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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陣中的戰事趨緩,候禮也趕了過來,與楊彥和蔡豹站於相對高處,對着沈充的軍陣指指點點。
蔡豹捋須讚道:“雖佈陣倉促,但沈士居行軍作戰,法度尚是嚴謹,若我是孔萇,必以佯攻爲主,待石虎到來,再合擊沈士居。”
候禮點了點頭:“蔡公此見甚是穩妥,不過我看孔萇竟似擺出了全面搶攻之勢,這着實讓人難以理解,楊府君可能猜出緣由?“
蔡豹很奇怪的看了眼候禮,候禮本爲寡言之人,與劉遐、王邃相處,從不多言,可這段日子以來,候禮對楊彥的態度非常熱情,也時常就各種事情徵詢楊彥的意見和看法,這難道……是有了投靠之意?
楊彥似是從沒在意過這方面,沉吟道:“依我看,原因不出有二,其一,奴輩狂妄自大,暴燥難御,稟性兇殘,孔萇未必能有效約束。
其二,孔萇乃十八騎之一,深得石勒信重,如今卻居於石虎之下,怎能甘心?他理該存有表現自己的心思,力爭趕在石虎到來之前破去沈充,向石勒證明自己的能力。”
“正應如此!”
候禮讚同道:“永嘉五年,劉越石送石勒母王氏及石虎於葛陂,時年十七,在這之前,孔萇便已跟在了石勒身邊,資歷老於石虎,故屈居於石虎之下未必心服。“
蔡豹嘆道:”石虎降城陷壘,不復斷別善惡,坑斬士女,鮮有遺類,且軍中有勇幹策略與己俟者,輒方便害之,前後所殺甚衆。
勒雖屢加責備,然石虎御衆嚴而不煩,莫敢犯者,指授攻討,所向無前,故勒寵之,信任彌隆,仗以專征之任,若是劉越石泉下得知是此結果,不知當時還會否把石虎還與石勒?“
楊彥沒有吱聲,時人推崇劉琨,其實他是持保留意見的,在他眼裡,劉琨遠不如祖逖,至少在主事幷州的十年間,並沒有可圈可點之處,還反而暴露出了劉琨非爲能吏良將的缺陷。
而且劉琨的死,不能算爲國死節,而是捲入了鮮卑段部的權力之爭,才被段匹磾所殺,尤其是送還石勒老母和石虎這種神操作,簡直讓人無話可說。
但劉琨善音律,是響噹噹的文化士族,又有詩作傳世,也憑着這一點,評價就遠遠高於祖逖。
史書記載,祖逖是今年九月病死,現在已經是八月了,想必快了吧?
楊彥下意識的回頭望向了譙城的方向。
他從未想過去給祖逖續命,素無淵源是一方面,同時祖逖也是心狠手辣之輩,如祖逖常派出手下勸降,這其實是非常危險的,就象普遍爲人所知的塢堡主張平殺祖逖參軍殷乂,都說是殷乂勸降的態度惡劣,言辭頗多輕蔑,張平怒而殺之,不過在楊彥看來,恐怕沒這麼單純,也許另有隱情呢?
果不其然,殷乂被殺之後,祖逖以此爲由討伐張平,久攻不下,又使離間計引誘張平部將謝浮,使謝浮殺張平,並了張平部衆。
由此來看,祖逖生具梟雄稟性,比沈充更難相處,沈充好歹要臉,背後使陰招誰怕誰,但祖逖就敢直接下狠手,楊彥生怕去了祖逖的地盤就回不來了,對祖逖這種人最好是敬而遠之。
再說句誅心的話,如果祖逖活着,對他沒有任何好處,至少王敦忌憚祖逖,如果祖逖尚在,王敦未必敢於下都,楊彥寧可把死去的祖逖供上神壇,也不願與活着的祖逖爲伍,因爲死人是沒有威脅的,況且淮西掌握在祖約手上,要比從祖逖手裡奪取更加容易。
淮西之於建康,戰略地位遠遠高於江淮,通常江淮丟了,建康並不會受直接威脅,但淮西若失,由歷陽至姑孰就成了拱衛京畿的最後一道防線,司馬氏與建康的大小士族們將寢食難安。
“開始了!”
正當楊彥的思緒發散的時候,候禮突然驚呼一聲。
就見兩翼騎兵突然加快衝刺速度,煙塵驟揚,急速接近了沈充佈下的車陣,雙方几乎同時射箭,天空中霎時間箭矢如蝗,雖然都有軍卒中箭倒地,但羯騎在射出一箭之後,利用箭矢射來的時間差,立刻收弓取盾,撐於身前,擋住了大部分的箭矢,傷亡要遠遠小於沈充的軍卒。
這正是身經百戰才能擁有的強悍意識與執行力,讓人不禁倒吸了口涼氣。
不過楊彥並沒太過於驚訝,畢竟他曾與石虎的中軍禁衛交過手,羯騎雖強,與之相比,在陣形與戰術方面,還是有頗大的差距。
羯騎衝陣,主要是靠勇猛與兇狠,與一股子悍不畏死的氣勢。
“嗯?”
