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以後的清晨,李多祚手下的部將捉住了三個想從山上逃走的敵軍,將他們押到了薛紹的大帳前。
唐軍看到這三個俘虜,都是報以一陣嘲笑。因爲他們非但不像軍人還難民都不如,根本就像是野人。
薛紹看到這三個俘虜的悲催造型,則是心中暗喜火侯到了
給他們弄點吃喝,我要親自問話。
少頃過後,三名俘虜被押進了薛紹的帥帳裡。郭安親自給他們弄來了飲水和食物。三名俘虜看來真是快要餓瘋了,不顧一切的拼命爭搶食物,差點當場噎死。
薛紹靜靜看着直到他們吃完後,才用突厥語說道:斷頭飯,好吃嗎
從第一次跟隨裴公北伐開始,薛紹就一直不斷的在和突厥人打交道。時至今日,他已經能說一口相當流利的突厥語。在擔任外交使臣期間,李大酺都說薛紹的突厥語帶着阿史那氏的口音,非常接近草原上的官話標準。
聽到薛紹的話,三名俘虜當場全都怔住,駭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薛紹。
薛紹笑了一笑,你們認識我嗎
三人茫然又恐慌的搖頭。
那就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薛紹。
薛紹剛說到這裡,三人撲通就跪了下來,死命磕頭。
別顧着磕頭,跟我說幾句話。薛紹淡然道,說得好,沒準我就饒你們不死了。
我們投降其中一箇中年漢子,囁嚅的開了口。
另外兩個俘虜是二十上下的青年,大約是這個中年漢子的晚輩或是部下,也跟着一同附合。
你們參與了靈州之戰,都屠殺過我們大唐的將士和百姓。薛紹的語氣沉了下來,這也就意味着,不是你想投降就能投降的
饒命三人猛磕頭。
薛紹說道:要想活命,你們只有一個機會。
你說什麼,我們全都照做
薛紹微然一笑,首先,把山上所有的情況,如實告訴我
大約一個時辰以後,薛紹召集李多祚等將前來議事。他直接開口見山的說,困在山上的乙李啜拔所部人馬,早已斷水斷糧軍心崩壞,是時候招降他們了。具體的辦法是,薛紹要讓此前在銀川軍堡投降的兩個同羅部的小酋長,和這三個俘虜一起回去面見乙李啜拔,向他傳達唐軍開出的投降條件。
該條件,與同羅部酋長舍那啜投降時,大同小異。
乙李啜拔如果同意,明日就可下山獻降。如若拒絕,唐軍必然發起猛攻,雞犬不留的血洗鬱石山,爲靈夏二州死難的袍澤和同胞,報仇血恨
衆將無異議,一致通過。
幾個異族的俘虜帶着薛紹的親筆信,上了山。當天,鬱石山上就搖起了一片白旗乙李啜拔,投降了
薛紹暗吁了一口氣,心想,真要打起來,收拾這幫甕中之鱉並無太大難度。若能夠順利招降,纔是上上之策。別的不說,至少能從這羣俘虜當中挑選出一批不錯的精銳騎士啊
次日清晨開始,按照薛紹的要求,鬱石山上的突厥敵軍排成一條長蛇線陣,陸續走下山來。他們在固定的地點扔下兵器和旗幟,然後就能領取到一壺水和一碗野菜粥。一萬多名俘虜將根據他們的部族特性,被分散關押到六個不同的戰俘營裡。其中有三個戰俘營,都將用來關押僕骨部的降卒。他們是眼前這支軍隊的主體。
薛紹對待僕骨部降軍的方式,和同羅部相似。乙李啜拔將和舍那啜一樣,率領一千人重回草原將他們的部落南遷。否則,所有的同羅部降卒都將被處死。
突厥部族的俘虜被分開關押,他們享有特殊待遇。當晚,薛紹就派人他們秘密的押往了朔方軍鎮的牢城。如何發落,將是後話。
餘下的兩營俘虜來自草原上不同的大小部族,他們勢單力孤而且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是最容易被招降的羣體。薛紹親自帶着牛奔和段鋒,先從他們當中選出了一千三百餘名精壯,填充到了拓羯騎兵和段鋒的麾下。
接下來的兩三天裡,薛紹的軍營裡忙得不亦樂乎。隔了半座山的虎師大營裡,卻是一派冷火清煙,個個閒到蛋疼。
王孝傑又不淡定了,喝了酒,隔着一座山指着薛紹罵,小白臉,那是我的俘虜
後悔了吧阿史那忠節又在一旁冷笑。
王孝傑斜倪着阿史那忠節,你總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有本事你吐一根出來給我瞧瞧在敵營裡當了一回俘虜的阿史那忠節,比以前毒舌了許多。至少在王孝傑面前是如此。
王孝傑重嘆了一口氣,我確實後悔了。這一萬多名草原俘虜全是上好的騎兵料子。就算只能招降十分之一,那也是上千精騎啊
