵知道如玉的死訊,必定馬上就會發兵。即使他們不發兵,朕也打算主動出擊。朕擬調五城兵馬共二十萬對付紫熵。朕知道雁兒勇氣可嘉、忠心可嘉、武功又好,只是畢竟年輕,經驗不足,朕怕其他軍隊的統領不服。所以,朕想派一名監軍給你,他文武全才、精通兵法,行軍時可以給你出謀劃策,平時可以幫你練兵。你看可好?”
歐陽雁一愣,隨即恭聲道:“一切但憑皇上安排!”
景剴微笑道:“那好,此人已在路上,估計兩日後便可到京。”
衆人面面相覷,歐陽雁心中暗道:皇上爲什麼要派人監軍?莫非……他開始不信任我?而且聽他這語氣,想必這是早就計劃好了的。帝心如海,真是難測啊。師父,我是不是要和你走同樣的路?可是,我要爲你報仇,我別無選擇……
晏修悄悄向他投來一個疑問的眼神,歐陽雁苦笑。
晏修鼓起勇氣道:“不知皇上打算派哪位大人出任監軍一職?”
景剴道:“朕的八弟英王景琰。”
這下不僅衆將呆住,連張夕照都呆住了。
景剴的三位兄弟樑王、景王、英王自景剴登基後便被封爲王爺,到各自的屬地去了。但他們只是戴了王爺的頭銜,卻並無實權。屬地的大小官員都由朝廷統一安排,王爺沒有任何管理權、經營權或兵權。
這是景剴爲鞏固中央集權採取的策略,所以他纔對溫如玉講,連自己親弟弟他都沒重視,卻給了溫如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
現在,他卻要英王景琰出馬,是不是出了溫如玉的事,他覺得還是自己的親兄弟可靠,所以派他隨軍監督歐陽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