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正唯恐天下不亂的胡思亂想,卻見小月垂頭喪氣的掀了簾子。
橙子朝林西打了個眼神,林西忙上前摟住小月,安慰道:“小姐怎麼說?”
小月幽幽的看了林西一眼,強忍了半天的眼淚噴涌而出。
“哇,小姐她罰了我兩個月的月錢。叢媽媽說再有下次,就別在這個院裡呆了!”
“那小蠻呢?”橙子急道。
“和我一樣。橙子姐姐,我不服。明明是她先動的手,又是她在背後編排主子的壞話,怎的到頭來,也不過是罰了兩個月的月錢……唔……”小月泣不成聲道。
橙子急得一把捂住小月的嘴,跌足嘆道:“我的小姑奶奶,別再報怨了。那小蹄子背後有人,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總得給她孃老子一點臉面。這事若鬧大了,你們倆個,誰也別想在這個院裡呆。”
各打五十板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平共處,構建和諧家庭。小姐這招,聰明。
林西念及此,忙湊上前道:“不過是兩個月的月錢,我的那份給你。你若嚷嚷,再吃了暗虧,我可不管。”
小月眼中含淚,哽咽幾聲,諾諾道:“當真?”
林西忙道:“比珍珠還真!啊……”
腰上傳來一陣劇痛,林西痛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本姑娘的腰是肉做的,還是嫩肉做的,死橙子,下手真狠呢。
“你怎麼了,林西?”
林西朝橙子歪了歪嘴,拼命的眨眼睛,回過臉卻笑容依舊道:“沒什麼,好像有什麼蟲子在我腰上咬了一口。小月,你快換件衣裳,我得到書房去侍候了,回頭再陪你說話。”
林西顧不得看橙子越來越青的臉,腳底抹油,逃之夭夭。
……
傍晚時分,天空漸漸遍積層雲,陰陰的似要下雪。天色迅速暗了下來,高府各房陸續掌燈。
夕雲正房裡,崔氏面色慘白半倚半躺在牀頭,望着頂上的紗帳出神。
這是一頂輕如雲霞的薄絹質地的紗帳,帳上遍繡荷花,栩栩如生的似能聞到荷花淡淡的清香,只是微微有些舊。
崔氏依稀記得這頂紗帳原是她的陪嫁。她新婚半月後,天氣太熱,則誠抱怨說大紅的紗帳看着刺眼,她便令人從嫁妝裡把這頂紗帳找了出來。
則誠極爲喜歡,還笑說這帳子便像她的人一樣,怎麼看都覺得舒服。從此後,崔氏房裡的紗帳便再沒換過。
男人溫柔如水的聲音尤在耳邊,而她卻已像這頂紗帳一樣,舊了,老了,甚至讓紗帳的主人動了扔棄的念頭。
崔氏胸口一陣翻疼,猛的咳嗽起來。
水仙忙上前扶住了,輕揉夫人胸前,接過丫鬟遞來的蔘湯,餵了崔氏一口。
崔氏喘息着軟下身,臉上一片潮紅。
“大少爺,大小姐到!”
崔氏忙令水仙把她扶起,強撐着半倚在牀頭。
簾子被掀了開來,夾雜着一股寒氣,來人已到了牀前。
水仙迎上前行了禮,朝房裡的丫鬟們揮了揮手,示意她們出去。
“母親今兒可好些了?女兒剛剛路過園子,見園子裡紅梅盛開,寒香撲鼻,便折了一枝來。水仙,把那汝窯花瓶裡的殘花扔了,換上這枝!”說話的是高府大小姐高茉莉。
高茉莉着金色暗紋齊腰身對襟短襖,蔥黃色錦質長裙,臉如蓮萼,脣似櫻桃,俏生生的如含苞待放的玫瑰。
“快……拿近些給母親瞧瞧!”
高茉莉歡喜的撲到牀邊,把紅梅遞到崔氏手裡。
“母親,你聞聞,真有一股子清香!”
崔氏伸出手,送到脣邊聞了聞,輕輕一笑:“瞻兒,你去替母親插起來!”
高子瞻一身雪青色天馬箭袖,白皙的臉上略帶一絲蒼白。只見他斜坐在牀沿,從崔氏手裡接過紅梅,並未起身,返手遞給身後的水仙。
高子瞻一把握住崔氏的手,輕撫道:“母親,今兒胸口可順暢些,昨夜睡了幾個時辰?”
