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渙的文人風骨在此刻顯露無遺,在中原第一諸侯的怒視之下,袁渙仍然淡定自若,舉杯自飲自酌,熟視這位天下第一權柄者如無物!
曹操喜怒無常,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胸襟。僅僅是半分鐘的對峙,曹操便不怒反笑道:“如此我只能選擇後者了。陳公臺乃當世大智慧者,其謀攪動中原風雲,怎能如此倉皇而逝?”
酒宴正式開始了,曹操意氣風發,當衆給張繡打包票許了破羌將軍的官職,更保證張繡軍一應人等官秩直升不降。
氣氛漸漸回暖了,衆人雖然還是擔心自己的未來,但是卻也不得不相信曹操任人唯賢的風格。
直到張繡以及部分文武的家眷也參加了壽春宮的晚宴,將軍和文士們終於停下了政治軍事大事的討論,只講家事或者趣聞,氣氛倒活躍起來。曹操和張繡推杯換盞,曹軍將領們也和張繡的部將們大拼酒量。
宴席上的曹軍將領個個都是漢子,每個人前面都至少有兩大空酒罈!這場酒宴喝的曹軍上下酣暢淋漓,一年以來的拼死拼活終於換來了現在碩大的功業,怎能不爽快乾一杯?
興起之時,曹操挽着張繡的手臂,走下大殿在前殿和衆家眷打招呼。甚至以一副醉態和一衆家眷說着大話開着玩笑,好似找到了很多年前在洛陽當衙內公子肆意妄爲的感覺。
只是當曹操走過一個風韻少婦的時候,腳步忽然停頓了一下,目不轉睛盯着那少婦看。
張繡自然看到了曹操眼中毫不掩飾的光芒,攙扶着曹操的親侍曹安民也將這一幕落入腦海。
那少婦只是矜持的對曹操低頭欠身行禮,不短也不長的十幾秒後,曹操忽然大笑道:“我突然想起那一年在洛陽,我和袁本初兩人還在人家的新婚當夜劫了新娘,剛跑出去,就有人追,可笑袁本初居然又想把新娘子還回去,我當場就對他說,要還也行,但之前至少把紅蓋頭掀了!”
……
這場晚宴一直持續到深夜,大殿之上曹軍將領無不臥底酣睡,心事重重的大部分張繡軍將領也以酒澆愁倒地不起,只有張遼高順等人因爲給呂布帶喪,不願飲酒,曹軍衆人也只有一聲敬贊,不再勉強。
曹操也醉了,只不過沒倒,滿嘴說着胡話。
聞着滿殿的濃濃酒肉氣,看着遍地的曹軍主幹將領,滴酒未沾的張遼高順二人皆以目示向張繡,好似等待着什麼。
壽春宮此刻駐守着三百虎衛營和二百武衛營,城內有六七萬已經散亂了建制只顧尋歡作樂的曹軍。而壽春城牆上則是滿建制兵甲齊備枕戈待旦的十萬張繡軍,此刻舉事,有在外的陳宮調度,等待着七萬曹軍的將是一場甕中捉鱉式的戰鬥。
但是此刻,張繡卻遲疑了。
只見他從容走到已經昏昏沉沉不能視物的曹操跟前,隨手拔出了曹操的那把天子賜劍。打量那劍和已經快人事不醒的曹操一眼,卻忽然將利劍插入了劍鞘。
張遼和高數等人的神色不禁一黯,張繡留下一句輕飄飄的:“吾不如曹公。”便走下大殿。
就在張繡坐到自己位置的時候,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出去,又在外邊做了什麼事情的曹安民終於回來了,手裡還捧着一碗什麼東西。
嗅覺敏感的張繡聞到了味道,這是一碗醒酒湯。
喝過醒酒湯的曹操眼睛終於有神了,見滿殿狼藉,曹操苦笑一聲道:“老了老了,想不到文錦酒量如此之佳,今晚都把我灌醉了。安民,安排虎衛營的各位將軍回去!”
