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卡從頭到尾都面無表情地垂着眼眸,“允許她一個人頂整個特工組的罪已經是我能做到的極限了。”
“這麼說你一開始就是衝着毀掉柯氏來的!你早就調查好了是不是!”
“這不是我的本意!我沒有考慮到你們神兵的內部因素,也無法想象她獨自赴死的決心,我還以爲她會棄車保帥。”
華禹紅着眼眶鬆開手,“可你知道她會死之後還是沒有放過她,說什麼你沒想到,那爲什麼非讓我的探險隊去發現那批黃金!”
“這樣至少你可以洗清嫌疑,華氏也不至於一損俱損啊。”
“可你讓我親手把她推進了地獄!你想過嗎,你讓我親手殺死了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
吉卡緩緩擡起目光,與他對視的那一刻,真切地體會到他的心痛和悲傷,“華禹……”
“今天之後,再也不是朋友了。”他的語氣那樣沉,沒有一絲氣力。
吉卡回到酒店的套房,一頭栽倒在牀上,那樣疲累,卻難以入睡。
天黑下來,漫天的星月都被冬雪遮住,基地裡依然守衛森嚴,“我們要一直站在這嗎,不做點什麼嗎,這樣就算凍死也於事無補啊。”落時的頭上和身上已經鋪了一層白。
“落時哥,你幫我去處理一下公司的事吧,這裡有我。”
“我沒有不願意等的意思,華禹,我是覺得我們應該有所行動,沒有時間了!”
“我想要和她對話,就算只剩一秒鐘,我也要等。”
落時突然激動起來,拼命搖晃他,“等什麼,等着送行嗎!在她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什麼也不做,至少要努力呀,看看你這個樣子,竟然叫我走,我怎麼可能走!”
華禹沒有任何反抗或掙脫,萬念俱灰地看向他,“怎麼努力,你說出來,我們現在就去。說呀,你到是說呀,你不知道的話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該怎麼辦,誰能告訴我?”
三人就這樣站了整晚,話語打遍了他熟識的議員和軍官的電話,秦城其間一刻都沒有停止過嘗試腦電波的入侵,可始終無果,早晨的時候他幾乎身心俱疲。
天氣從後半夜開始就轉爲鵝毛大雪,狄中生的轎車飛速向他們駛來,如果不仔細看,他恐怕真的認不出來那眉毛、睫毛、甚至臉上細小的絨毛都被霜雪上妝的天下第一傳人了,“怎麼回事?”
“狄總,你怎麼會來?”
“我來探視樂源。”
華禹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對方的手,“她在裡面?你們或許能見到阿景嗎?幫我留住她好不好,只要她不願就死他們就不能拿她怎樣,樂源一定有辦法的,求求你,我沒有時間了!”
天吶,這哪像只人的手,彷彿被凍僵的螃蟹鉗住了似的,柯景恩真的判處死刑,那樂源會不會有危險,他應了一聲便急着跑進去。
坐在探視室,第一眼就瞄到樂源紅腫的眼睛,獄警退出去關上門,狄中生趕緊問她怎麼了。
“華禹還在外面嗎?”她反問道。
他一聽這話,大概知道了箇中緣由,“在,外面雪下得很大,他們都凍得不成樣子,你見過柯董了?你不會有事吧?”
她搖搖頭,“可是她要去死。”
“果然,這一招夠狠,不過真的沒有其它辦法嗎,就算爲了保住柯氏和那些員工,也可以用緩兵之計啊,你不能勸勸她嗎?”
“以爲能溝通就會有機會,究竟是我太天真了。”……
華禹抓住秦城的胳膊小聲說,“能與阿景溝通就好。”
後者搖搖頭,“除了神兵專門爲對付我而設的系統之外,鏈子是連接靈魂的存在,對意識力的影響很大。”
鏈子?對了,他也有條鏈子啊,“也許還會有變數,我們必須守住所有出入口。”
就這樣,柯氏和華氏的人分組守住了各個出入口,秦城一整晚都沒能攻破神兵的防線,便神鬼不覺地潛入周邊人的意識製造了些輿論,臉色看起來很不好。
“如果需要你在某一時刻發起突擊,還能做到嗎?”華禹將他拉到一旁。
“只要可以加大她存活的希望。”
“好。”華禹的眼光無比殷實,“現在,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這時,狄中生從封閉的基地裡走出來,有些愧疚地看着華禹。
“樂源怎麼說?”華禹湊上前來。
狄中生不敢正視他的眼睛,“柯董是不允許探視的,因爲她自己同意,加上金萬年的關係她們才說上幾句話。”
“她們見過面了?”他心中涌現出一線希望。
“不過……你還是放棄吧。”
“你說什麼,爲什麼放棄,樂源是這個意思?”
“柯董知道這場災禍是因她而起,如果她肯趨炎附勢委曲求全也不會有後來的柯氏和華氏,這也是她想傳達的意志。”
華禹的眼光漸漸變得冷酷,“樂源沒有勸她?你沒有讓她再試一試嗎,就算是幫幫我!”
