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正午。
依舊是隅中後膳堂。
莫同憶神色凝重地打量着跟前的三個新弟子,身旁是風塵僕僕的莫承才。
“你們三個都是和小憂在三試裡相識的好朋友,平日裡來往也最多,頭些日子你們可發現她有什麼異樣?”莫同憶一問,三人盡皆疑惑地擡起了頭。
不用說,這三人便是晉柳兒、苗泠泠和向躍冰。話說三人一大早剛練完功汗如雨下,不待休整便被莫承才帶到了後膳堂,說莫師叔有要事相商,原來這要事,就是無憂啊……
晉柳兒欲言又止,只聽苗泠泠驀然搶言道,“我昨天都跟莫師兄說了啊。”
向躍冰沒由來地哼了一聲。
莫同憶眉頭深鎖地注視着苗泠泠,問,“小憂那晚具體跟你說了些什麼?”
苗泠泠遲疑了一會兒,努力回憶道,“嘖…也沒什麼,她問我玉嬤嬤是不是同去了玉龍雪山,反正講了一堆玉嬤嬤的事兒。”
晉柳兒暗自鬆了一口氣。心說虧你苗泠泠還知道爲別人着想,你要是把樓心月抖摟出來…
“我看她來找樓師兄,樓師兄不是也被送去雪山解蠱了嗎,就讓她趕快回去睡覺了。”苗泠泠一番話幾乎不經大腦,殊不知晉柳兒驚得下巴都掉了下來,嘴巴足足能塞幾十個鵪鶉蛋!
“心月?”莫同憶一臉狐疑,繼續問道,“小憂找心月作什麼?”
苗泠泠輕嘆了口氣,無奈道,“樓師兄又給她送鞭子,又對她那麼好,他受傷了小丫頭能不擔心嘛。”
莫同憶聽罷吃驚不已,心下恍然大悟。怪不得秦介同小憂爭那條青鞭的時候……寧願挨一掌被關禁閉……細細想來,眉頭皺得更深了。
晉柳兒使勁地乾咳了幾聲,暗罵苗泠泠你不多嘴會死啊!
“莫師叔問我們這些作什麼?”一直沒說話的向躍冰終於開了口。
失了神的莫同憶登時反應過來,強笑了笑,說,“自從玉嬤嬤隨心月他們去了玉龍雪山後,我再沒見過小憂。”
“她真的偷偷溜去雪山了啊!!”晉柳兒的嗓門震得房頂都要被掀翻了,心說無憂怎麼事先不先跟她交代一下,現在沒法給她打圓場了啊!微微有些生氣。
出奇地,莫同憶搖了搖頭,示意了莫承才一眼,當下只聽莫承才說道,“我昨天帶了幾個師弟沿着通往玉龍雪山的幾條古道找遍了,也問了不少人,小憂她不會法術,腳力又有限,總不能一口氣就到了十萬八千里外的玉龍雪山吧?並沒有人見過她。”
空曠的後膳堂內霎時陷入靜默。
“難道還能給人擄去了?”苗泠泠說完自己都不相信了。
莫同憶神色一震。
是啊,料誰也不肯相信,堂堂寒水門十二夜宮會平白無故地被擄去了一個大活人。
未知地牢內。
無憂滿頭虛汗地挪着身子,四肢像是不聽使喚似的,腳尖、胸脯、下巴…所有能使上勁兒的地方全都一絲不漏地泡在了地牢的淤泥裡,身上唯一還算得上乾淨
的便只有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了。
空氣中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兒。
匍匐在地上的人兒,像極了一條被狠摔在地、拼命掙扎的將死之魚。
不死靈是什麼?秦家爲何要擄我?趙平怎會和秦家勾結在一起!
雖是虛弱至極,但腦子仍然清晰。
與世隔絕的地牢。什麼時候她無憂也像那蟑螂鼠輩一般過起了不見天日的生活了?脣角綻開一絲淡淡的苦笑,三水爹爹…師父…樓師兄…柳兒…苗大哥……腦海裡一一閃現的人影,心口一陣酸楚。誰來救她?
此時此刻與她作伴的,一條青鞭,一柄斷劍,兩行熱淚。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三水爹爹的仇還沒有報…一丁點法術都沒學會…我怎麼能死!!”霎時間激發出來的求生意志讓地上的人兒死咬下脣,愣是爬到了地牢口一圈柵欄下面。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無憂額頭處盡是鋼鐵的冰寒。
驀然,遠處隱約透來一絲光亮。四天沒見到陽光,饒是這隔得遠遠的一點光,無憂都覺得刺眼異常。糟糕!難不成趙平那廝又派人過來給她下藥取血了?!
