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維多利亞酒店,頂層餐廳。
站在這裡,可以透過天窗,望見香江的天空。視線不會被任何建築物遮擋,白雲朵朵,如不在人間。
葉歡在這裡,見到了金嬌嬌。整個頂層餐廳,也只有金嬌嬌一個人,很自然可以想到,是被金嬌嬌包場。
這樣位置的一間餐廳,包場需要多少錢,餐廳本身接不接受包場,葉歡都不清楚。他可以想到的是,能包下這裡,所需的花費必定是一筆天文數字。
金嬌嬌坐在長桌之後,身上是一件暗綠色的短裙,頭髮挽在腦後,露出秀眉的雙肩,整個人如同漫漫原野中的精靈。
坐吧。金嬌嬌隨口道出兩個字。
葉歡坐在金嬌嬌對面,兩人之間隔着的,是一張橢圓形西式餐桌,上面擺着精緻的純銀刀叉。
葉歡坐下後,有服務生端來牛排與魚子醬,將紅酒斟入醒酒器後,服務生便一聲不響的離開。
整個頂層餐廳,只剩下葉歡和金嬌嬌兩個人。
不用覺得驚訝,金家本來就有生意本來在香江奧港,我最近恰好在這裡活動,你的事,我也聽說了。
金嬌嬌嫺熟的割下一塊牛肉,放入自己口中,緩緩咀嚼着,擡起頭,視線落在葉歡身上。
我不知道是這麼正式的地方,穿得隨便了些。
葉歡笑笑,用刀叉夾下一塊牛排,他雖然不喜歡西餐,卻也不至於不會使用刀叉。
相比這裡的環境來說,葉歡穿得有些隨便,他只穿了牛仔褲和襯衫。
無礙的。金嬌嬌頓了頓,然後隨口道出一句:我爸爸死了。
葉歡握着刀叉的手,頓了頓。當年在關中,和金老大有過一面之緣。那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中年人,可是天妒英才,他身上患有重病,早已經是醫藥無效。
你節哀。葉歡最後也好說出這三個字。
沒什麼好節哀的,人總有一死,只是這次恰好死的是我的親人罷了。金嬌嬌平靜的述說,像是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旁人。她擱下刀叉道:我爸爸死後,我繼承了金家的生意,現在金家的大小事務,是我來管。
葉歡擡起頭,發現許久未見,金嬌嬌臉上少了一絲昂揚,多了幾絲穩重,眉梢眼角也藏着一絲疲憊,葉歡竟在她眼角看到了淡淡的魚尾紋。
會很難吧?葉歡道。
是很難,但也都過去了,算不得什麼,未來還有困難,但也是能度過的。
葉歡沉默,心中明白自己剛纔問了一句廢話。金家的賭場生意遍佈全球,涉及盤根錯節的勢力。而金家內部,也是堪稱勾心鬥角。金家牽扯到的利益,恐怕要用百億美元計。
這樣一個數字,足以令任何人喪心病狂,鋌而走險。而現在,這所有的擔子都壓在了金嬌嬌身上。
葉歡記得,金嬌嬌似乎與自己同歲,那麼過了年,她大概就是二十三歲。
這樣一個年紀,她承受了本不該她這個年紀承受的沉重。
可是葉歡能說什麼呢
他只好沉默,低下頭,埋首自己面前的這份牛排。
沉默良久,沒有任何人說話,整個餐廳內只有兩人,安靜得甚至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
傾聽一個人的呼吸,或注視一個人的眼神,很容易讓一個人對令一個人產生感情。
葉歡忽然笑笑,揮舞了一下手中的餐刀,道:你找我來,不可能只是爲了請我吃牛排吧?
不可以嗎?金嬌嬌擡頭反問。
葉歡愣了愣,道:也沒說不可以,但你總還是有事的吧。
金嬌嬌將頭低下去,用餐巾擦了擦嘴,道:金家在香江有生意,你的事,我也知道了。我聽說有一個女人,因爲這件事死了。是嘛?
葉歡放下手中的刀叉,點了點頭。
金嬌嬌道:我已經給孫義夫遞過去話,無論如何,他要買我一個面子。林九已經答應,將當時動手的槍手交出來,然後在大富豪擺酒,爲你賠罪。這件事,我希望到此爲止。
葉歡沉默,然後擡起頭,嘴角浮現一抹輕蔑的笑:原來你是他們的說客。
金嬌嬌緊盯着葉歡,秀眉微微顰起,然後立刻舒展開。
如果你願意這麼理解,我不會說什麼。
那請問,我不這麼理解,還可以怎麼理解?葉歡冷笑道:難道是以爲堂堂金大小姐,百忙之中,抽出時間約會我這個閒散人嘛?
