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穎等人伏在岸邊,眼見火勢已一發而不可收拾,夏潯便勸蘇穎道:“這些船救不得了,你們還是去躲一躲吧,這島上洞窟奇多,只有你們最爲熟悉,隨便找個山洞一藏,他們便找不到你們,只要許大當家能及時返回,塞海之舉勢難成功。”
蘇穎對兩個海盜吩咐道:“你們尋一條小船,馬上出海,去陳錢島,請大當家馬上回來,快去!我雙嶼能否保住,就看你們的了。”
兩個海盜不敢怠慢,立即答應一聲,沿着海岸跑開了。
蘇穎這才一擺手道:“我們走!”
有人問道:“三當家,他呢?”
蘇穎看看夏潯,說道:“放了他。”
有人急道:“三當家,咱們可是留在島上幫他們打楚米幫的,現在可好,咱們還有許多兄弟在官兵手裡搬石頭呢,他們被押回陸地去,縱不砍頭,也得充軍發配,老死他鄉了,就這麼放過這個罪魁禍首?”
蘇穎道:“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我們已經答應了的話,就要做到。官兵不講信義,我們若也不講信義,豈非和官兵成了一路貨『色』?放了他!”
夏潯臉上一熱,可是自己這一夥兒乾的事確實不地道,他也無話可說。兩個海盜把他恨恨地一推,隨着蘇穎便向山坡上奔去。
“他們在這裡,島上還有漏網之魚!”
因爲海上船隻燒得烈焰焚天,到處一片光明,本來奉命上船救火的樂百戶一幫人燎得給煙燻兔似的,兩眼紅通通地從船上忙不迭逃上岸來,恰看見正沿山坡逃向山上的蘇穎一夥人,立即追趕了上去。
緊接着奉戴千戶之命趕來的另一隊人馬也發現了蘇穎等人,火光把島嶼上映得通明一片,不亞於白晝,根本無法隱藏身形,他們立即夾攻上來,蘇穎等人逃跑不及,只得返身與他們戰在一起。夏潯本來正想遁了身影,見此情形不禁暗叫糟糕,趕緊又返了回來。
此時官兵與海盜已戰在一起,碼頭上,被官兵嚴密看管的海盜們都往這邊看來,遠遠的雖看不清具體情形,隱約也能曉得這是島上有幸免於難的同夥給官兵制造麻煩,都屏息看着,希望能有機會製造更大混『亂』,讓自己逃脫。
戴千戶自然不敢大意,如果因這一『亂』,讓已經就擒的海盜再散落滿島,最終如何可就誰也不知道了,所以他不敢擅離,只是令人看緊了人犯,生怕因小失大。
這是一片陡峭的山坡,只是攀登已是不易,何況還要執着兵刃戰鬥,官兵與海盜們戰成一團,海盜們居高臨下,人數雖少,卻佔些便宜。夏潯已扯掉了蒙面巾,他爲了掩飾身分,穿的是一身普通士兵的衣服,忙『亂』之中,哪有人去看他是誰,只知道這也是自家官兵,紛紛從他身邊超越過去尋海盜一戰,根本不曾認真看他一眼。
蘇穎見這樣下去,自己帶回來的這點兒人就要全軍覆沒,便把心一橫,手舞奪來的兩柄鋼刀,左劈右砍,疾若旋風,守在山道一處突起的岩石上,硬生生堵住去路,向其他盜夥高聲喝道:“上山,上山,自尋洞窟隱匿,等大當家的一到,咱們便安全了,快走!”
蘇穎一面喊,一面守住了岩石旁的這處山道,一『婦』當關,雙刀爲閘,饒是官兵勇猛,竟是衝不過去。
旁邊俱是傾餘的礁石或密集的草木,要繞過這片地方,道路就在十餘丈外了,樂百戶心中發急,只是催促士卒向前,可一連被蘇穎砍傷了五六人,在她『亂』披風一般的利刃之下,竟是無人得以靠近。
夏潯撿起把纓槍來,也裝模作樣的混進了人羣,眼見官兵上不得山,蘇穎也脫不得身,不禁暗自焦急。他對這些海盜並無敵意,而且有着深深的歉疚,朝廷既然答應了人家,卻背信棄義,這令他這個牽線搭橋的人夾在中間很是爲難。
其實他也料到李景隆此人不太可靠,可他預估對李景隆來說,最大的功勞莫如擒住陳祖義,而對付雙嶼幫,未必能把他們一網打盡,李景隆急於返京,是不會在這裡糾纏過甚的,所以他翻臉收拾雙嶼幫的可能並不大。
可是夏潯卻忘了那位一貫給人一種方正呆板的形象的鐵鉉了。鐵鼎石雖然方正,其實可一點也不呆板,該動心機該用手段的時候,他絲毫不弱於人,而且恰恰因爲他方正呆板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所以他一動心機,很容易就叫人上當。
