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喜兒的視線落在溫如玉身上,目光是屬於母親的悲憫。
外人只知道,溫家公子性情溫良和順,有君子如玉之風。可是,只有身爲母親的唐喜兒才明白,自己兒子骨頭裡是怎樣的逞強和好勝。
溫如玉對張白鳳的心意,唐喜兒是看出來了。但是,她也沒想到,溫如玉的心意竟堅定到如此地步。爲了張白鳳,甚至不惜動用紅蠍。
紅蠍的確是可以給修行者帶來強大的實力,但卻也必須付出代價。就像是燃燒火焰一般,火焰燃燒時光輝燦爛,但火焰熄滅,只會剩下一堆灰燼。
而這次,火焰燃燒的是修行者體內的真氣。真氣燃盡,修行者成爲一個廢人。這種事情,對於崇拜力量的修行者來說,簡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張白鳳,溫如玉,溫如玉,張白鳳……
唐喜兒來回重複着這兩個名字,此刻她有些懊悔。懊悔當初支持溫如玉追求張白鳳,或許是一個錯誤。
畢竟,一個人追求本不屬於他的的東西,其實是對這個人最大的折磨。
用慈愛的眼神望着溫如玉,唐喜兒開口道:“你已經成爲守擂人,連敗十八名挑戰者。現在所有人都已經注意到你。你的名聲威望,已經足夠了。兒子,收手吧,收手的話,我將你送到唐門,求你姥姥出手,你的修爲還是可以保住的。”
“收手,足夠了……”溫如玉搖搖頭:“現在還不夠,在所有人心目中,我並不是那公認的第一,大家心中還是有個人選的。”
唐喜兒默然,她沒有說話,心中也是不得不同意溫如玉的說法。
各個守擂人之間雖然沒有公開的比試,似乎分不出高下,但在所有人心中,還是有這麼一個人選的。
這個人的名字是——龍溟。
龍溟出身慕容世家,青雲榜上第二,豈是泛泛之輩。不去與葉歡和張白鳳這兩個怪物相比,對上那些高人前輩,龍溟或許還稍有不足。但是,在今天茅山之上的年輕弟子中,龍溟是公認的第一。
所有人都這麼認爲的,唐喜兒心中這麼想,溫如玉心中,其實也是這麼想。
擺陣三天,溫如玉連勝十八人,風頭無兩。而守住第一座擂臺的龍溟,其實只戰勝了……三個人。
這並不是說龍溟不如溫如玉,而是大家都是柿子撿軟的捏。大家明知道打不過龍溟,何必要上去自取其辱呢。而對上溫如玉,大家都是願意試一試的……
“明天,我想挑戰龍溟。”溫如玉的語氣不輕不重,卻透出一股堅定。
“挑戰龍溟!”唐喜兒駭然,下一句話,險些沒有說出口:“你怎麼可能勝過龍溟。”
溫如玉的自尊心已經岌岌可危,現在不適宜任何打擊了。所以唐喜兒這句話沒有出口,沉思半晌,道:“這件事你可要好好想想,龍溟這個人不必葉歡容易對付吶!”
只晚了葉歡一步,邁入先天,之後,又在葉歡手中領悟了先天的真諦。龍溟,豈可輕敵!
“我明白,但是隻要媽媽幫我,我就可以與之一戰。”
“我怎麼幫你?”
“紅蠍,我需要紅蠍,更多的紅蠍,我就有機會戰勝龍溟。
”溫如玉看着唐喜兒。
唐喜兒怔住,立刻道:“不行,我怎麼能再把紅蠍給你,紅蠍一旦過量,可是會出人命的。我是你媽媽,怎麼能忍心把自己的兒子往死路上推!”
“可是沒有紅蠍,我和死又有什麼區別。”溫如玉悽然道。
注視着溫如玉的目光,這張臉上呈現的表情,令唐喜兒觸目驚心。她覺得自己已經不用說什麼,因爲再說什麼,也無法說服這執拗的兒子。
“紅蠍,我可以給你,但你想清楚,紅蠍一旦過量,輕則會失去所有修爲,重則有性命之憂。這些,都是你要付出代價。你想清楚了嗎?”
