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打算這兩天就走的,不巧又碰上澳門通商辦事處送紅夷大炮到京。這件事是我們澳門一手經辦,我這個澳門長官既然在京,也不能不去軍器兵仗局看看。另外我也一直沒有見到過這批紅夷大炮的實際威力,確想觀瞻觀瞻。雖然我們對外都說這批紅夷大炮是向紅髮紅須的荷蘭人購買,可實際上大家心知肚明,其實是我們澳門的秘密軍工廠自研自制,只不過是出於掩蓋軍事生產能力的需要以免樹大招風,纔將荷蘭紅毛掇出來打掩護。若論火炮專家的造詣水平,金牙我敢誇第一就沒人說第二,我們兵工廠製造的紅夷大炮肯定合格,不合格它也不能拉京城來啊,不過我還是想親眼看一看,國產火炮的威力是否比得上我用慣了的西洋火炮。是以留京。
軍器兵仗局說起來神秘,其實也就是百十來間屋子連成的大院,各個院子裡研發、製造工匠進進出出,不過沒什麼上規模的流水機器生產線,基本是一個手工作坊。雖然全國的良工巧匠大部分都集中在這裡了,但由於沒有形成機器製造能力,手工生產最高量產的記錄,也不過就是一五五八年仿製佛朗機人和倭人火繩槍時一下子產出一萬支鳥槍的記錄。這件事情,可以說代表了現時中國軍工產業的最高水平。但受現時手工作業水平的限制,軍器兵仗局的工匠們,研發鑄造紅夷大炮這種重型火炮。就似乎力所未殆了。是以從澳門過來地紅衣大炮運抵後,工匠們圍着議論紛紛,但神情各異。有不相信紅夷大炮威力面露不屑的人,也有四處摸摸好奇的人,但幾乎沒有誰。可以完全地瞭解這種前裝滑膛重炮的結構。也並不相信它的巨大威力。但很快。他們就要了解到了。
我便是對身邊一個回族軍官這樣說地。他除了一臉麻子,還一臉不信。
我說:“兄弟你別不信啊,一會兒你瞧瞧。”那個麻臉回族軍官回嘴道:“北疆告急後,朝廷發往廣寧地各類軍火中,大小銅鐵佛朗機就有一千多架,作戰中也不見得討上什麼便宜。若論與土蠻作戰。還是騎兵對騎兵來得痛快!”我奇道:“這是爲何?”麻子臉道:“這些火炮雖然給土蠻騎兵造成了一定威脅,但其往往自重千斤以上,小號火炮不頂事兒,因此機動性極差。對上來去如風飄忽不定地騎兵,難!那些土蠻子都是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來,大砍大殺一陣撥馬便走,這時火炮兵幾乎都反應不過來呢!打了這麼些年,非但沒能震懾土蠻,反而許多佛朗機火炮落於蠻子之手。”我陷入一陣沉思。那麻臉軍官以爲我語塞,得意洋洋地說:“還是我說的有理吧?對付騎兵最好的兵種,還是騎兵口”我搖搖頭,緩緩道:“不對。你們是沒找到相適應的作戰方法。”麻臉軍官還要再瓣,十門紅夷大炮已經拉到大校場了,前方遠遠的立了土丘靶心,準備試炮。我倆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去了,隨着人羣擁了過去。
軍器兵仗局地一個工匠在旁邊小聲道:“這不就是鐵製的大。徑火統麼?有什麼稀奇的,竟然要兩萬銀子一門的天儈!”我偷笑,這兩萬銀子一門炮地天價是我自己定下來的,貴是貴點,但比起嚴嵩老賊三十萬兩白銀一青詞,小爺要價夠低的了,而且這筆買賣絕對物有所值,一會兒你這個不開眼的工匠就看到了,可保明朝北疆幾年無事!
