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遠橋這一說到武林紛爭,所爲不過“權勢”二字,令狐沖便即心下一凜,早在暗忖兩大武林正道領袖此行必有深意,心想終於說到正題了。當下便道:“晚輩不明,請二位前輩指點。”
接下來玄慈和宋遠橋便從左冷禪今日爲何不許令狐沖接任恆山掌門說起,將左冷禪想做武林第一人的野心和構想一一揭發,令狐沖才知左冷禪想要五派合一不過只是他當上五嶽劍派總盟主後的第二步,後續更要逐步蠶食峨眉、崑崙、崆峒、青城諸派,逐一將之合併,然後便可力壓少林武當,再向魔教挑釁,集中原各大派之力,一舉將魔教挑了,即可武林稱王,唯我獨尊。
只是今日龍小寶忽然率領明教衆高手現身,囂張跋扈到了極點,等若是和嵩山派公然宣戰,不知左冷禪得知突然又多出了明教這個大敵,該當如何拒之?
當前必須要做的自然是阻撓左冷禪五派合一的大陰謀,照玄慈和宋遠橋的意思,這份擔子便要落在令狐沖肩上。只是二人均是大惑不解——想衡山派莫大先生脾氣怪癖,泰山派天門道人性子剛烈,華山派嶽不羣向來對本派的道統看得極重,卻不知爲何似乎均已受了嵩山派的挾制,竟是同意了左冷禪五派合一的建議。
而後二人又從林家的《辟邪劍譜》講到名震武林的《葵花寶典》,令狐沖方知這部武學奇書乃是前朝一位太監所著。多年前華山派一分爲二,氣宗、劍宗大動干戈,自相殘殺,也是因爲《葵花寶典》而起。只因當年《葵花寶典》爲福建莆田南少林所得,據說華山派有兩個師兄弟曾到南少林作客,不知因何機緣,得見這部奇書。由於時間緊迫,二人不及同時遍閱全書,只得一人各讀一半,分開來記。
此後這兄弟二人回到華山,想要共同參悟研討,哪知相互一加印證,二人所記的武功竟是牛頭不對馬嘴。哥倆都深信是對方記錯了,只有自己所記纔是對的,互相爭執不休,到了後來,一對親逾同胞骨肉的師兄弟,竟變成了冤家對頭,硬是將華山派分成了氣、劍二宗,爭鬥多年。
當時南少林方丈紅葉禪師的大弟子渡元和尚來到華山,那師兄弟二人對他好生相敬,一面承認私閱《葵花寶典》,一面卻以書中所載武功,向他請教。殊不知渡元禪師雖是紅葉方丈的得意弟子,寶典中的武功卻是從未學過。但他並不點明,聽那兄弟二人背誦經文,隨口解釋,暗自牢記,一連在華山住了八日,這才作別,但從此再也沒回南少林。
因爲這件事,南少林和華山派之間,生了許多嫌隙。而華山弟子偷窺寶典之事也流傳於外,過不多時,即有明教十長老強攻華山之舉。此役華山氣、劍二宗的創始者相繼斃命,他二人所筆錄的寶典殘本也給明教奪了去。後來任我行和陽頂天爲爭明教教主之位翻臉,一怒離開光明頂,卻順手將寶典偷偷一併帶走,多年後便傳授給了東方不敗。至於那時的明教十大長老,五年後又再捲土重來,卻不幸中了五嶽劍派合謀的詭計,最後的結局自然便是埋骨於華山思過崖後的石洞之中,而明教從那之後也再無長老一職。
那位渡元禪師回到福建老家還俗後,便恢復祖姓,取名林遠圖,落葉歸根,娶妻生子,開創福威鏢局,以七十二路“辟邪劍法”威震江湖,闖下了好大的名頭。但林遠圖死後,林家後人所使的“辟邪劍法”便平平無奇,再也不復當年聲威,反倒成了各門各派覬覦劍譜,明搶暗奪的對象。林平之家破人亡,父母慘死,便是因此所致。
此後玄慈忽然說到嶽不羣深謀遠慮,不動聲色,坐收漁利,之所以收林平之爲徒,又要將獨生愛女許配林平之,無外乎意在“辟邪劍譜”而已。令狐沖雖然惱怒旁人話語辱及嶽不羣,但他腦子並不蠢笨,仔細一想,回憶起過去種種,隱隱覺得玄慈大師所言頗有道理,確是實情,心頭不覺涌起一陣寒意。只是他內心實在不願承認嶽不羣真的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腦中一片混亂,不禁越想越怕。
最後話題自然又回到下月十五,五嶽劍派嵩山大會這件事上,玄慈方丈和宋遠橋陳述利害,令狐沖乃茅塞頓開,下定決心阻止左冷禪成爲五嶽派總掌門。玄慈和宋遠橋心懷大慰,也說屆時當率領門下弟子,前往太室山給令狐沖助威,以防嵩山派有什麼不軌異動。
三人說到這裡,計議已定,便要回去。剛走了七八步,令狐沖忽然聽到懸空寺左首的靈龜閣中傳來多人的呼吸之聲,顯是有人埋伏。三人一齊停步,令狐沖喝道:“什麼人?”