“情義不能兩全的時候,你會責怪必須做選擇的人嗎?”
“她覺得沒有必要是吧。”
“她只是……”
“謝謝你說這麼多,我還有急事。”
狄中生看出他壓制着的怒火,默默地上了回家的車。華禹深知向來依靠自己的阿景本就沒有什麼政界摯友,現在此案又涉及政治外交,依靠政客是沒有希望的,他們應該早被打好了預防針,各界也怕受牽連不會明目張膽地介入,而如今最重要的是拖延刑期再想辦法。雖然神兵下令此案必須保密,但有秦城這張牌在手,要不留蛛絲馬跡地散播輿論也不是難事。
他在秦城耳畔竊竊私語了一陣,後者的神情也由擔心轉爲驚訝然後再度平靜下來,他點點頭,“我會用定神術潛入你的意識和你保持聯絡。”
“聯繫上阿景一定要讓我跟她對話!”他帶上落時離開現場,阿景,你一定要等我。
“他們一直守在外面,今晚押送柯景恩的事會不會有變故?”藍清巖的辦公室也開始不消停。
“刑都判了,跑不了的,加派人手押送,除了自由戰軍,加派陸軍特種作戰處的人,他們要是真敢劫人……”
藍主席閉了閉眼睛,“沒有柯景恩裡應外合他們根本成不了氣候,不過她不會那麼魯莽的,如果他們真的敢,整個柯華就徹底完了。”
“到時候華禹首當其衝,蝦兵蟹將都跑不了,只會白白浪費今天的良苦用心。”
“只要她死,其餘都好辦,聖域那邊都準備好了吧?”
“放心。”
落時把着方向盤,“現在去哪,要聯繫美國海軍司令部嗎,還是柯爾特公司董事?”
華禹晃晃腦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而且這次案子是美國神兵總部來人審的,可見美國**早有立場。”
落時瞪大眼睛,“那我們這是……”
“世上只有金萬年能取她的性命,所以只能從他下手。”
“難不成你要抓他的親信,可是異能軍都在溯源山上,而且各個身懷絕技。”
“還有一個人,醫仙最近回來了不是嗎。”
荊珉和醫仙申世耀一起住在酒店,她一般都是去金萬年哪裡的,可這次聽說溯源山被神兵封鎖纔沒有過去,不過對她來說去哪裡也都差不多,她照舊捧着本厚書埋進頭去,看到神經連接異常個案第十二篇的時候聽見了門鈴聲。
“珉珉,是我,華禹哥哥。”
十歲的小女孩將房間裡的椅子拖到門口踩上去通過貓眼證實了對方的自報家門,她打開門,衝他笑了笑。
華禹蹲下來摸摸她的頭,“申醫師呢?”
“老師住在隔壁。”說着準備替他去敲門。
他攔住她,“不用,我是來找你的,珉珉,幫我個忙好嗎?”
等待並沒有讓藍清巖閒下來,他總是有許多文件要看,許多事去平衡,雖然柯景恩身份特殊,金萬年要求必須在聖域才能執刑看上去並不過分,但議員們對這件事還是頗有微詞,因爲柯景恩體內的神秘力量只能爲金萬年瞭解,好在她的力量做不成鏈子,而以金萬年的修爲也無法再駕馭新的鏈子,因此只能以符術收容並上交神兵中國部。
“區長呢?”一名獄警盯着時鐘問道。
“還能去哪,那妖精門外唄。”
負責管理監牢一定範圍內的區長不出他手下所料,正靠在牆上偷偷聽着裡面傳出的那悠揚的曲子,怎麼會這樣平和,這樣沉穩呢,明明人之將死,真的毫無留戀嗎。
獄警的腳步停住了,原來區長並不是貪圖她的美色才喜歡守在這裡,好聽,真的好聽,彷彿將沾滿血淚的命運至於鳥語花香之中。
“時間到了,去取手銬吧。”柯景恩的嘴脣離開她心愛的口琴。
外面的二人都愣了一下,原來她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東門!他們出來了!最中間是押犯人的車!”柯氏一名員工大叫道。
華禹,你在哪裡,秦城沒有去追車,反而瞬間跑離基地,拼殺最後的腦力奮力一搏,要連接華禹與阿景,他是唯一的渠道,此時雖然一片混亂,但他必須比任何時候都集中精神,繞開異能者的混淆也很重要,阿景,不要再拒絕我……快回答……
坐在囚車裡由金部長親自在旁邊押送的重犯柯景恩的腦波突然感應到什麼,是定神術的千里連心術,竟能在如此防備和境況下傳過來,而且還能同時連接擁有特殊能量的她和擁有鏈子的華禹!“阿城。”眼見事成定局,她默默接受了最後的通話請求,而這一切都暗中發生在三人的意識裡,無需宣之於口,周圍亦無人察覺。
成功了!與此同時,金萬年的私人手機響起來,當他接聽到對方意圖的剎那臉色大變。
“阿景,我一定會救你。”華禹心道,此刻所有的心聲都能通過那神器的媒介傳入她的思緒之中。
“你別亂來,珉珉很重要。”金部長壓低聲音,彷彿這樣更有震懾力。
珉珉?柯景恩聽到這個字眼,眼珠一轉便知道一切前因後果,“華禹,你綁架了珉珉?”她心語道。
“對,只要有足夠的時間,一定可以救你,相信我!”他默唸。
“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爲了不要你救我,你要救的,不是我。”
“如果是爲了柯華,也應該是你留下來!”