朱棣並不是個容易相信別人的人,可鐵鉉守濟南,一說要投降,請朱棣進城受降,朱棣馬上就信了,而且興高采烈毫無疑心,騎着高頭大馬第一個進城,差點兒被詐降的鐵鉉用千斤閘給活活砸死。老實人騙人,纔是最叫人防不勝防的,因爲他不需要什麼高明的騙術,他平時的言行就是最好的掩飾。
夏潯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鐵鉉會在關鍵時刻給李景隆出了沉船堵海這麼一招絕戶計,結果陷雙嶼羣盜於危難之中,令他很是不安。而他恰恰又不是一個從小受到忠君思想教育的這個時代的順民,所以便憑着自己的良知,做了自己該做的事。
可眼下衆目睽睽之下,他要如何救下蘇穎,他固然想救人,卻也不能爲了救人把自己搭上,給自己陷一個通匪的罪名。
樂百戶眼見蘇穎一個女子守住緊要處,自己衆多手下竟然衝不過去,不禁勃然大怒,立即拔出了火銃。明初時候,銅火銃已經大量應用,而這種短火銃,也就是手銃,一般只配備於高級軍官,用作防身之用。這種手銃雖然說小,比起現代的手槍來還是長了許多。
這柄手銃大約長有四十釐米,前有細長的直體銃管,管口沿外加一道口箍,後接橢圓球狀『藥』室,『藥』室後爲銃尾,向後開有安柄的銎孔,銎孔外口較粗,內底較細,銎口沿外也加一道口箍。另在『藥』室前側加兩道,後加一道加固箍。銃身上刻着銘文“杭州衛水師,勝字肆佰壹號長銃,簡重貳斤拾貳兩。洪武二十五年八月吉日寶源造。”
樂百戶放入火『藥』包杵實,塞入彈丸,便順手奪過一支火把,將手銃對準了正在揮刀做戰的蘇穎。
蘇穎所在的雙嶼幫因爲只是走私,與官兵作戰的經驗並不多,她慣與人用冷兵器作戰,很少接觸火器,此時忙於周遭的敵人,更沒再多一雙眼睛觀察遠處情形,夏潯舉着長槍做出似進不進的樣子,卻在尋找着幫蘇穎脫身的辦法,樂百戶的舉動正被他看在眼裡。
一見樂百戶舉起火銃,夏潯不禁大吃一驚,可他又不能高聲叫嚷讓蘇穎小心,情急之下大喝一聲,一個助跑,把槍頭往地上狠狠一拄,身子便騰空而起,向蘇穎猛撲過去。
夏潯這一聲大喝,其實是喊給樂百戶聽的,樂百戶見到自己同僚撲上去擒賊,總不能胡『亂』開槍吧,當然,這一聲大喝能否來得及制止樂百戶的動作,他也沒有把握,這只是無奈之下做出的自保之舉。
可他這一聲大喝,反倒提醒了蘇穎,蘇穎終究不是鐵打的身子,雙手力戰,久而疲弱,右手刀剛剛被官兵打落,就聽一聲大喝,有人凌空撲來,扭頭一看,竟是夏潯,真把蘇穎鼻子都氣歪了。
“這個兩面三刀口是心非狼心狗肺出爾反爾的東西,見勢不妙就要擒我立功了麼?”
蘇穎一仰身,一記窩心腿便往夏潯胸腹間踢去。
“小心火銃!”
夏潯撲到近處,只來得及小聲說出這一句話,就被蘇穎一腳踢中,這一腳好大的力氣,夏潯被踢得向上飛了起來,眼前一黑,直接昏厥了過去。
樂百戶已經舉起了火槍,忽見一名士兵以長槍做撐杆,神勇無比地躍起,徑直撲向那女海盜,生怕誤傷了自己人,急忙把槍口一擡……
“砰!”
槍響了,火光一閃,一團濃煙飄過,樂百戶眼睜睜地看着那名英勇無畏的士兵被那悍『婦』一腳踢起,準準地中了自己這“打哪指哪”的一槍,像一片斷了線的風箏似的又斜斜飄落下去,不由氣極敗壞地跺腳:“他孃的,你早不撲,晚不撲,這不是作死麼?”
那些正在進攻的士兵一見自己人中彈,也都傻住了,恍然大悟的蘇穎顧不得懊悔,急忙一把抄起夏潯,奮力向前一縱,竟然抱起他自岩石上飛身躍下,直向大海中跳去。
這裡是碼頭,水很深,蘇穎帶着夏潯“嗵”地一聲落入大海,立即挾着他向深處潛去,一呼一吸之間,她再『露』頭,已在數十米外,熊熊火光映得她溼漉漉的頭髮一片金黃,她只稍稍一『露』頭,長吸一口氣,立即再度潛入水下。
水上火光熊熊,映得水下也是一片燦爛,蘇穎技巧地捂住夏潯的口鼻,雙腿和腰肢曼妙有力地擺動,游魚一般潛出數十米,一俟發現夏潯氣竭掙扎,立即貼過去,捏着他的鼻子,嘴對嘴兒地渡一口氣,然後拖着他繼續向前遊,片刻功夫就脫離了火海區,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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