曹安民領命,出大殿招呼虎衛營的親衛護衛着曹軍大將們去各自軍隊的聚集地。至於荀攸郭嘉等等文臣謀士,早就被送到壽春宮後面休息去了。
被人扶出壽春宮門,曹仁夏侯惇于禁徐晃等人突然全身形一震,眼神好似根本沒喝過酒一般。
夏侯惇冷笑一聲:“幸好張繡小娃最後沒幹啥事,不然我先讓他少一隻手。”
啪!
衆將轉頭看去,原來是許褚給了典韋一嘴巴子。末了許褚還罵道:“這貨就沒吃軍師祭酒給的解酒藥,自詡千杯不醉,看看和那個胡車兒喝成什麼樣子了。”
醉醺醺的典韋擡起了手,還是在許褚臉前無力垂下,嘴裡咕噥着:“酒……蠻子……這蠻子,酒量……我服……了。”
衆人搖頭苦笑,有的人去了自己部卒的集合點,有的去輪值。
大殿上曹操和張繡喝了最後一杯,然後張繡便先一步走,張遼高順等呂布部下摻扶着紀靈張勳等人走。一身酒氣的曹操目視着張繡走遠,才轉身揮了下寬袖,笑着問旁邊的曹安民:“城中有美人否?”
曹安民知道曹操的心思,忙笑道:“城中有一美婦,不勝酒力,不便回府,便被侄兒留下,此刻正在壽春後宮洗浴。”
曹操笑了一聲沒有說話,腳步直接邁向大殿後面。
走出壽春宮門,張遼等人也不和張繡說話。倒是高順臉色肅然,問道:“將軍,曹賊當晚舉劍在你頭上卻沒動手,今晚將軍要禮尚往來乎?”
已經“自動”醒來的胡車兒大驚:“高順,你那天晚上也沒喝醉?”
張繡沒有回答,一步一步前行。直到前面飛來兩騎,下馬報道:“將軍,曹軍大將夏侯淵徐晃李典等已經出城,去往曹軍大營!曹軍樂進坐鎮南門附近,安排了軍士巡邏值夜!于禁坐鎮北城府庫,也安排軍士值夜!”
張遼高順等人眼神更是黯淡下來。曹軍主幹已經分散,並且各司其職,此時舉事是一網不能打盡曹軍中樞了。
張繡仍然一副風淡雲輕的樣子,直到另一名騎兵也開口說話:“曹軍武衛營,半路請走了鄒夫人!”
張繡眉宇之間忽然迸發出一股神采,昂胸平視前方,吐口說出一個字:“幹!”
周邊一衆干將都愣住了,但沒人去懷疑張繡的命令,也沒人拖延哪怕一秒鐘時間,紛紛領命奔去。因爲他們此刻腦中已經升起了怒火,曹操如此欺辱,實在違背忠孝仁義!
張繡沒有看到的是,當他在壽春宮大殿朝着曹操拔出天子賜劍的時候,殿宇上面橫樑黑暗處,數支利箭已經指向了他。
目睹張繡離開壽春宮,又收到曹軍干將已經各回其位消息的郭嘉說出一句話:“張繡豎子,可以驅使爲前卒矣!”
於是一刻鐘之前,黑暗中一直看着張繡的兩雙眼睛終於不再緊跟張繡的背影了。
張繡府邸,藉口年老不勝酒力先回來的賈詡正在和陳宮對弈圍棋。
棋盤上陳宮的黑子佔據着上風,賈詡的白子雖然步步敗退,但卻退的不急不緩。
賈詡笑呵呵地繼續下了一步無關緊要的白子。
“文和老前輩,你確定不悔棋?”陳宮忽然問道。
賈詡一臉茫然:“爲什麼要悔棋?老夫這一步棋可沒進你的圈套中啊?”
陳宮搖了搖頭:“你的這一個棋固然沒入套,但是,卻錯過了最佳的反制時機!”
