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仔細查看手中這個拓本,摺疊造型,天頭寬約12釐米,長大約25,封面和封底是藏青色的硬殼,封面有手寫貼名---《琅華館》。
不用說,這應該是王鐸的行書貼,畢竟王鐸最有名的就是他龍飛鳳舞的行書了。
林逸用手指非常小心翼翼地把碑帖打開,打開以後,扉頁一行字立馬映入眼簾,只見上面題有“民國十九年,潘家園購得。”
如果按照這行字來判斷,應該說是民國拓印本,雖不是清朝明朝那種善本,應該也差不多。
不過,這種條款是誰都可以寫的,對於林逸這種級別來說,不會把這種“民國十九年,潘家園購得”當真,玩舊書,要時刻保持懷疑態度。
金百萬則時刻都在觀察林逸的臉色變化,對於他這種老行家來說,對方能不能上鉤,就看他喜歡這碑帖的程度了。
可是林逸的不動聲色,讓他失望了。
一般來說,只要是喜歡字帖碑帖一類的,看到如此“寶物”,沒有不動心的,可是林逸太平靜了,平靜的讓金百萬沒啥信心。
林逸還是仔細地看手中的碑帖,民國貨麼,怎麼不像呢。雖然沒怎麼接觸過碑帖,林逸卻也知道,碑帖的鑑別主要有三大技巧。
首先“紙張”方面。
宋代的紙張,用放大鏡觀察可以見到較長的麻纖維。宋拓本常用簾紋紙,簾紋的寬度並無統一規格。明、清時的拓本紙張,麻纖維較短,含棉或竹類植物的成分較多。
傳世的拓本歷經數年會發黃、變脆,現在所見明代拓本已有不少裱邊紙張變黃,這種紙極脆,稍不留心就會損壞。今日常見將紙染色或薰黃處理以充舊拓者,其色與歷經時間磨礪的舊黃不同,極不自然。
其次,“墨色”鑑定。
早拓本多數已失去墨的光澤。一般保存的時間越久,拓本墨的光亮度就越差。
宋代拓本通常墨色較深,但歷時年久,多經重裱,墨色已無光且褪色。明代拓本,多數採用松煙墨拓制,墨色深濃,含膠成分較少,部分採用擦拓方法的拓本,掉色嚴重;少數色深且有光澤者,拓制精良。
最後“考據”鑑別。
通過考據的比較,來鑑別拓本早晚是行之有效而且較爲準確的方法。另外,在拓本上常見白色斑跡,這種星星點點或是一塊塊的白色痕跡,稱爲“石花”。
石花就是刻版長期經受雨水和風沙的侵襲,風化產生的缺損;或是在某一時間,人爲破壞產生於刻版的硬傷,經拓制後表現出的印跡。由於石花產生的早晚不同,各個時期的拓本也會有區別。因此準確地說,這些反映在拓本上的石花、缺損等痕跡,也是考據的一部。
林逸沒有碑帖這方面特高深的鑑別技能,雖然知道這三個技巧,卻依舊看不出來這《琅華館》碑帖的真僞,但是,林逸相信自己的鼻子,相信它絕對不會騙自己。
因爲從拿到這碑帖開始,他的鼻子就沒聞到什麼書香之氣,相反,聞到是一種故意做舊的糟粕氣息。
不用說,這碑帖是仿的。
看破不說破,這是規矩。
所以林逸只是笑笑說:“這東西不錯。”
金百萬還以爲林逸上鉤了,就笑道:“當然不錯了,是老貨來着,很多人我連看都不讓他們看。”
林逸拍了拍手中的《琅華館》,“不錯是不錯,只是年代稍微近了點……”
金百萬立馬反駁道:“不近了,民國以前的東西,老拓本了,要是拿到外地,早就賣掉了。”
這種假貨也有人買嗎?也許吧,畢竟這個世上打眼的人太多。
林逸聳聳肩,就準備把這碑帖放下,金百萬見此情景,就忙道:“不如這樣,你開一個價,合適的話,就賣給你了。”
林逸很猶豫的樣子,“咳咳,你這可是民國的呀,我怕太扎手,買不起。”
“沒關係的,我們也算認識了,合適的話,就交個朋友,以後多來往。”金百萬多少明白林逸似乎看出了點什麼,要不然表情不會這麼古怪。
說實話,這《琅華館》實際上還真是金百萬在潘家園淘來的,花了5000塊,以爲撿了漏,買回來以後讓人一鑑定才知道,打眼了,是很高級的仿貨,如果不是行家裡手,你根本就鑑別不出來。
這次金百萬也是豁出去了,有心把這個打眼的假貨甩出去,至於甩給誰,就看眼前這位林兄弟聰不聰明瞭。
林逸覺得好笑,明明知道這是個贗品假貨,還一個勁兒地讓自己出價,自己真的那麼好騙嗎?
林逸剛要開口拒絕,忽然,一股子濃烈的墨香從手中碑帖傳了出來。
奇了,怪了。
林逸揩了揩鼻子,之前可是沒有絲毫反應的,怎麼突然之間會有這麼大的香味?
難道說,這碑帖是寶物?
可它明明是仿品呀。
林逸一時間有些懵了。
見林逸發呆,金百萬就忙不迭地催促道:“別啊,兄弟,你就開口報一個價,可以的話,這碑帖就賣給你,不行,咱就拉倒,怎麼樣?”