我以爲你早就想到了。阿史那忠節撇了撇嘴,說道:不是我吃裡扒外,中原的騎兵再如何苦練,也很難趕上以馬爲家的草原騎兵。
這倒是實話。這一次王孝傑沒的反駁,而是說道,我從軍多年,沒見過幾支我朝的騎兵,真正能夠正面的與戎狄騎兵一爭高下。
我倒是見過。阿史那忠節說得真真的。
王孝傑就笑了,安西虎師的越騎部隊
阿史那忠節呵呵一聲,搖頭。
王孝傑的臉色沉了一沉,語調卻是提高了,那還能有誰
裴公生前親自打造的最後一支精騎部隊,號爲跳蕩。阿史那忠節說道。
王孝傑的臉皮抽搐了幾下轉過頭去,氣鼓鼓的瞪着薛紹的營盤方向,甕聲道:倒是有所耳聞。薛楚玉嘛,薛仁貴的庶子。
在薛仁貴的五個兒子當中,薛楚玉是唯一一個真正繼承了他父親衣鉢的人物。說到這裡,阿史那忠節嘖嘖的搖頭,真可惜啊,薛楚玉居然又是薛紹的人。還是鐵竿兄弟
你王孝傑真是快要被氣樂了,要不你乾脆就去薛紹那邊得了
阿史那忠節嘿嘿直笑,笑完了又嘆起氣來,我遲早要去的。
王孝傑怔了一怔,我說笑而已,你還當真了
阿史那忠節搖了搖頭,說道:有一筆大帳,薛紹還沒有跟我算。你忘了
有我在,他不敢拿你怎麼樣。王孝傑冷笑,那天你不是也見到他了,他可曾提起半句
阿史那忠節微微苦笑沒再多言,心想如果薛紹真像你說的那樣不敢把我怎樣,那他就真的不是號爲人屠的那個薛紹了。時至今日他一直都還沒來找我清算賀蘭慘敗的那筆帳,無非是爲了顧全大局不想和王孝傑把關係搞得太僵。但是王孝傑卻把薛紹暫時的隱而不發當成了懼怕以王孝傑的這等低劣的修爲,怎麼去和薛紹較勁啊
晚上,薛紹設了一個小宴,專門宴請剛剛投降的僕骨部大首領,乙李啜拔。
同爲草原部族的大首領,比起精明有餘的舍那啜來,沉默寡言的乙李啜拔更加具備軍人氣質。
實際上,在葉護咄悉匐來到河隴之前,乙李啜拔就曾經是突厥在河隴戰場的最高統帥。是他指揮了靈州入侵之戰和賀蘭山之戰。他打敗了韋待價痛擊了朔方軍,佔領了靈夏二州的千里疆域,幾乎就要席捲整個河隴地界。
雖然整個戰略是元珍來謀劃的,但是具體的戰術制定與執行全是出於乙李啜拔之手。如果不是因爲內部矛盾主要是同羅部的爭功奪利導致突厥陣腳自亂,並且臨陣換帥,薛紹覺得,自己要從乙李啜拔這裡取得勝利,肯定要困難得多。
由此薛紹也可以推測,此時此刻乙李啜拔的心裡,肯定是相當不甘心的。因爲他不是輸給了敵人,而是輸給了豬一樣的戰友。
鐵鍋裡的肉湯已在翻滾,煮熟的羊肉香氣撲鼻。薛紹的部曲盛了很大了一碗羊肉放到乙李啜拔的面前。
他看着碗裡的肉湯,怔怔入神。
你很不甘心。薛紹說道。
乙李啜拔這才正眼來看了薛紹一眼,說道:我一直都很期待能與薛少帥在戰場之上,一決雌雄。
如果是並肩爲戰呢
我沒有想過。
薛紹笑了一笑,這個乙李啜拔倒是直爽。這樣的人大多性格剛強,不會輕易服輸更不會輕易變節。就算此刻他已經投了降做了俘虜,那必然也是經過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才最終做出的妥協。
你不怕死。薛紹說道,你投降,只是爲了你的族人能夠活下來。
對。乙李啜拔很乾脆的就承認了,並且說道,現在你可以殺了我,只要你能饒恕我的族人。他們只是奉命行事,別無選擇。
你呢薛紹問道,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與大唐爲敵嗎
會。
薛紹皺了皺眉頭,爲什麼
因爲我生在草原長在草原,我別無選擇。乙李啜拔眼神炯炯的看着薛紹,平靜的說道,就如同薛少帥生在中原長在中原一樣,你也只會選擇,爲中原而戰
說得好。薛紹點頭,微笑,但有一點,我們是有區別的。
哪一點
薛紹答道:草原人,哪怕是俘虜,都能很容易的融入我們的民族當中來,最終成爲大唐的子民。而大唐的子民被擄到了草原之上,只能是爲奴爲婢視同牛馬。
乙李啜拔咬牙,沉默。
所以,你既可以爲突厥而戰,也可以成爲大唐的名將。就如同大唐至開國以來的許多異族名將那樣。比如阿史那思摩李謹行黑齒常之。薛紹微然一笑,說道:而我薛紹,永遠都不可能背叛我的國家和我的民族。除非
乙李啜拔下意識的問道:除非什麼
薛紹呵呵一笑,除非我再投胎一次,變成了一個異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