賈詡不言,陳宮便繼續按照自己的部署進逼了一步,落下一個黑子。
半闔着眼的賈詡忽然睜圓了眼睛,朝着一個關鍵的位置落下一子。
陳宮冷笑:“此時纔想起反攻?可惜你的棋已經沒有了絕對的勝算。”
賈詡不言,繼續落子。幾個回合便將一副步步敗退的守棋變換成了一副洶涌澎湃的攻棋。
但是陳宮前期佔據較大優勢,賈詡的反擊不過以蛇吞象而已。更何況,剛纔因爲賈詡錯過一棋,這條蛇失去了鑽入大象鼻子直搗黃龍的機會。
雙方繼續博弈着,棋盤上的局勢,瞬間成了一副膠着的狀態。
……
城外張繡軍軍營,還屯駐着三萬張繡軍。
十餘騎策馬從壽春方向趕來,進入軍營後,當下敲鼓聚兵!
三萬懵懵懂懂不知何事的張繡軍穿起衣甲,拿起兵器出了帳篷便按照隊列聚集在將臺下面。
趙風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雍州兵,應張濟的招兵榜進入軍營,從此成爲一名大頭兵。
趙風當兵的原因很簡單,就是爲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至於老趙家絕後。在董卓當政長安的時候,趙風的家裡就因爲苛捐雜稅而過不下去,五十多歲的老孃和七八歲的弟弟因爲饑荒活活餓死。直到呂布合謀王允殺了董卓,關中的天下又姓了劉,趙風才覺得日子有了盼頭。
但是還沒等他種一季的莊稼,李傕郭汜樊稠張濟四大金剛就反殺長安了。李傕郭汜掌權後,迎接趙風這些普通雍州人的,是一場屠殺。
殘暴的李傕郭汜公然劃分勢力,並且還都喜歡派出散兵滲透到對方地盤展開大屠殺。這樣搞也就罷了,搞到最後李傕和郭汜沒有錢糧揮霍,直接向自己地盤的平民百姓舉起了屠刀。
兩相相比,趙風曾經一瞬間都懷想起了董卓當政的日子。雖說董賊也時常搞屠殺,但至少人家一時興起才殺人,殺了人還用殺蠻夷掩飾一下。而李傕和郭汜的搞法直接是種族滅絕啊!
好在屯駐在關中外圍的張濟張大將軍來了,帶兵來了一出兵諫,要求李傕郭汜二人和解。老父被李傕士卒殺死的趙風決定還是當一名大兵好,不說能殺其他人報仇什麼的,總不會被莫名其妙殺死。
於是,趙風加入了民聲頗望的張濟軍。但是不曾料到的是,關中大小諸侯一致排斥愛兵還愛民的張濟,最後無奈,張濟揮軍荊州。
雖然遠赴外鄉,但趙風和絕大多數雍涼兵一樣,已經對這個沾滿了親人鮮血的傷心地沒有多少眷戀。
還沒等他做起在異鄉有田有地有媳婦的白日夢,南陽一戰,他們的信仰,驃騎將軍張濟中流矢身亡!
好在還有和張濟一樣仁厚的張繡在,雍涼軍們繼續前行。戰汝南、淮南,終於,他們可以在淮南停留下流浪的步伐了。
但是曹軍來了。
個子比他們低的中原兵單打獨鬥不是雍涼軍的對手,但該死的淮南兵連中原兵也打不過,總給張繡將軍拖後腿。
每一個雍涼兵都浴血奮戰過,趙風甚至跟着高順將軍大破過曹操的十萬中軍!
然而他們還是輸了這場戰役。
本來他可以當上伍長的,到時候就可以在吃飯時吃上肉骨頭了。但是卻傳來命令,朝曹軍投降!
趙風和絕大多數張繡軍士卒一樣渾渾噩噩過了這一個月,雖然說伙食沒變,衣甲兵器也在,不用擔心會在那天晚上被活埋。但是,爲什麼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心思呢?
將臺上站的是一個大將軍,他在喊什麼趙風並沒聽進去,等到全副武裝揹着乾糧走出營寨後,趙風才湊到剛纔一名距離將臺近的士卒問道:“剛纔那將軍是誰啊,能調動全軍,他說啥了?”
被問的那士卒用如狼似虎的眼神瞪了他一眼,用涼州方言回答道:“將軍的嬸孃,也就是驃騎將軍的夫人,被曹賊擄到壽春後宮了!”
趙風腦中當即轟的一聲,腳下的步伐忽然不由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