楊彥突然心中一動,他留意到了一隊身裹獸皮的騎兵,均是辮髮索頭,臉面塗着油彩,果露在外的四肢刻着紋身,也以這隊最爲勇猛。
在以盾撐過一輪箭雨之後,最靠前的數百獸衣騎距車陣還有三十來步的距離,卻又取弓搭箭,射出了第二輪箭矢!
這着實讓人大吃一驚,因爲騎兵衝鋒速度極快,哪怕意識到了射第二輪箭但動作也未必跟得上,僅憑這份能力,便是精銳中的精銳。
“好!”
孔萇大叫了聲好。
果然,沈充佈置的軍卒對這一輪箭完全猝不及防,當場被射翻了兩百餘卒。
‘嗷嗷嗷!“
獸衣騎興奮的怪叫着,挺起長矛,直衝而去,哪怕前方有車輛,都不閃不避。
”轟轟!“
二十來騎狠狠撞上車,那巨大的衝擊力把車輛頂翻,馬匹嘶鳴着慘叫,癱倒在地,而馬上的騎士鮮血狂噴,被那巨大的力量拋飛到了半空中!
這是同歸於盡的打法啊!
楊彥不由動容,轉頭問道:“蔡公可知此部騎兵來歷?”
“這……”
蔡豹仔細打量着,沉吟道:‘諸胡狡詐,絕無此悍勇之氣,從其衣着判斷,或是來自於漠北柔然。”
“柔然?”
五胡不能算作純粹的草原民族,從東漢年間開始,便陸續南遷,已在漢地繁衍了數百年,而柔然是真正生長於馬背上的民族,楊彥喃喃着,心裡記着了。
其實不僅楊彥動容,沈充的士卒何曾見過如此狠人,一時之間,也均是懵了。
“郎主養你等多年,只爲此役,奴首戰功,堆疊眼前,當以性命搏取,勝則誇功南北,嘯傲於世,敗雖身首異處,亦有郎主贍養你等家人,此時不上,還待何時!”
沈充侄沈恪揮劍急聲大叫。
“我等數代受沈氏厚恩,衣食無不厚極,供給久盈無缺,妻兒老母,皆得贍養,此時正當奮爭勇冠諸軍,以報主家隆恩,殺奴獵功,敬奉郎主威震南北,區區羯奴,安敢與我競勇!“
數百名前溪卒如壯膽般的大聲呼喝,挺起如手臂粗的鐵槍一涌而上,面對着迎面衝來的鐵騎,直接就進入了最慘烈的肉搏階段。
獸衣騎們咆哮着策馬疾衝,有的迎上槍尖,瞬間被洞穿,有的則被後方射來的箭矢覆蓋,身被數十箭,如一隻只人形刺蝟,但車陣已經被衝開了缺口,源源不斷的騎兵注入,一手舉盾,抵擋流矢,另一手純憑臂力,以長矛居高臨下刺擊!
如此慘烈的戰鬥,哪怕前溪卒再是悍勇,也是傾刻間陣亡了數十人,但他們大多以同歸於盡的方式,在自己被長矛擁捅中的瞬間,鼓起餘力回捅過去,殺死了幾乎同樣數量的敵騎。
隨着地面屍體的堆積,加上陣中各種車輛橫陣,可供騎兵直來直去的空間極爲有限,前騎擋着後騎,騎兵的衝勢明顯減緩。
“穩住!圍殺奴衆!”
沈恪見此,長吁了口氣,揮劍再喝。
戰陣中的沈充部曲也紛紛在自各兵長的帶領下衝殺上前,可這也令弓弩手生出了顧忌,不敢肆意放箭,對陣騎兵俱是久經戰陣的老卒,轉眼就把握住機會,縱馬沿着豁口闖入,雖然馬匹被擋,難以高速衝殺,卻仍佔有高臨下的優勢,揮擊長矛,很難抵禦,靠後的則摘下弓,向前方發射着一陣陣的箭雨。
這個豁口,就如一道出血口,沈恪沒法止住,只能延緩出血的速度,兩軍慘烈搏殺,互不相讓,雙方膠着肉搏,一時竟僵持住了。
沈充立於前陣,聽着來報,心裡那是鮮血狂滴啊,每一個前溪卒,都被他視如之寶,在軍中的地位相當於楊彥的親衛,可這短短片刻,竟折損了百餘。
但此時已沒了別的選擇,若還把精銳藏着掖着,任何保存實力的想法都會導致全軍覆沒的結局,想到這,他心裡的悔意再生。
倘若那日沒有判斷失誤,而是一股作氣擊破徐龕,佔了徂徠山與樑父山之間的大營,進可攻,退可守,石虎只能困守奉高,無所作爲,必將於冬季退兵。
大好形勢只在一念之間啊!
但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好在另一側的騎兵沒有如此悍勇,防線尚未被鑿穿,否則兩面夾擊之下,真的要大敗虧輸了。
沈充深吸了口氣,把負面情緒排除,望向了陣前的孔萇部。
孔萇仿如心有靈犀般,猛一揮手。
頓時,戰鼓聲更加密集,衆卒齊發一聲喊,加速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