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的眉睫陡然揚起,身子稍稍扳直,視線直勾勾落在門口。
一襲白衣,一張紅脣,那個自稱完顏涼的女子,就這樣,以如此駭然的方式出現在她面前。公主!
真的是南理國公主?
完顏涼?!
意識到懷中的女子繃緊了身子,樓止稍稍蹙眉,修長的手輕輕拂過她的臉,執意撫平她擰到一處的劍眉,“不成器的東西!”
便是這樣一句話,卻讓千尋莫名的心安。
他的嘴裡從來沒有好話,可是她擡頭時,只在他幽冷的瞳仁裡,找到自己的影子。如此這般,便已經足夠。
至始至終,他的視線都凝在她的身上,不曾看完顏涼一眼,連眼角餘光都不曾斜視。
完顏涼素衣白裳,一言不發的走到樓止跟前。
千尋猶豫了一下,擡眼看她銳利如刃的眸子。
“你就不想跟我說點什麼?”完顏涼冷了聲音,帶着幾分哽咽,幾分哀怨,而後直勾勾盯着樓止妖孽般的容顏。
不可否認,他這樣的容色,是個女子都會上心。
誰都渴望成爲他心頭的硃砂,唯一的顏。
黑鴉羽般的睫毛微微垂落,斂了眸中月華,樓止豔絕的脣清淺勾起,“應無求,護送公主去驛館交給使團,派幾個人隨行去京。”
“我是完顏涼。”她咬着牙。
樓止蔑笑,就像逗弄心愛的小貓小狗,不斷的扯弄着千尋的發,後來乾脆扯了她的番帽,將她的發悉數散落下來。饒有興致的撥弄着她的髮絲,那種順滑的感覺置於掌心,甚是舒服。
饜足的笑看懷中一臉黑線的千尋,樓止挽脣,指尖掠過她脣上的咬痕,旁若無人道,“爲師送你一樣東西。”
應無求隨即上前,是個嶄新的撥浪鼓。
千尋眸色一沉,他都知道?
這妖孽竟然知道!
知道還作壁上觀?看她被人欺負?
他剜了她一眼,就這性子還能教人欺負了去?是蠢還是活該,二選其一!
千尋吞了吞口水,怨氣十足的別過頭去。
他卻就着她的胳膊擰下去,但擰了半道還是停了手,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千尋蹙眉看他,等着他下狠手,誰知等了半天他也只是做做樣子的在她胳膊上碰一下。
一咬牙,千尋探了手在他背後,抓着他腰間的軟肉,狠狠掐下去。
“嘶……”樓止黑着臉看她。
這丫頭自從功夫精進,下手可是一次比一次狠,原先的隔靴搔癢,如今可都是實打實的疼。可憐他如玉肌膚,愣是教她弄出點別的顏色。
兩人旁若無人的模樣,讓完顏涼的面色越發難看。
“果然是世情薄,人心涼。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完顏涼說得極爲哀怨,那雙眸子時刻不離樓止。
終於,樓止冷了臉,擡頭瞥了完顏涼一眼,“公主的戲未免太過,人不如新衣不如舊,這句話還是你姐姐親口說的。”
聞言,千尋愣怔半晌,“什麼姐姐?”
應無求上前一步
,“這位公主可不是當年在韓城殞命的完顏涼公主。”
“此樑非彼涼,樑上君子的樑,不是酒暖言涼。”應無求補充道,眼底帶着幾分嘲諷,卻讓完顏樑的面色難看至極。
“沒錯,完顏涼是我姐姐,那我也算是小姨子吧!”完顏樑打量着被樓止擁在懷裡的千尋,“再怎麼說我姐姐都是名正言順的,你算什麼東西?百戶長?暖牀丫頭?或者賤皮賤肉的賤……”
話未說完,一記響亮的“啪”,完顏樑的臉上隨即浮起鮮紅的指印,整個人一趔趄便撲在地上。脣角溢着血,這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愣是許久沒能爬起來。
應無求冷笑一聲,半仰着頭盯着屋樑,對房內的一切動靜不看不聽不說。
綠萼站在門外,低低的偷笑。
“誰?”完顏樑捂着紅腫的面頰起身,而後怒目直視千尋。
千尋晃了晃自己的手,“不是我!”
樓止依舊漫不經心的擺弄着她的頭髮,“應無求你是死人嗎?還愣着作甚,帶公主回驛館。別再出來丟人現眼,否則……”
鳳眸微挑,眼底是屬於錦衣衛都指揮使的狠戾無溫,“你姐姐的下場,就是你的下場。或者……”
他晃動了一下手中的撥浪鼓,笑得陰森詭譎,“乖徒兒,爲師爲你做個人皮鼓如何?摔不破,扯不爛,觸手生溫?”