你葉歡冷笑的神情讓金嬌嬌如遭痛擊,她下意識握緊手中的刀叉,白皙的玉手上青筋顯現。
半晌,她鬆開手中刀叉,口中道出三個字:你混蛋!
葉歡嘆口氣,一笑置之。
葉歡仰起頭,目光透過天窗,看着頭頂的白雲。
你知道嘛葉歡緩緩道:死去的那個女孩叫做鍾凌雪,今年才十九歲,比你還要小上幾歲。我見過她,很漂亮的一個女人。當你看到她時,肯定會和我發出一樣的感慨:上帝創造她時,一定加了格外多的偏愛,賜予她如此美貌。
金嬌嬌冷哼一聲:我看你對她的用心,就能明白,她一定很漂亮。
的確是很漂亮的一個姑娘。葉歡道:但現在已經埋在土裡了,這世界上再也聽不見她的笑聲,也不會有和她同樣美麗的一張臉出現了
我沒有興趣聽你說這些。這次換金嬌嬌冷笑,她道:葉歡,你果真了不起吶,爲了一個女人,竟敢招惹香江道上的兩尊大神。現在他們已經決定讓步了,你想怎樣,你還想怎樣?
葉歡深吸一口氣,忽然挑起眉毛道:你真的以爲我是爲了鍾凌雪嘛?
難道不是嗎金嬌嬌詫異的睜大雙眼。
葉歡無奈道:我只見過她一面,那的確是個漂亮姑娘,但死也就死了,雖然有些可惜,但也我也不至於耿耿於懷,我也沒有善心氾濫到對一個陌生人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金嬌嬌愣了很長時間,覺得以自己對葉歡的瞭解,這纔是葉歡的人性。葉歡實在不是那種爲了陌生人,仗義出手的人性。
那是爲什麼?
因爲葉歡苦笑一聲:有人要殺我吶。
金嬌嬌看着葉歡,等待着葉歡的下文。
葉歡坐正椅子上,道:我剛來香江,就有人要殺我。這件事,香江道上,必須給我一個交待。
金嬌嬌道:林九已經答應把人交出來,三刀六洞任憑你處置,葉歡,你一個外人,香江道上肯這麼做,已經是給足了你面子。難道這樣還不夠嘛!
不夠!葉歡站了起來,雙手撐着桌面。
葉歡,收手吧!何苦鬥得魚死網破,難道你就不懂的見好就收的道理嘛!金嬌嬌苦苦勸道。
我不懂。葉歡搖搖頭,望着金嬌嬌道:金小姐,難道真的不懂嘛,是他們要殺我吶!
葉歡長出一口氣,站直了身子,眼睛望着金嬌嬌道:兩年前,我剛回龍城,所有人都以爲我葉家垮臺,我今時不同往日,便有很多人想要騎在我脖子上壓我一頭。那個時候,我的想法很簡單,我不可受人欺,別人進一步,我就要進十步,我一步不退。那時我先平了一個跳樑小醜,又滅了龍城的一號人物。如此,才重新在龍城站穩腳跟,無人再敢動我。
一年前,我被江湖除名,江湖上的身份勢力,一無所有。葉歡道:你也明白,我在江湖上明裡暗裡,得罪過的人不在少數,想要殺我的人也不在少數。今日,我在香江,被人堵着門口殺,我如果還懂得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那麼,便有許多人想要站出來,滅我的威風,取我的腦袋!
所以,不管是兩年前,還是一年前,我的規矩一直沒改,我葉歡不受人欺,我向來是絕不後退,一步不退。香江敢有人在我頭上動土,便要有準備爲此付出代價!
金嬌嬌呆坐在哪裡,此刻才恍然大悟。並不是葉歡得理不饒人,非要固執猖狂到底。而是他不得不猖狂,因爲不猖狂便是死。
葉歡說罷,長出一口氣,望着金嬌嬌道:金小姐,感謝你今天的宴請,我很滿意。但是道不同不相爲謀,若是張白鳳在此,必定會一劍殺了林九,而不是如你一般,替他們做說客。你畢竟
葉歡望着金嬌嬌,輕輕的搖了搖頭,道:你畢竟不懂我。
說罷,葉歡轉過身向大門口走去。金嬌嬌望着他的背影,臉色氣的煞白,身體不停的顫抖。
不懂,不懂你不說我怎麼會懂!金嬌嬌忽然掀起面前的桌布,精緻的菜餚,純銀的餐具,水晶酒杯完全掉在地上,嘩啦啦碎成一片。
葉歡腳步略頓了頓,但並沒有回頭,而是邁開腳步,走出大門。
金嬌嬌望着他的背影,一直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也沒有移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