他一聲呼喝未止,只聽砰砰幾聲響,靈龜閣的幾扇窗戶同時被人擊飛,露出十餘支長箭的箭頭,對準了他們三個。便在此時,身後神蛇閣的窗門也被擊飛,也有十餘人彎弓搭箭,瞄準了他們。
三人均可算是當世武林的超一流高手,雖說對準他們的強弓硬弩,自非尋常弓箭可比,而埋伏之人料想也非庸手,但以他三人的武功,畢竟奈何不得。只是此刻他們身處二閣之間的天橋之上,下臨萬丈深淵,不能縱躍而下,天橋橋身又窄,亦無迴旋餘地,加之三人身上都未攜帶兵刃,猝遇變故,心中一驚,情勢當真危險之極。
令狐沖身爲主人,斜身一閃,擋在玄慈和宋遠橋身前,喝道:“大膽鼠輩,怎地不敢現身?”
回答他的是窗口內射出的十七八道水箭,自來敵所持弓弩的箭頭上向天射出,顏色烏黑,奇臭沖鼻,在夕陽反照之下,顯得詭異之極。原來敵人雙手所執並非弓弩,而是水槍。
但見條條水箭射上天空,化作雨點紛紛落下,其中部分落在天橋欄杆之上,片刻間木欄杆上便給腐蝕出一個個小洞。饒是玄慈和宋遠橋見多識廣,卻也未曾見過這等猛烈的毒水。若是羽箭暗器,三大高手雖無兵刃在身,也能以袍袖運勁擋開,但這等遇物即爛的毒水,身上只要沾上一點一滴,只怕就會腐爛至骨。少林武當兩大領袖對視一眼,都見到對方臉上變色,眼中微露懼意,能讓他二人顯露驚懼之色,那也算是難得之極了。
一陣毒水射過,窗後有人朗聲道:“這波毒水是射向天空的,要是射向三位,那便如何?”
令狐沖記心甚好,一聽話音,便知來者正是東方不敗的手下,上山來送賀禮的賈布,冷笑道:“東方教主派人送禮,果然送的是好禮!”
賈布隨即便出言威脅,說是要請他三人上“黑木崖”盤桓數日,跟着又說三人武功太高,唯恐途中生變,竟是要讓他們三個砍下自己的右臂。
當此絕境,唯有一搏。令狐沖想要打前鋒,率先急衝,好掩護玄慈和宋遠橋;對面賈布說以三數爲限,待數到三時,若他們三個還不投降,便是毒水噴射之時。眼看雙方就要拼命,忽聽靈龜閣屋頂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喝道:“且慢!”跟着便似有一團綠雲從閣頂冉冉飄落,擋在令狐沖身前,正是任盈盈。
當此情勢,任盈盈不顧自身安危,以身相護,令狐沖心中又是感動,又是驚慮,急喝:“盈盈,退後!”
任盈盈左手放到背後,輕輕搖了搖,叫道:“賈叔叔,黃面尊者在江湖上好響的萬兒,怎麼幹起這等沒出息的勾當來啦?”
賈布一見任盈盈到了,頓時顧慮大生:“這個……大小姐,你……退開,別趟渾水!”