“我想清楚了。”溫如玉堅定道。
唐喜兒注視着溫如玉的眼睛,如果這雙眼睛中有半點猶豫,唐喜兒就不會將紅蠍拿出來。
半晌,唐喜兒移開目光,她甚至不再敢與自己兒子對視。
手擱在脖子上,唐喜兒解開了脖子上掛着的項鍊,項鍊的吊墜是一個拇指大小的紅色小瓶。
將項鍊交給溫如玉,唐喜兒扭過頭去,不忍再看下去。
握着還帶着母親體溫的藥瓶,溫如玉緊緊握起拳頭,目光擡頭望向遠處,一雙眸子之中,隱隱若有火焰熊熊。
轉眼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可茅山之上的這場大雪還在下着。紛紛鵝毛大雪從天空墜落,像是要將天與地都遮蓋在白色之下。
清晨,溫如玉在房內吃了四個包子,陪着泡菜,喝了兩碗米粥,又飲了二兩紅酒,驅驅寒意。
飯罷之後,溫如玉開始在房內活動身子,等身體開始發熱,鼻翼浮現汗珠時,溫如玉長出一口氣,推開房門,走入白茫茫一片的雪地。
茅山頂上,熙熙攘攘的人羣,氣氛變得愈發熱鬧了。
當溫如玉出現時,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異樣。向來名聲不顯的溫如玉,昨日以連戰十八人而無一敗,今日,他是否能依舊保持不敗的記錄,將這個數字繼續推進,從十八,變成二十八,三十八……
這種目光,卻是溫如玉以前從未享受過的。但溫文如玉溫公子,臉上卻沒有絲毫動容。
他和從前一樣,臉上保持着恬淡的笑容,對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態度,謙卑,尊重,發自心底的微笑。
面對着春風和順的微笑,是有人想要上前打個招呼的,趁着現在,與溫如玉套套近乎。但不知怎地,當想要邁步向前時,腳步卻有些遲疑,似乎對溫如玉有種莫名的畏怯一般。
衆人只是目光跟隨着溫如玉的身影,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今日,那不敗紀錄,是否還能保持?衆人望着溫如玉的背影,心中暗暗揣測着。
溫如玉一人走在山道上,身周圍有很多人,但奇怪的是,溫如玉身上卻流露出形單影隻的味道。好像,茫茫茅山,白色大地,這世上只有他一人,走在這孤單的路上。
忽然,溫如玉一怔,看到前面山道之上,迎面走過來一個白衣人影。
溫如玉腳步頓住,臉上一直保持的笑容消失,只是一眼,他已經方寸大亂,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迎面走來這人,不是旁個,正是張白鳳。
“張……”說着,張白鳳已經走過溫如玉身邊,眼看就要擦肩而過。溫如玉開口,想要道出張白鳳的名字,但不知怎地,只是一個字出口,他的心臟就砰砰打鼓,似乎竟不敢道出張白鳳這三個字。
最後出口的,也只能是那三個字:“張姑娘……”
張白鳳的腳步停住,目光擱在溫如玉身上,微微皺眉,點了點頭:“早。”
一個字出口,張白鳳已經向前走去。溫如玉愣住,不知道這個‘早’字,究竟有多少含義,或者說,根本沒有任何含義。
“張姑娘,我……我快贏了……”
張白鳳已經走出十餘步距離,聽到這話腳步停住,回過頭來,困惑的望着溫如玉。
目光就看到一個面目清秀的年輕人,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張白鳳皺皺眉頭,道:“你很好,恭喜你了。”
我很好,我很好……
三個字入耳,溫如玉第一時間,感覺到的就是心花怒放。她說我很好,這是已經認可我了嗎?哪怕不是認可,至少也是肯定。
曾經只能擡頭仰望,無法觸及的白鳳,終究肯把視線擱在自己身上。一切,不再是遙遙在望,而是觸手可及。也或許,她也正等待着自己折桂奪冠之時,給予自己最後的肯定。
一瞬間,溫如玉感覺到體內的熱血已經開始翻騰,他開口道:“張姑娘,我能請你去觀戰嗎?”
勇士屠殺惡龍的時刻,終究還是希望公主能夠看上一眼的。
可是,說罷這句話後,溫如玉就看到張白鳳已經走出上百步之遠,也不知道自己這最後一句話,她是聽到了還是沒有。
搖搖頭,溫如玉扭過頭向山上走去,不着急,一切慢慢來,反正等待的時間,已經真的不需要太多了。
會可以的,會可以的……曾經的奢望,變得如此真實,終究,還是可以的。
溫如玉邁步,一步一個腳印,向山頂上走去。無數人的目光追隨着他,有些是想要見證他繼續保持不敗紀錄,當然,也有很多人,是想看溫如玉被挑落,爬的多高,摔得就有多慘。
但漸漸的,衆人心裡覺得有些奇怪了。因爲,大家發覺溫如玉去的似乎並不是他自己所守的第十八座擂臺,而好像是第一座,龍溟所守的那座擂臺。
的確,溫如玉去的正是龍溟的那座擂臺。他走到擂臺下,腳尖微微落地,身子已經躍在擂臺上。
龍溟百無聊賴的坐在擂臺上,也沒有人向他挑戰。這次溫如玉上來,龍溟擡起眼皮,隨口道:“早。”
“早!”溫如玉點頭答應,雙手一抱拳,朗聲道:“溫家溫如玉,想請龍兄一戰!”
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的聲音都安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