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陳華遙沒想到自己從沒關注過娛樂圈，竟然也有追着明星討要簽名的一天。
龐元昌帶着一絲商量的口吻笑道：“小陳，你最近的努力我們大家都看在眼裡，現在掛個實習的名頭，將來一畢業就直接轉正，你看如何？”
龐主任乃學術派領導，沉心做研究工作，從來不參與政治，還是頭一次向人做出這種承諾，顯然話裡的分量極大。
轉正的機會無所謂，但領導的面子必須給。陳華遙沒猶豫，接過唱片說：“保證完成任務！”
主席臺裡三圈外三圈圍滿了人，水泄不通，刀插難進，鳥飛不過。
但陳華遙何許人也？
輕輕一手推開正在叫喊偶像名字的猥瑣男，又一手擠掉哭得不成樣子的花癡女。鼻端充斥比化糞池還濃烈的汗臭，耳邊盡是蒼蠅飛舞的吵雜，像是跋涉千山萬水，終於擠進主席臺邊上。
只見柏幽城好整以暇坐在椅子上，旁邊堆放足以塞滿整個商店的花，手頭是一疊等待簽名的電影海報、劇照、合成照片、筆記本，堆得將近到達天花板。
幾十個死去活來的年輕女孩正在哭喊叫嚷他的名字，鼻涕眼淚一齊橫飛。
但柏幽城一句話就讓場面平靜下來，眼睛一掃，深深看進每一個粉絲的心裡，說道：“大家不要激動，我們劇組會盡力滿足每一個人的要求。”
他甚至抽出手絹伸手給那個離自己最近、鼻涕糊了一臉的女孩擦了擦，動作輕柔優雅，光芒四射。女孩當時就興奮得腦瀕死了，彷彿掉入幸福的深淵。
多完美的偶像哪！對每一個粉絲都那麼好！親切得像自己家人一樣！
陳華遙不禁鄙夷的悶咳一聲，這小子表面功夫倒是做得十足，不愧是高水平人士。
和柏幽城不同，旁邊的沈幽桐氣質更爲清淡，不食人間煙火。在歌迷們遞來的唱片封皮上飛快而潦草的簽好名字，再雙手遞回去，報以微笑，接着再簽下一份，周而復始。
這可是所有男性爲之癲狂傾倒的女神，她就是靜靜的坐在那裡，已經把僅憑一個微笑流傳百世的蒙娜麗莎比下去了。
陳華遙正要擠過去，前頭那個剛獲得簽名的中年禿頂男人冷不防抓住女神的玉手，眼中放射出狂熱與熾烈，喊道：“沈幽桐！我不能沒有你！你是我世界的全部！我愛你！”
女神措手不及，本來淡然的神色帶着一點點吃驚，眼睛睜圓，櫻脣微張，顯得十分可愛。想要抽手沒能抽回，被那禿頂漢緊緊抓住。
負責維持秩序的保安以及在遠處布控的蟹委會成員被歌迷隔開，沒能及時援手。
歌迷們轟然大叫。
陳華遙但見女神的手腕皮膚白皙，晶瑩玉致，宛然生光，美得不似人類，要摸也得是老子來摸。你一箇中年禿頂漢，想搶老子的飯碗不成？
當即疾步分開衆人，從後面反手勒住禿頂漢的脖子用力一扳，叫道：“美女不要怕，護花使者救你來了。”
那禿頂漢氣息一滯，手指脫力鬆開，被甩出人羣。如狼似虎的保安馬上撲到將他按倒。
陳華遙難得扮演一次英雄救美的角色，在美女面前大大露臉，得意地向衆人拱手致意。
但衆人哪裡
理他？繼續向前拼命推擠，爭相索要簽名。直把陳華遙晾在當處，如同出洋相不成反出醜的傻瓜。
沈幽桐成名多年，那種喪失理智，“愛你愛到殺死你”的歌迷沒見過一千個也見過九百個了，並不驚慌失措，很快平靜下來。
一隻骨節粗大的手掌抓着黑膠唱片遞了過去：“美女，來份簽名，就寫沈幽桐愛你。”
沈幽桐微微一笑，歌迷的這種要求很常見，能滿足就儘量滿足，拿起簽字筆在唱片封皮的空白處速度極快的劃過幾筆。
所有筆畫全部連在一起，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筆而過，便是唐朝草書名家懷素和尚來了也自嘆弗如。
簽名僅僅只用兩秒鐘，寫好後遞過去，擡頭笑道：“謝謝你的支……”
兩人一朝相，驟然看清楚歌迷的長相。喉嚨如同被塞了紙團，最後一個“持”字根本說不下去。
只見站在主席臺前距離自己只有一米的那名歌迷，劍眉入鬢，臉龐修長，眼神深邃迷離，表情似笑非笑，竟是依稀彷彿，宛若夢中所見。
唯一和記憶所不同之處，他的青澀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成熟滄桑，再也沒有當年的飛揚跳脫，但也更迷人。這還是他嗎？難道只是和他一樣長得比較相像？
就在那一刻，女神恍如精神病重度患者，眼睛癡癡傻傻，直接陷入呆滯狀態，耳邊瘋狂迷亂的叫嚷聲一點也沒聽到。
那人毫不客氣接過唱片，笑道：“美女，你和我一個妹妹長得很像，方便留個電話嗎？下次一起出來吃個飯怎麼樣？”