林逸咳嗽一聲,說:“再讓我看看先。”說着,就漫不經心地又把那碑帖拿起來,貼向自己的臉,離近一點,鼻翼動了動。
此刻,林逸只是抱着試一試的心理,不過就在他鼻翼接觸到碑帖封面的那一霎那,林逸震驚了,因爲一股濃郁的墨香直衝而來,化作一股靈氣瞬間融入到了他的體內。
彷彿喝了一杯瓊漿玉液,林逸感覺渾身舒坦,他舒服地眯起眼睛,腦海中忍不住浮現出一個奇怪的畫面---
破舊的書房內,文房四寶,筆墨紙硯。
書桌前,一個模樣清瘦的老叟,咳嗽着揮筆遊走,但見白綾上龍飛鳳舞,頃刻一篇詩稿一氣呵成。
老叟似乎心事重重,胸腹隨着咳嗽起伏不定,雙眼發紅,揮毫間,一滴淚水掉落在白綾上。
國破山河在,春色草木深。
自己寫這些詩稿又能乞求多少幫助?
爲了活命,爲了家族,忍辱偷生,辱沒文人節氣,即使把詩稿寫得優美萬千又有何用?
咳嗽啊咳嗽。
白綾上,墨色飛舞。
一口鮮血從嘴角溢出,也不知道是老叟心病使然,還是咬破了嘴脣……
情景一轉---
林逸腦海中只剩下一隻手,握着毛筆的手,他的思維跟着這隻手一起臨摹着白綾上的草書和行書。
點橫撇折捺,圈斜彎豎勾……
林逸整個心神都依附在了這隻出神入化的手上,彷彿跟隨着這隻手,他已經練習了幾十年的草書行書,一個字一個字的閃現過他的腦海,俏皮如蝌蚪,瀟灑如蛟龍,神髓,精髓,精氣神,全都融入了林逸的意識裡,骨子裡,磨滅不去。
……
像是做了一場夢。
練習書法的美夢。
在外人看來,林逸額頭冒汗,呼吸急促,神情有些怪異,眼睛死死地盯着碑帖,移不開。
“喂,這位兄弟,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如果嫌我報價太高,你就給個數。”金百萬不得不提醒林逸道。
林逸這才醒悟過來,不過他胸中翻江倒海,尤其雙手癢癢,竟然有一種想要手握毛筆瘋狂書寫的衝動。
好不容易壓下這種衝動,林逸調整了一下心情,笑眯眯地對金百萬說道:“讓我出價麼,那就1000吧,怎麼樣?”
“不行啊,太低了,這個價我能虧死。”金百萬是什麼人,一看林逸此刻的眼神和神情,就知道這小子對這碑帖有意思。
靠,剛纔差點被這小子的演技騙了,還以爲他不感興趣,原來在演戲呀。老子這麼高的道行,差點崩在這小子手裡。
在金百萬看來,林逸就是條大魚,要上鉤了。
周圍幾個看熱鬧的攤主也湊了過來,對於金百萬這碑帖知根知底的有幾個,一看這情景,就知道金寶萬在“捉鱉”,毫無疑問,這傻小子要上當了。
當然,周圍還有一些曾經在金百萬手底下打過眼吃過虧的,則等着看好戲,看看這個愣頭小子會被忽悠多少。
林逸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經成了很多人眼中的主角,他呼吸急促,眼睛依舊盯在《琅華館》上面不鬆開,如果你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他的鼻翼正在貪婪地吸食那碑帖飄溢出來的墨香,一絲絲一縷縷,貪婪無度。
“那就2000塊。”林逸喘着氣說。
金百萬心裡更踏實了,看看,連加價都是1000往上加,可見這小子對這碑帖多渴求,所以就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說:“不行,還太少了---不如這樣,我也不說2萬3萬了,就8000塊吧,好像你也就這麼多錢。”
8000塊,一個贗品碑帖,這個金百萬心真黑。
知道底細的人不禁咋舌。
怪不得人家能發財被叫做金百萬,原來只有心黑才能發財。
眼看金百萬得意洋洋地晃動着大腦袋,林逸總算把目光從碑帖上移開,看了金百萬一眼。
金百萬也看着他,兩人在打心理戰。
“5000塊,我只出這麼多。”林逸說。
金百萬看着他,“8000塊,一個子都不能少。”
兩人僵持不下。
最後,林逸嘆口氣,“好吧,你贏了---8000就8000!”
金百萬聽到這句話,心情無比得意,不過暫時還不能顯露出來,豎起大拇指衝林逸道:“兄弟夠仗義,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數錢交貨。
周圍人開始嘰嘰咕咕了---“擦,這個小子被捉了。”
“是啊,8000塊買了假碑帖。”
“還以爲他多厲害呢,原來是個冤大頭。”
“噓,小聲點,別讓人聽見。”
“怕啥呀,他就是二球,聽見又能如何。”
……
林逸的確是聽見了這些話,不過卻沒怎麼在意。
金百萬那邊,一個叫“八爺”的前輩正在替金百萬祝賀。
很顯然,這位八爺也是玩碑帖的老手,早就知道金百萬手裡砸了這個贗品,沒想到今天不僅沒虧本還多賣3000,當然要祝賀一下了。
林逸以爲事情已經結束,卻不知道,重頭戲卻還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