那明朝的大。徑火統能和我的紅夷大炮比較麼?以前的火統都是銅做的大喇叭,炮管短小,這短小可是大問題,試想你要是一男人,下面短小是不是自卑的根源?炮管短小,火藥裝填量就少,火藥氣體密封不好,射程近,射速慢。而且銅做的炮管打不了幾回就熱了,造成炮管擴張,好比男人最怕之陽痿早泄”
我的紅夷大炮克服了一切小男人的缺點。又長!又粗!又直!打炮時間還能堅持很久很久!最重要的指標是從它炮。發射力度之強,炮彈可以打到當時的極限,輕鬆七八九十里遠。馬上就會看到了,一定可以讓麻臉軍官和工匠閉上喋喋不休的鳥嘴。
北方戰事吃緊,朝廷方面寄希望於新式武器,對這次試炮也很重視,特派專員下來,在軍器兵仗局的官員陪同下,來到試炮校場。參加觀看的有軍器兵仗局的要員,以及神機營、京師周邊地區各衛所、營軍的都衛指揮使、千戶百戶、總兵、參將、遊擊,足有二百多人。軍器兵仗局內部的能工巧匠、雜役、小工,都來看熱鬧。
炮手正要點火,我突然走上前去道:“小夥子,你的炮尺是否調整一下,這樣要打倒目標之外的!”靶心離我們這裡只有三裡遠,他的炮尺卻保持在十里的最大距離。一定是要打飛的!
主管測炮的軍器兵仗局官員與身邊隨員接觸低語後,可能得知了我澳門長官的身份,明白我纔是紅夷大炮的實際購買者,往這邊點頭一笑,大聲說:“那不如將炮靶推到十里遠,如此方能試出真金!”擡步向我走來。自有騎兵軍官飛騎而去調整靶心。
熟悉北京官場的把兄都懋卿悄聲向我交待道:“是內閣大學士徐階大人的學生,翰林院供職張居正。”
張居正?便是後來大力推動“考成法”和“一條鞭法”,在中國田賦制度史上實行重大變革,留下一筆濃墨重彩的一代名臣張居正嗎?可嘆後來居正人亡政息,有了幾分中興之相的明朝最終還是走上了滅亡道路。
我不敢怠慢,迎上前去與張居正寒暄一番,這時有傳令官來請示。試炮是否馬上可以開始。我道:“太嶽(居正號太嶽)公儘管去試。”張居正興致很高,笑道:“準備好了,就開始吧。擊鼓計時!”
校場正中。端放了十多門紅夷大炮炮,調好了高度,計算了距離。每門炮前都站着三名炮手。分管裝彈。運彈。發射。校場場周圍站滿了人,俱都屏息以待。
這邊下令開始演習。四、三、二、一……放!
掌旗官話音手勢剛落,這十多門紅夷大炮就同時開火,山搖地動,震耳顆攆。剎那間,塵土飛揚。煙霧蒸騰,人們譁然。遠方土山之上,碎石橫飛,濃煙四起。哪裡還見什麼靶心?整座土山都被削了一半去!這一下可亂了套了。校場上地人雖然都知道試炮試炮。可萬萬沒想到這麼大的動靜,有的捂住耳朵一臉驚惶,有地抱頭蹲下,大聲驚叫。而軍器兵仗局其他部門的人員,有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都沒命地亂跑,尖叫混突,如同炸了鍋地蟻巢。
眼見得這種情況,面色同樣發白地張居正趕忙下令停止:“不成,不成!不要試了,快停止,快停止!”我笑着道:“太嶽公有何感想?”張居正沉默片刻,慨然嘆道:“每炮所中,糜爛數裡!”我趁機進言道:“火炮進攻是當今首要時務!此等紅夷大炮移動不便,然大炮進城,憑城擊打,以城護統,以統護城,當可制北蠻騎兵,教他不敢進犯我守土要塞,北方邊亂暫無憂也!”這番話,卻是我盜用幾十年後明末科學家徐光啓地智計了。張居正點頭深表贊同,曰:“似茲火器,真所謂不餉之兵,不秣之馬,無敵於天下之神物也。”我偷笑,這張居正真是精於計算,這樣算,大炮這玩意兒不用靡費軍餉不用象戰馬一樣還吃草,的確是無敵於天下之神物也。只是居正漏算了一點,這無敵大將軍雖然不費餉不吃草,它可是要銀子的,一門兩萬兩,少一兩老子我也不賣!如此算來,可是要比區區餉秣耗費靡多了。張居正也很快想到此節,開。向我詢問道:“這購買紅夷大炮之金,不能與他們講講儈嗎?”我照舊一本正經地拿造儈高、運輸不易這些理由搪塞他。這買賣就是買賣,金牙雖然愛國,雖然一心要替黎民百姓守土衛疆,但是這銀子,卻是不能講價地。何止兩萬兩一門紅夷大炮,便是那配合紅夷大炮使用的,威力無比的開花彈,那也是要錢地!一發炮彈百兩銀,打上百十發一門大炮的錢都出來了。這纔是真正賺狠錢地門道,後世過來的我,又怎會不明白不起眼的小配件才賺大錢這個硬道理?