崔氏笑笑,並未說話,目光幽幽穿過眼前的一雙兒女,落在窗臺上剛剛換上的紅梅,潮紅過後的臉,慘白如紙。
半晌,她才輕嘆道:“黃太醫的藥,果然是好的,用了幾天,感覺好多了,昨夜安睡了半宿,天明時分才咳嗽了幾聲。”
燭光之下,高子瞻深邃的輪廓隱隱透出幾分溫和:“母親想吃些什麼,用些什麼,只管跟兒子說,兒子必讓人給母親尋了來。”
“哥,我饞那醉仙居的蜜汁乳鴿,脆皮乳豬,改天你得空了,幫我尋些來。”
“小饞貓,總想着吃。”
“你只說尋還是不尋?”
“我親妹子交待的事,我能不尋嗎?”
“那還差不多!”
崔氏看着一雙兒女鬥嘴,心中歡喜,強忍着胸口的翻騰道:“天冷,早些回去吧,明日再來。吩咐下人好生照料着。”
兄妹倆見崔氏精神不濟,臉上隱有青灰色,認真的叮囑幾句,正欲往外走。
“子瞻!”
高子瞻頓足轉身,湊到崔氏跟前,笑道:“母親有何吩咐?”
崔淑蘭張了張嘴,輕輕一嘆道:“我兒需好好用功讀書,替母親爭口氣,有些事不可貪之過多,以免壞了身子。”
高子瞻面色一紅,脣角輕輕一挑,柔聲道:“母親且放心,兒子必不會辜負母親的一番苦心。”
崔淑蘭發病前一天,剛把高子瞻房裡的貼身大丫鬟如玉擡了通房,她怕兒子初嘗得滋味,沒個節制,誤了學業,故纔有剛纔一說。
崔淑蘭等兄妹兩人走遠,再忍不住,伏倒在牀前,吐出半口血來。
水仙見狀,心下一急,忙喚了幾個大丫鬟進來侍候。
……
兄妹二人出了夕雲院,不約而同的停住了腳步。
高茉莉眼中含淚望向長兄:“哥,母親這病……”
“妹妹!”
高子瞻撫上她的肩,眼中盡是寵溺,“你放心,哥護你一輩子!”
高茉莉聞言,再忍不住撲入長兄懷裡嚶嚶抽泣。
……
崔淑蘭待丫鬟們清理好血跡,推開水仙遞來的藥:“去把劉媽媽叫來。”
水仙把藥碗擱在几上,朝身後的水仙點了點頭,低語道:“夫人,劉媽媽一會就來,夫人還是先用藥吧。”
崔淑蘭蠟黃的臉上浮出一絲苦笑:“天天喝這勞什子,半點用都沒有,倒不如早些去了,也省得礙了別人的眼。”
水仙眼睛一熱,強忍道:“夫人何苦說這樣的話?若讓大少爺,大小姐聽見了,指不定傷心成什麼樣。連黃太醫都說了,夫人此病遲遲不得痊癒只因思慮太過,憂心傷脾才致。夫人便是爲了大少爺,大小姐也該仔細調養着。”
崔淑蘭輕咳幾聲,笑道:“我不過是嘆了一句,倒招來你這麼一大篇。扶我起來喝藥。”
水仙熟練的把夫人扶起,端過幾上的藥碗,嚐了嚐,溫度剛剛好。
一碗苦藥下肚,崔淑蘭秀氣的眉越發蹙得深了。三四個小丫鬟捧着茶碗,漱盂,巾帕進屋來,有條不紊的侍候着夫人漱嘴。顯然這一項工作對於小丫鬟們來說,已是熟練之至。
簾子被輕輕掀起,劉媽媽輕手輕腳的走進來,朝水仙遞了個眼神。水仙會意,朝小丫鬟們擺擺手。
劉媽媽垂手立在牀前。崔淑蘭淡淡看了她一眼,眼中的陰鬱漸盛。
“往崔家去的人走了幾日了?”
劉媽媽算了算道:“已有四天了,腳程快的話,再有七天便可到南邊。”
崔氏點點頭:“外頭如何?可查清那些個謠言從何而出?”
劉媽媽如實的搖搖頭:“夫人,咱們院裡查了幾回,什麼也查不出來。”
“查不出來?那些個謠言從何而來,難不成它自個長了腳溜到了別人嘴皮子底下?”
劉媽媽眼簾一垂,復又擡起道:“夫人,老爺這幾日派人在外頭打探,也沒打探出什麼動靜來。說來也奇怪,那些人竟像是親眼見到的,說的有鼻子有眼睛的。”
水仙在一旁忿忿道:“也不知是哪起子小人,竟添油加醋的詆譭起咱們高府來了。”
崔氏以手扶額,眼中深邃沉浮:“海棠……現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