完顏樑面色煞白,呼吸都變得急促。
二話不說,轉身就往外走。
應無求嗤笑一聲,急忙跟上去。
及至完顏樑出門,樓止才鬆了手,放千尋起身。一張臉笑意全無,冷若霜寒。鼻間冷哼,宛若全世界都欠了他,連帶着千尋都不給好臉色。
千尋沒想到樓止翻臉何其快,歪着腦袋看他滿臉的黑線。
這廝到底鬧哪樣?
“師……”
“還有臉叫本座師父!”樓止冷了眉目,那突如其來的一喝,將千尋嚇了一條。卻見他忽然將手中的撥浪鼓丟在了桌案上,那火氣委實有些莫名其妙。
咬着受傷的脣,千尋極度不解的望着他慍怒的模樣。她還沒發火,他倒是動氣了。什麼情況?她還沒說,自己被完顏樑欺負,他袖手旁觀。
賤人就是矯情!
“既然師父不快,那徒兒就……”
“哼,狼心狗肺的東西!”他冷然切齒。
千尋瞪大眸子,“師父到底要說什麼?能不能一次性說完?今兒個不是元宵節,打啞謎有意思嗎?”
聞言,樓止冷颼颼的剜了她一眼,“到底是誰在打啞謎?”
“惡人先告狀!你分明看見了完顏樑攔我在大街上,何故還要作壁上觀?”千尋氣不打一處來,雙手叉腰,氣呼呼的對着他。
樓止低哼,一身殺氣騰然,“從昨兒個夜裡瞞着本座,直到今兒個還疑心不減。果真是本座太慣着你,如今都敢質疑本座,真是不知死活!”
“師父若是光明磊落,何懼疑心?”千尋不甘示弱,倔強的擡着下顎,“兩個人連坦誠都做不到,還談什麼心啊肺的?”
“放肆!”樓止一掌下去,桌案瞬時被拍碎,四分五裂的菜餚濺得滿地都是。
千尋紅着眸,咬着脣不說話。
低眉時,眉睫微垂,斂去所有的眸中精芒。
驀地,她愣了一下,地上的菜餚,都是她平素愛吃的,她從未說過,他卻瞭如指掌。眼淚很不爭氣的掉了一滴,她用力的抹去,別過頭就像犯了錯的孩子,但就是不肯服輸。
指揮使了不起?
“過來!”他冷了聲,殺氣減弱不少。
“爲何每次都是我過去?”她若犟了脾氣,便是九頭牛都拉不回。更何況……許是孕中性子焦躁的緣故,從昨日開始便沒有吃過什麼東西,一直都是吃了吐。
樓止一言不發,臉上黑了一層又一層。
房內寂靜無音,應無求讓底下人送了完顏樑回去,稍稍將身子挪到門縫處,側了耳朵聽得提心吊膽。都說孕中的女人脾氣大,這千尋的性子原也算好的,如今怎麼有些不可理喻?
綠萼蹙眉盯着應無求乾嚥兩口口水的模樣,心裡也是瘮的慌。
樓止:“過來!”
千尋:“你過來!”
“本座是指揮使!”
“拿官階壓人,算不得好漢!”
“……”
房內還是靜得出奇,應無求有些慌了,想了想急忙在外頭行禮,“大人,公主已經送回越州驛館,不知可有下一步吩咐?”
良久,房內才傳來一聲冷了又冷的聲音,“立刻送使團入京。”
應無求才算鬆了口氣,“是!”
轉而看着綠萼期盼的目光,淡定道,“殺氣銳減,你家大人贏了。”
綠萼眉頭蹙起,重重的點了頭,如釋重負。
“送點清粥過來。”樓止的聲音又緩和了不少。
應無求急忙朝着綠萼擺手,綠萼會意的去點菜,弄點小米粥和一小碟素菜,儘量清淡去油膩。至少要讓千尋吃一些纔是,否則一直吐也不是個事。
綠萼與應無求端着清粥進去的時候,樓止還是抱着千尋,不知道最後是誰走向了誰。樓止的臉色還是有些難看,千尋卻笑得嫣然,只是看上去有些疲累。
“出去!”樓止睨一眼趕緊收拾一地狼狽的綠萼與應無求。
千尋深吸一口氣,看着二人面面相覷的走出門,這才道,“師父早就知道公主在越州城?”
“連夜接到朝廷密摺,南理國意欲和親平息干戈,送了公主入京。誰知途徑越州城時公主失蹤,遍尋不着。皇上着令錦衣衛秘密尋找,及早送使團進京。”樓止面無表情。
劍眉微挑,千尋滿意的點頭,“這事幾個月前就聽說過,沒想到這麼巧。更沒想到的是,這個公主竟然跟 ……”
樓止剜了她一眼,“想說什麼就直說,再拐彎抹角,本座……”
“你愛她嗎?”千尋脫口而出。
下一刻,樓止駭然盯着她的臉。
這丫頭的腦子到底在想什麼?
她頂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師父……愛過完顏涼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