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張佳木向着年錫之道:“這件事,和你有關,又和你無關。總之,我做什麼決定,那就是什麼決定,你可以打聽,可以問,但事後絕不能懷疑,否則的話,你現在就可以離開。”
自從這個年輕人跟着張佳木後,事事都是張佳木教導,向來也是和風細雨,有什麼教什麼,雖然年錫之其實比張佳木還大,但已經把張佳木當叔執輩來看,所以此時看到張佳木一臉嚴峻,正顏厲『色』的樣子,年錫之雖然不怕,卻也知道事態嚴重,當下忍不住大聲答道:“是,我一定跟着大人走到底,請大人放心。”
“你說這話,我可開心的緊。”張佳木似笑非笑,年家的勢力是他們自己瞧不着,其實在張佳木的班底中,也是極爲要緊的一環。否則的話,也不必在開頭年錫之還沒有顯示出資質的時候就用心加以栽培了。他看了看不遠處已經轉頭離開的崔浩,嘆道:“看吧,這就是一個和我走的越來越遠的人。”
“崔兄將來會後悔的!”年錫之斬釘截鐵的道。
“何以見得呢?”張佳木笑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爲什麼要後悔?”
“我瞭解崔兄。他是一個想做事,想爲百姓做點事的人。但說實在的,我輩讀書人要麼依附內侍,要麼也得結黨,不然的話,無以自存,連自己都保全不了,又何談建功立業?依附於人,就難免要揹着良心做事,而一結黨,則無事不以黨羽爲重,時間久了,黨中生黨,流於意氣,好事也辦了壞事,內耗,就完了事。”
“說的好!”張佳木誇他道:“真真是有進益了。這些事,誰和你講的?”
張佳木雖然不大讀史書,甚至連當今皇帝都不大清楚,但明亡的歷史好歹知道一些,他知道明亡是因爲內爭內耗爲主,而其中的黨爭,也就是東林和齊楚閹黨等諸黨的爭鬥佔了主要原因。雙方都覺得自己正義,但其實背後都是內侍太監,爭來爭去,彼此都不是爲了國事,而只是流於意氣,到最後被人一鍋燴了了事。
“呃,這個……”年錫之一臉愕然,吃吃半天之後,才答道:“前唐牛李黨爭之鑑,就是學生所說的,大人可能翻閱的時候,沒有注意吧。”
張佳木現在也在惡補歷史,從史記開始,列朝的什麼正史野史沒事也抱一本翻翻。只是他雖然融和了記憶,繁體字也看的懂,但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又是武臣家裡出身,幼學底子實在是很一般,當時的史書豎排繁體,看着也實在是費力,所以說是惡補,多半是他自己躺着時叫人讀給他聽,不然的話,他斷句都很困難。
這倒也不能怪他愚笨,實在是平時太忙,偶爾得閒時聽聽,有趣的記得一些,沒趣的恐怕也忘掉的多。
他再聰明,也並非是完人哪。
當下聽得年錫之的話,張佳木也頗覺尷尬,這書定是有人替他講過,不過自己含糊弄忘了。當下便吱吱唔唔的道:“嗯嗯,我記得,牛李黨爭麼,這怎麼能不記得。”
“是,大人天縱英明。”年錫之忍住笑,答道:“自然一點就透,學的很快。”
這也是下頭老夫子們捧張佳木的話,平時奉承,張佳木沒當真計較,聽多了,還真以爲自己是天縱英才,什麼事聽了一遍就懂得,這會子被年錫之一說,雖是臉紅,不過他脾氣向來就是如此,當下索『性』兜頭一揖,笑道:“小老夫子,不必這麼擠兌我了,這樣罷,回去之後,你替我好好講幾段書,如何?”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年錫之認爲張佳木的天資已經是極高,象他和徐穆塵不過中人以上,但已經是考中了進士,張佳木的天資過人,如果真用心讀點書,成就定然不在普通人之下。
允文允武,這纔是當時讀書人對自己上位的期許,象朱元璋,貴爲帝王,下頭的書生還在苦勸他讀書,朱元璋自己也爭氣,開頭大字不識幾個的人,後來字也寫的過的去,還能自己寫祭文,駢四儷六,也很象個樣子,也做得詩。
年錫之當然不是期盼張佳木做朱元璋,只是書生習氣,無可更改耳。
當下兩人相視一笑,頗有點莫逆於心的感覺,當下也不管這裡了,反正差事已經交待下去,錦衣衛的規矩就是這樣,就怕沒有人下令,只要有了命令就有了流程,就有備案,就有人負責,只要這樣,就算合法合理,接下來,就是實際『操』作的事了。