悄無聲息的腳步聲,彷彿夜中孤貓。
愈來愈近。
無憂趕忙翻身幾個骨碌擰麻花一般湊到了近處的牆根,閉眼佯睡。
良久,但聞“咔嚓”一聲,重物滾地。
人的溫熱氣息。
無憂只覺心跳到了嗓子眼,冷汗涔涔,亦是一動不敢動,彷彿渾身僵硬了一般。
意想不到的是,來人一把將她背起,隨即快步如飛,徑直衝出牢口往那一絲光亮地方奔去。
“你是誰?爲何救我?”幾乎失去了知覺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來人寬厚的脊背上,髒衣外久違的暖,無憂面色極爲疑惑,心中卻是欣喜異常,當下伏在來人耳邊小聲問道。
萬丈陽光,瞬時傾瀉如瀑。
一片竹林。
翠竹萬竿,一派新綠。
墨溪鎮,千竹客棧。
一行藏青道袍的仙風道骨之輩正團團圍坐在桌邊飲酒吃菜,歡聲笑語,頗有趣味。
當中一身材嬌小,臉若孩童之人看罷手裡字條,登時猛啐了一口,尖聲罵道,“我就知道趙平沒死!”
桌邊一人連忙反問道,“想必師兄有趙平的消息了?!”
那髒話滿天的人不是盧有魚又是誰,但聞他冷哼一聲,咬牙恨道,“我就說這小老兒煉人蠱肯定別有目的,什麼肉蠱人蠱,最後還不都是爲了九幽鬼蠱!”
話音一落,大驚四座。
方纔接話那人又問,“九幽鬼蠱煉製之術不是失傳已久了嗎…”遲疑片刻,打嘴道,“生死門的門徒追殺趙平多年,說是偷了幫派寶物,哼……”
“趙平這廝現下在哪?”不知誰問了一句。
“墨溪鎮!”盧有魚眉頭頓皺,眼底滑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疑惑。要是他趙平也在墨溪,怎的一點蹤跡都沒?難不成我們這一行人太引人注目了?……
細細思索了一番,在座人面面相覷,私語不止。
“諸位師弟別再猜測了,快快回房找幾件尋常百姓的衣服,恐怕我們這次,打草驚蛇了。”說罷,盧有魚登時從高凳上跳下來帶頭往客房疾步而去,邊走邊說道,“跟只泥鰍似的幾次三番抓不住,真令人頭疼……”
剩餘人轟然散去,方纔熱鬧非凡的千竹客棧轉瞬冷清開來。
其實字條上還有一句話,不過盧有魚故意沒說出來。
他盧有魚沒說出來的話,除了十二夜宮裡的樓嘯天、莫同憶等人,怕是就剩一人知曉了。
疾步竹林,猛風撲面。
無憂乖乖地趴在來人的肩頭上,漸漸適應了四周的亮度。她無心欣賞沿路翠竹婆娑,定睛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蒙面黑衣人,一番盤算,如履薄冰地問道,“這位好漢,我方纔問的你都沒回答,你救了我,好歹讓我知道我的救命恩人是誰吧?”
蒙面人仍沒有回答,一心一意地往竹林深處奔去。
“大哥啊,那你告訴我你要揹着我去哪兒吧!這總可以了吧?你說要是揹我去死也讓我有個準備啊!”無憂提了提音調,對着蒙面人耳朵根喝道。心說林子一大什麼鳥兒都有,轉念一想,是敵是友是福是禍,現在問什麼都爲時過早吧。
想罷住了口,默然注視着蒙去了半張臉的黑衣人。
耳畔疾風不停地掠過,吹起了眼前人露在額外的碎髮。
曾幾何時,那個少年亦似這般巍然地擋在她身前據理力爭,染紅了衣衫的是那一隻緊握劍身的手,赫然劍落……
“大哥,你把我放下來吧。”無憂回過神後冷冷道,知他不會回答,接着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肯定知道我是誰。我不管你是真的救我還是要送我去死,趙平和秦家大長老都不會放過你。”
蒙面人眼神一怔,悶哼了一聲。
“當然,他們放不放過你是一方面,要你救我的那人放不放過你是另一方面。”無憂察覺到男子一絲神色變化,靈光一閃,說,“你把我放下來,讓我一個人自生自滅,就跟你上頭說我已經被趙平那廝殺了,省得一身麻煩,豈不兩全其美?”
“你要是死了,我怎麼交代?”
那蒙面人冷不丁反問了一句,無憂登時大喜,忙不迭說,“哎呀你會說話啊,我還以爲你又聾又啞,就是一個幫人跑腿打雜兒的呢……”她悄悄湊近眼前人的耳朵,緩緩地輕聲道,“大哥…我知道你是誰……你是他派來的……”
說罷無憂但見蒙面人猛然回頭,眸如寒電!她顧不得考慮別的,咬了咬牙一頭扎向蒙面人的臉,愣是在這當口硬生生地用嘴將他蒙了半張臉的黑紗撕扯下來!
劍眉星目霎時扭曲在一起。
無憂只覺後脖頸一痛,眼前人的臉一團模糊,腦海須臾陷入了波濤洶涌的黑暗裡。
被撕了面紗的男子彷彿心有餘悸,定定地站在躺倒於地的女孩身旁,雙手卻不自覺地攥緊。
前方有一間小小的竹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