“傻弟弟呀,你還不明白嗎,令她們不安的人是我,她們想要除掉的是我,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
“可我怎麼能袖手旁觀!我要變成什麼樣的人才能做到!”他傳來近乎崩潰的情緒。
“想着我們所有的夥伴就做得到,你做的夠多了,你要明白,我所做的不僅是爲了柯氏,不僅是因爲區區一個黃金案,我要告訴他們他們絕不會得逞,我會留下你,留下希望。”
金萬年的訝異很快消失殆盡,“你太天真了,華禹,別說是珉珉,就算是我的親兒子我也決不妥協!”
華禹聽到對方堅定的語氣,看着荊珉的眼神裡多出一絲同情,他向那女孩言明這是一場綁架,而她竟然就那樣平靜地毫無逃脫之意,可金萬年卻狠心地掛掉了電話。
“他不管珉珉,你看到了吧,不要死在這種人受傷,只要你想就可以活!”
“你太天真了,他一直都可以殺我,只是在等必要的時機和名目而已,趁沒有鑄成大錯之前,讓我做我想做的事。”
“我有什麼錯,錯的是這幫小人!”
“可你綁架了珉珉,現在的她和十年前的你有什麼分別!”
華禹怔住,她竟提起最令他酸楚的過去,是啊,親身體會過的那樣的憤懣和恥辱,如今他怎能忍心施加於人!
“小華禹啊,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瞭解我們身處於怎樣的環境中嗎,活着的人,什麼也證明不了。”
“螻蟻尚且偷生,生命面前,有什麼不能妥協!”他已經明白自己的勸解有多蒼白。
“你明知道的,這樣的死亡並不是我一天兩天的想法,劫數臨頭,我不會逃避,你要認真對待柯華,不要就此沉淪,我已經囑咐過樂源,如果你迷失於前進之中忘記回頭,她會叫你一聲。”
一下車便聞到溯源山清新的空氣,金萬年將她帶進他的修練室,“這是專門爲你準備的召魂陣,走進圓心吧,你死後,體內的力量將被這位大師聚爲無形之符,我們將其命名爲永生符。”
她嘴角輕微地拉了拉,大步走了進去。
人應該笑着去活,而不是選擇一條痛苦的道路,世界上總有不現實的人,他們不肯接受現狀,明知自己不是裁決者卻還是想要改變。一個人多渺小啊,不能動這個世界分毫,它用無動於衷的眼光看每一個人,可我,依然相信每一個人的力量,無論好的還是壞的。難道因爲代價重了些就要妥協嗎?比起周而復始的生活,我寧願留下希望。如果可以永遠活着,生命便沒有任何意義,但在臨行前我看到了,我的朋友們,如何勇敢地站了起來,那便是我默默接受一切的意義所在,我們內心真實的想法無須畏懼僅擁有暴力的弄權者的心意,如果因爲不卑躬屈膝就要被除掉,那麼就除掉好了,他們還能毀滅我到什麼程度呢,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從我這裡看到他們希望的嘴臉。放心,即使除掉了我,他們也絕不會安心的,這世上會被忌憚的豈會只有我柯景恩一人!如果你們明白所謂氣節,就請理解我的決定。抱歉,我有了不該有的想法,可人類本來就是在與自然的鬥爭中不斷改造世界才得以生存和發展的啊,我並不怨恨,一生中大部分都爲別人而活,事實上我只是希望死去而已,最後的束縛也將脫去,永不後悔曾爲你們依靠,吾願以此明志。
“不!柯景恩!你答應過我什麼,就算要死也要爲理想奮戰而死啊!”
“是,我準備好了。”
那天,秦城倒在雪地裡,韓漫崩潰在電話前,柯海恩在瘋牛一樣的車裡趕回來,在大家都以爲她僅僅是有些牢騷的時候,這個消息刺痛了柯氏家族圈內所有人的心。
“阿……景……!”男孩被擋在山下,原來這樣的一聲聲呼喊可以耗盡一個人的所有力氣,他哭得像個孩子,可是再也不會有迴應,左手腕小象裡的脈搏已經停止了跳動,那張保持微笑的面具臉也徹底破碎開來。
星星,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