而在過萬人的錦衣衛中,缺乏的是流程『性』和全局『性』的人才,這也是張佳木如好『色』之徒般的追逐讀書人中的優秀分子的原因所在,他很缺乏全局『性』的人才,至於事務『性』甚至是非一般事務『性』,比如上房揭瓦殺人放火行騙搶劫……這一類的人才他很多,嗯,真的很多。
黃二奉命留了下來,說是處死,當然也不是明正典刑,黃二懂。
等人走的差不離了,那些叩頭請饒命的萬府家人已經沒多少力氣的時候,黃二叉腰環顧四周,只見很少一些百姓躲在高處,伸手探腦的看,但絕沒有人敢再靠近過來了。
“來呀!”黃二一聲吆喝。
“在,大人!”底下過百人如雷般響亮,整齊劃一,猶如一人。
“快着點。”敢這麼和黃二說話的,除了張佳木外,就是孫錫恩等寥寥幾人。這會子孫錫恩走過來,皺着眉道:“大人是叫你趕緊開發他們,可不是叫你在這裡胡攪。”
錦衣衛立威也是要有個度的,一會兒堵塞時間久了,知道的權貴多了,這當然不是太大的問題,但錦衣衛把街道堵了太久時間,那可就是大問題和大麻煩了。
京師水深,沒必要的話,也就不能豎立太多的對手。
今天張佳木擺明是要找曹家的麻煩,打狗要看主人,今天打的就是曹家最肥的肥狗,這一棍打下去,可是生疼生疼,接下來,可就是看曹家是怎麼個反應了。
“嗯,我懂。”
黃二獰笑一聲,令道:“來,這夥人衝撞朝廷命官儀駕,按律例打五棍,來,打,用心打!”
在場的番子也都知道張佳木的意思,黃二的命令一下,過百番子暴諾連聲,兩人按住一個,兩人輪流行刑。
說是五棍,其實都知道是要杖責斃命,所以大家前四棍都應付差事,噼裡啪啦打的熱鬧,被打的人除了嚇破膽的,連呻『吟』聲也聽不到幾聲。
但到了第五棍時,這些打慣了人的錦衣衛校尉番子們手中陰勁一使,每一棍都正好敲在犯人的背上,雖止一棍,但所有人都狂噴鮮血,甚至有人嘴裡吐血內臟的碎塊來。
“大人,”負責行刑的是兩個百戶和一個副千戶,這會兒三人上前來,鄭重其事的道:“人犯杖責五棍打完,十一人全部受刑不過,悉數杖斃了。”
“全死了?”黃二獰笑一聲,道:“把屍體全收起來,叫他們家人來領屍,記得,不要叫人給燒埋銀子了,打死人還找死人家裡人要錢,太不要臉,咱們不要做這樣的事。”
“是勒!”
三個武官挺胸凸肚,一臉得意,大聲答應了之後,才又環顧四周,這會子,所有看熱鬧的百姓一個也不見了,膽子比天大的人,也就是躲在屋裡把窗戶紙添開來看幾眼,正常人都縮在房裡,或是撒開雙腳跑路,再也不敢留在這夥凶神身邊。
這一次,板子打的山響,血肉橫飛的同時,也是把錦衣衛的威風給打了出來。從仁宣之治開始,廷杖大臣就很少了,錦衣衛幾乎設而不用,只是偵輯些大臣陰私,偷看人家女眷洗澡,不然就是打聽了菜場上的雞蛋幾文錢一個,象模象樣的寫成說帖遞進宮裡去。
景泰年間,于謙壓的錦衣衛不敢動彈,東廠威風也漸漸凌駕於錦衣衛之上。百姓是最善忘的,在洪武和永樂年間人見人怕,可止小兒夜啼的錦衣衛已經沒有幾個人害怕了。
張佳木執掌大權之後,錦衣衛形象重立,雖然很辦了幾個案子,但在民間形象反而更好,風評一好,害怕錦衣衛的人可就少了。
今日此事,算是給方方面面都有一個警告,便是錦衣衛的內部人員,自己也是甚覺提氣。
“大人處事,嘿,真是沒說的!”四周的人散的差不多了,連黃二也和孫錫恩一起走了,他奉命辦事,事情完了就得備案上報,所以還有屁股要擦。
留下來的只有一個試百戶,帶着幾十個校尉看着現場,僱來幾輛騾車,預備把屍體搬回去,等死者親屬來認領。
夫子們膽小,畏畏縮縮的不敢搬動,校尉們看的不耐煩,便自己上去搬擡。
一個看着四五十歲大的中年漢子一邊搬動着屍體,一邊向着自己同伴道:“跟着這樣的大人,才感覺膽壯提氣,這三十多年過來了,今天可真提氣。”
“嗯,有這什麼點感覺。”答話的校尉是個壯棒小夥子,說話也爽利,只道:“以後,踏實跟着大人幹吧,吃不了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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