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這位身形高瘦的中年文士,急的在房間裡來回亂轉,卻又沒有辦法可想。他頗有些後悔,自己接到聖旨之後,不該急着把家眷也帶來,若是自己單車上任,日子也不至於那麼窘迫。
可是南京繁華之地,開銷甚大,他一個清水翰林並無其他進項,日子過的很是艱難。
本來在南京就是勉強維生,若是自己進了京,那留在南京的家小,就可能真的要捱餓。可是事到現在,自己雖然在京師翰林院擔任了一名修撰,可實際上薪俸依舊微薄的很,就連房子都租不起,只好暫時居住在會同館。由於是借宿,加上缺乏銀子上下疏通,便是小小的差役,也敢爲難他。
如果單純是自己的日子過的苦一點,倒也沒什麼。但是世藩是自己三十四歲時才得的兒子,愛他勝過愛自己的性命。卻因爲舟船勞頓,水土不服,而一病不起。眼下就連請個郎中抓藥都是奢望,就是想弄點熱水,一樣不容易。
曾經飽讀聖賢書的他,認定書中自有黃金屋,但是在事實面前,不管曾經的信仰多麼堅定,也難免發生動搖。或許只有真的黃金屋,才靠的住?
不過眼下他就算真的想要一座黃金屋,也要有人肯給才行,就在他彷徨無計之時,忽然傳來一個爽朗的笑聲“惟中兄,一向可好,小弟這廂有禮了。”
“你是?”嚴嵩初時,並未認出來人身份,尤其對方身上並未着官服,而是個富貴公子的打扮,更讓他不知來者身份。直到楊承祖提起當初滑縣的過往,他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面前的人是誰。
雖然這是個消息閉塞的時代,不過做官的人,總是比老百姓的消息更爲靈通,在官場上打拼,耳目通明,更是基礎條件。對於楊承祖這個名字,嚴嵩其實並不陌生,而且他也很清楚,自己得以從南京的冷衙門調到京師翰林院,也是這位滑縣故人出力的結果。
如果不是手上實在沒錢,他肯定要準備一份禮物到燈市口那邊去看望看望,增進一下彼此的交情。在山窮水盡時,他也曾想過向這位故人張口求助,此時此地的重逢,讓他把什麼文武之別,什麼貴賤之分都扔到了腦後。
不管是什麼武臣還是什麼鷹犬,只要是能給自己帶來好日子,能救自己兒子的,就是自己的福星。
“世藩侄兒這是身體不舒服?這可不能耽擱,京師裡的氣候最近是不大好,人難免害時疫,小孩子的身體要緊。小弟這就安排人去請郎中。惟中兄坐好,這些事自有下人去做,不勞咱們動身,兄弟我去叫一桌酒席來,我們有話慢聊。”
其實會同館這地方,官職最大的一個大使纔是個九品,差遣上的權柄也小的可憐。出了會同館,就什麼也管不了,論起權力比錦衣衛差的遠了。
雖然搞不清楊承祖的身份,但是隨手能丟出錦衣朱緹帥名刺的,絕不是自己能招惹的起。從上到下,伺候起來格外用心,幾個有限的差役,也都被安排到這裡伺候,弄的館內怨聲載道,罵聲一片。
兩名京師中兒科聖手被強請過來,給嚴世藩診了脈,又開了方子。嚴嵩只看了一眼那藥物的價格,就覺得頭暈耳鳴,裡面三五味藥材的價格,就足以抵的上自己半年的薪俸。還是楊承祖解囊,才順利的抓了藥。
酒樓裡送來了頭等的席面,大明這時候已經流行吃團席,倒沒蛋疼的分餐。嚴家的女眷也過來拜見了楊承祖這位世伯,尤其是嚴嵩的夫人歐陽氏,對這位救自己兒子的恩人,更是沒口子的感謝。
等到幾位婦人退回去,楊承祖隨手摸了十幾片金葉子出來“這裡大概是五十兩黃金,嚴兄且留着花消。若是錢不夠了,就到燈市口我家來取。你初到京師,還沒有房子吧,我回頭幫你找一間,再不成,就也搬到燈市口來,我家裡還住的下。京師開支大,花錢也不要求省,若是你手面不闊,會被下面的人看不起的。”
嚴嵩面上倒是沒露出什麼表情,酒菜動的也不多,看着那些差役也都退了出去,他顧不上天氣炎熱,細心的關上了門和窗戶,回到座位上,輕聲道:“楊世兄,惟中無才,忝爲翰林修撰,已是天子錯愛。在南京任上亦無建樹,這次新君登基,特意啊惟中自南京調回京師,怕也是世兄的舉薦吧?”
“好說了,嚴兄不必自謙,你的才學是真的,尤其那一筆書法,更是讓人叫絕。我曾經把你寫的東西給天家看過,天家也沒口子誇獎,提拔嚴兄入翰林院,也是這個意思,你不要想的太多。”
“世兄太謙了,嚴某雖然不是什麼聰明人,可是也不糊塗。若論書法,或許還有小成,不過若說只憑幾筆字,就能得蒙天子垂青,這事嚴某是不信的。”
他看了看門外,聲音又壓低了幾分“嚴某不過弘治十八年二甲第二名進士而已,無論才學年資,都不能稱爲出色。所有者,不過是一顆忠心而已,若是天子有所差遣,嚴某粉身碎骨,再所不辭。”
楊承祖笑了笑,用筷子將面前的栗子雞上一劃“嚴兄,吃菜。等會吃完了,大侄子的藥也熬好了,咱們先把藥喂下去,看看世藩侄兒的身體再說。”
“楊世兄客氣了,爲人臣者,只知有君,不知有身。兒女小事怎麼能與國事相提並論,若是當真萬歲有差遣,就算是搭上小犬這條性命,嚴某也再所不惜。”
嚴嵩的目光中,兩團名爲野心的火焰放射着光芒,看的出,這位在清水衙門冷板凳上荒廢了大好年華的進士,顯然並不甘於寂寞。眼下新君登基,正是人事上即將發生重大變化的機會,他迫切的想要抓住這個機會,讓自己能夠飛黃騰達,獲得與才學匹配的一起。
“嚴兄,萬歲那邊,其實並沒有什麼差遣你的。朝廷內外,賢臣無數,嚴兄不過一翰林,萬歲哪有什麼事能用的到你。倒是我這裡有點事,想跟你商議商議,聖母太后進京,以及爲興獻王上尊號的事,嚴兄可曾知道?”
片刻之後,一雙竹筷落在地上,嚴嵩面無人色的作揖打躬,乞求着可以放自己回去。他現在有點後悔,自己剛纔把話,說的太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