這種老套的搭訕方式早已落後時代多年。
女神終於醒神，猛喘一口大氣，叫道：“哥哥……”
那人正耍帥扮酷期間，腦後被憤怒的歌迷狠狠拍了一下，回頭看去，放眼都是舉着手揮舞的人羣，根本分不出是誰。剛想大罵，又有一羣人像是蛆蟲一般涌動，將他擠了出去。
“哎……怎麼回事？我電話號碼還沒要到呢！”陳華遙還沒來得及反應，整個人已在主席臺十米開外，沈幽桐前烏壓壓一大羣人，便是戰斧巡航導彈也沒快到這等地步。
“幸好不負重託成功拿到簽名。”看一眼唱片封皮，不禁罵道：“字寫得跟狗屎差不多，還有那麼多人去搶，吃飽了撐得慌！媽的，我也是！”
一邊分開衆人去找龐元昌，腦子裡卻覺得似乎不太對勁，好像錯過了什麼。拿着唱片苦苦思索，那個美女長得確實挺像以前認識的一個人，但到底是誰又想不起來了。
這種感覺真讓人難受。
難道才二十四歲就患上青年癡呆症不成？
當前場面混亂比美國大選還要不堪，沈幽桐肚子裡千萬句話還沒出口，那人就被擠得無影無蹤。忙伸頭去找，人海茫茫，到處都是人頭，根本分不清誰是誰，還道自己看花了眼睛，頓時一種巨大的失落涌上心頭。
她忍着即將奪眶而出的淚珠重新坐回位子，強撐着繼續給歌迷簽名，只是心裡空蕩蕩的，像是無家可歸的小孩。
陳華遙找到龐元昌，後者正和一個領導模樣的男人談話。
那位領導四十來歲年紀，頭髮梳得油光發亮，腆着個大肚子。雙手背在後面，神態甚是倨傲。反觀
龐元昌，肩膀略塌，腦袋略縮，樣子唯唯否否。雙方誰上誰下，一眼而明。
“龐主任，你們辦公室職責範圍好寬哪。”領導揮着手說：“圖書要考察，藝術節要考察，大學交換生要考察，現在連電影也要考察。你們辦公室才幾個人，考察得過來麼？”
龐元昌賠笑道：“茅局長，文化交流很重要，我們忙一點沒關係。”
“忙，要忙得實際！要忙得有目的！不能像是無頭蒼蠅一樣亂衝亂闖，那樣根本沒有效果。”茅局長說：“你們不去鄉鎮開展文化宣傳活動，反而在月球公司的新聞發佈會上招搖撞騙，起什麼作用？以後沒有我們文化局的文件通知，你們還是不要到處去了。”
“這個……”
“當前經費緊張，你們打着考察的旗號到處跑，頂着文化交流的名聲騙吃騙喝，浪費油錢，浪費工資，可不可恥？”
龐元昌抹着汗應道：“是是……”
這位領導是文化局的副局長，他得罪不起。
中外文化交流辦公室雖然有餘斯敏照應，到底只是掛靠政府的一個渺小部門，名義上同文化局一個級別，受政府直屬管束，實際也受文化局支配。工資和辦公經費的一部分由文化局提供。局長劉海泰身爲兼職辦公室副主任，礙於餘斯敏的面子，不過虛應故事而已。
龐元昌也是副主任，但僅僅是科級幹部，遠遠比不了劉海泰的身份。
上次考察一家以出口爲主的出版社，內容多有不符，印刷書籍質量底下。龐元昌給上級打了報告，後來上級根據他的意見暫停該出版社出口權。
不想該出版社竟與文化局茅副局長有關，茅局長暗恨這老小子不會來事，此後處處給他下絆子，倒不是刻意針對文交辦。文化局副局長還沒有對抗餘斯敏的本事。
龐元昌一介老實人，不會向餘斯敏訴苦求助，唯有獨自忍受茅局長的刁難。
龐主任是自己的直屬領導，他被人罵得狗血淋頭，自己同樣丟臉。
陳華遙有些小聰明，從兩人對話中猜出一部分端倪，上前笑道：“茅局長，我們辦公室一定深刻貫徹文化局文件精神，領導讓我們去哪我們就去哪，領導不讓去的，我們打死也不去。”說着取出六塊錢的寒酸香菸遞上。
茅局長揮手推開，皺眉道：“你是誰？”
龐元昌忙說：“茅局長，他是辦公室新來的研究員小陳……”
“新來的？”茅局長眼睛便是一瞪，“你們辦公室盲目添加人手，對經費也是一種負擔，胡來，簡直是胡來！擅自招人，當我不存在麼？龐元昌，我實話告訴你，他的任何工資我們文化局是不會批的，要麼你自己想辦法去！”
龐元昌一頭變得比兩個大，輕聲說道：“小陳是辦公廳餘主任的師弟。”
聽到是餘斯敏的關係，茅局長臉色終於緩和下來，接過香菸手指夾着，並不點燃，仍是大喇喇的說道：“這次就算了，以後做什麼記得向我打個報告。”
陳華遙說：“茅局長，我們辦公室和你們文化局同樣直屬政府領導，要我們事事都向你打報告，恐怕不太合適。”
茅局長無聲的笑了，眼睛裡有一道滿滿的不屑：“小同志，說話要過一過腦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