居正無法,長嘆道:“紅夷大炮今日表現優異,在座諸公不乏軍中元老,我觀都是大爲震動。想來明日奏報皇上的摺子亦是充滿溢美讚歎之詞。”我點頭道:“紅夷大炮取代大。徑火統,成爲軍中重型火器地中堅力量,已經是不可違背的事實。”張居正搖頭道:“奈何我大明國力不濟,無法鑄造和進。太多造價昂貴的紅夷大炮。”我進言道:“若太嶽公上奏天聽,支持東南抗倭肅清海疆還我大明東海之安靖,國強則民生,民生則商行,商行則富有四海,朝廷有鼓勵通商之策,我東南各通商口岸自有大筆稅賦銀子解到京城,或就地購買外夷先進火炮艦船,則天下大同國泰民安的盛世,未必不可期。”張居正深表贊同:“如今國家積弊深重,邊疆四處亂起,非有力人士推動大刀闊斧的變法不能扭轉頹勢。居正當與老師一起促成變法事宜。”
“善。”我讚道。
辭別張居正,我等一行也要離開,先前那個和我爭論大炮騎兵哪個更厲害的麻臉軍官突然竄出來,雙臂一欄,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我似笑非笑道:“兄弟,想招事麼?”
“不是!”
“那你做什麼來啦?”
“我仍然有法子破你的火炮陣!”
“奧?”我來了興趣,問道:“你怎麼做?”
麻臉軍官一臉的較勁,大聲道:“便是‘鐵騎衝突,如風如電,!”我一笑道:“剛纔你已經說過這個法子,而我也想到了破解的法子。你們這些崇尚鐵騎勁旅的軍官,覷破了明軍以前的佈陣弱點,便是利用火炮發射準備緩慢的缺點,以快速抵近戰術超越火炮的射擊線,或是利用火炮兩次發射的間隙發起衝鋒,席捲而來。如此,明軍的火炮還未來得及發揮作用,便成了敵人騎兵的戰利品。但這種騎兵戰法之所以能夠成功,全基於一個前提,明軍犯的非常明顯的一個軍事錯誤:‘列軍營大炮於城之壕外,。如果我不將大炮放在城外,放在城頭之上呢?”
麻臉軍官緊張地思索着破解之法。我又給他施加壓力,道:“有正方形城,城有四角又各有正方炮臺,炮臺三面伸於城外,一面與城郭相接。大炮架於臺上可三面射擊,敵若來,三面攢擊,即使衝到城腳下,門角兩臺亦可攢對橫擊,不虞有火力死角。如此你當如何?”
麻臉軍官頭上冒汗,喃喃道:“若如此,我鐵騎何談平野奔馳,疾不可擋?”突然噗通一聲跪在我面前請求道:“騎兵既然無用,麻貴願隨大人去南方,學習先進的操炮技術,他日回來衛我北疆!”
我很滿意麻貴的學習精神,中國現在就缺這樣的人!不怕你犟,不服氣,就怕你沒有自知之明。
有一句話說得好,未知無知並非愚蠢,掩蓋自己的無知纔是真正的愚蠢!麻貴勤學向上,我喜歡,當即當應下來:“好,你就跟着我去澳門,叫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做鉅艦大炮!”
麻貴伏地不起,道:“下官現任宣府遊擊將軍,家父麻祿子是宣府副總兵。此番南去,軍中調動事宜還望大人下文,下官自向老父懇求。”我道:“原來是將門虎子啊。調動的事情沒有問題,我派人去和令尊說。”看麻貴還在地上趴着不動,似乎還有事情,疑惑道:“麻將軍還有什麼事情?”麻貴叩頭道:“還有一事麻煩大人。小人有一至交好友,家貧,年近四十仍爲諸生,至今沒有功名。下官想帶他一起投效大人。”
“他叫什麼名字?”
麻貴道:“鐵嶺李成樑。”
我突然汗毛聳立,驚出一身冷汗,喜道:“鐵嶺李氏……宣府麻家……莫非是北軍有名的‘東李西麻’?!”
這兩位,可是北軍中赫赫有名騎兵大將啊!與南軍中的“俞龍戚虎劉豹”俱爲當世英傑!金牙何其幸也,能夠與這等人物並肩作戰,抗倭保家國!
是年李成樑三十四歲,麻貴三十整。正當虎狼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