任盈盈見賈布對她心存顧忌,輕呼了一口氣,心頭大定,便要出言挑撥,引得“雕俠”上官雲和賈布內訌,伺機出手,轉危爲安。豈料沒等她開口,靈龜閣內忽然砰砰之聲大作,幾聲痛呼響起,手持水槍瞄準的魔教教徒接連倒地,只見閣內一青一白兩道影子交錯急閃,其中那青色身影已和賈布交起手來。
與此同時,神蛇閣中也是拳腳破風之聲大起,令狐沖等人來不及回頭觀望,任盈盈右手高高舉起,亮出一塊黑木令牌,高聲喝道:“東方教主有令,賈布密謀不軌,凡本教教衆見之即行擒拿格殺。教主黑木令在此,誰若擒殺賈布,教主重重有賞!”話沒說完,她已當先衝出,令狐沖三人緊隨而上。
賈布大怒,喝道:“你違抗教主令旨……哎呦!”和他交手那人武功極高,他一開口分神,剛說了半句,便捱了對方一掌,剎那間一股陰寒之氣侵入體內,渾身血液彷彿都凍成了冰塊。
閣內其他教衆別說已給突然出現的兩大高手頃刻間打倒大半,即便他們安然無恙,也不敢擅自對手持黑木令的任盈盈下手。“日月神教”中人人均知東方教主極爲寵溺任盈盈,向來對她十分尊重,普通教徒均對任盈盈敬若天神,雖說現下任我行重現江湖,謀復教主之位,東方不敗對待任盈盈勢必和從前不同,但要這些教徒向任盈盈發射毒水,卻是萬萬不能。更何況她手裡還持有黑木令,誰敢對她無禮?
一瞬之間,令狐沖和玄慈、宋遠橋便已橫越半截飛橋,破窗入閣。只見一個青衫人正對賈布猛攻,身法快到不可思議,正是日間大顯威風的“青翼蝠王”韋一笑。另一個白衣人,卻是個面相和善,笑眯眯的和尚,手裡拿着一條“面袋子”當作軟鞭使,令狐沖三人進來時,除賈布之外,其餘教衆已盡被擊倒,此僧正是“布袋和尚”說不得。
賈布中了韋一笑的獨門絕技“寒冰綿掌”,周身血脈阻滯,已無還手之力,不過數招,韋一笑宛如鬼魅般圍着賈布繞了一圈,啪啪啪一連三掌打在對方身上。剎那間賈布身形僵直,好似被凍住了一般,張嘴吐了幾口血,那些血塊落在地上,竟冒出絲絲寒氣,凝而不散。眼看賈布面皮由黃轉青,再轉慘白,眉梢眼角浮出一層白霜,咕咚一聲,栽倒在地,已是不能活了。
外面有人笑道:“令狐兄、方丈大師、宋大俠,一干鼠輩,盡已擒下,但請發落。”
三人轉過身來,見小寶站在飛橋之前,右手拎着一人,正是上官雲;身邊任盈盈面帶微笑,嬌美如花,周顛在他身後。隨即右方一人聲若洪鐘,邊走邊道:“楊左使,你那邊可得手了嗎?”正是殷天正和彭瑩玉。
左方楊逍清朗的聲音響起:“鷹王老當益壯,在下也是幸不辱命!”鐵冠道人張中落後一步,和楊逍一齊走出。
賈布和上官雲這次來到恆山,共攜帶了四十口箱子。每口箱子二人合擡,共有八十名漢子。這八十人均是“日月神教”的得力教衆,武功均非庸手。其中四十人分佈於懸空寺四周,另四十人便取出暗藏的機弩,分在靈龜閣、神蛇閣埋伏。
白天小寶自有先見之明,望到令狐沖跟隨玄慈、宋遠橋下了見性峰,便知賈布和上官雲定會悄悄埋伏偷襲三人,當下暗中傳令下去——韋一笑和說不得突襲靈龜閣的賈布與二十名屬下,他自己和周顛對付神蛇閣中的上官雲與另外二十名屬下。殷天正則與楊逍分率彭瑩玉和張中,以及隨行的明教教衆收拾其餘魔教伏兵。
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賈布和上官雲均非有勇無謀之輩,只可惜有小寶這個“未卜先知,料事如神”的傢伙存在,他們的精心佈置,只能形同虛設。明教八大高手齊出,頃刻間已將東方不敗的全盤謀算盡數瓦解,魔教來犯衆人,無一漏網非死即傷。
夕陽將落,小寶將上官雲往地上一扔,望着任盈盈道:“盈盈姑娘,這廝如何處置,是死是活,隨你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