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離開我。”申季揚開口道,抿了抿脣,車速卻在心煩意亂之下再一次加快了。
巫懷柔頓了頓,轉頭看向了窗外飛速後退的樹,開口道:“她離開了。你認不清事實,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
“從前或許是。”申季揚苦笑了一聲。
巫懷柔抿嘴,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申季揚停在了紅燈前,望着前方開始流動的人羣,手指在方向盤上緊了緊。
“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是傻子?”申季揚突然轉頭看着巫懷柔道,語聲裡的蒼白無力十分明顯。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人顯露出這樣的情緒,他甚至很長久以來……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巫懷柔的眼神閃了閃,開口道:“你別多想。”
“你給我希望,在不遠不近的距離里拉扯着這段不清不楚的關係,我一直都明白,也一直都甘願配合這樣一場戲碼。”申季揚淡淡開口,看着前方,眼裡的迷霧漸漸消散,思緒開始明朗。
他時常懷疑自己是不是在法庭上耗光了所有的理智和熱情,所以迴歸生活的時候纔會顯得這樣愚蠢和不自知。
巫懷柔緊了緊手指,沒有說話。
紅燈閃了閃。
申季揚再一次開口道:“七年前你身邊站着的人都閃閃發光,我也努力讓自己做到閃閃發光。我不擅長表達,而你給了我所有的鼓勵和希望,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十分感激你。沒有你,就沒有現在的申季揚。”
不是她的鼓勵,當時那個不善言辭的少年便不可能找到屬於只的發展空間,不可能站上辯論場去和其他人理智地陳述自己的觀點,也不可能在這麼多年的沉澱之後,終於做除了一些成績,能拿的出手,對得起自己的一生。
“除了感激,就沒有其他了?”巫懷柔轉頭看了看申季揚,不論怎麼控制,脣角的一絲譏諷還是泄露了她的情緒。
她並不是,完全不在乎的。
申季揚深吸了一口氣。
巫懷柔的問題太過尖銳刺耳,直接扎進了他內心裡最爲陰晦骯髒的那一面。他不清楚,不明白,不瞭解,在模糊了自己感情的這麼多年裡,是否將感激當成了愛情,他自己也不知道。
因爲從來沒有痛過,因爲一直都知道不管如何,只要他轉身回家,就總有個身影會無條件地在那裡等着……他終究是活得太過自私。
“回答我。”巫懷柔開口道,聲音依舊輕柔。
綠燈已經亮了起來,後面的車正在煩躁地按着喇叭,聲音刺耳,此起彼伏。
申季揚卻再沒有動作,垂頭看着自己已經泛白的雙手,緊緊扣着方向盤,彷彿已經沒有知覺。
巫懷柔轉頭等着,她在等申季揚一直緘口的答案。這段畸形的關係裡,誰都沒有真正將那些感情挑明瞭說。或許挑明瞭,她便真正輸了,她也想知道這個答案。
申季揚的手指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沒有。”他道。
突然釋然。
這麼久以來都不明白不清楚的答案,在剛纔那一剎那間腦海裡巫幼晴蒼白的臉閃過時,突然就意識到這個答案其實他心裡早就已經有了。
巫懷柔一滯,點了點頭,不再說話,靠上了座位。
申季揚的手指鬆動了,開始往前開。
後頭的車子越了過來,對着他的車窗大罵,他也無動於衷,只是專心地看着前方。
談話仍然沒有結束。
“我知道你婚姻生活不幸福,也覺得你一個人孤苦,同時也知道……”申季揚笑了笑:“你拿我當備胎。”
巫懷柔咬了咬脣,沒有回答。
“你回江城之後,我也無數次問過我自己,要不要離婚,要不要正視自己的感情……很多個要不要,一拖再拖,拖到了現在。我沒有頭緒,也無從清理。我和幼晴一開始並不是因爲感情在一起,合適的時機合適的身份,她的意外表白和你的突然離去,都是我當時答應的無數個理由之一。”他道。
空氣裡淡淡的尷尬在流通。
申季揚從來沒有開口說過這些,巫懷柔也從來沒有問過這些。
陳年往事隨着一人的猛然抽離,而被迫浮出水面,那些已經生鏽了的記憶,也終於被翻了出來,乾巴巴地述說。
“我們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也過了爲誰動心就赴湯蹈火的年紀。”申季揚開口,終於轉頭看了看巫懷柔,嘆息一聲,“但是誰都懷念那樣的年紀,誰也都最難忘記那樣的記憶。我執着了那麼多年,你身邊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始終都輪不到我,而我被你推在合理的距離之外,當一個心知肚明的傻子。而你知道嗎,喜歡和愛一旦過期,也還是會有慣性。”
“所以你對我也只是慣性?”
“是執念,始終沒有得到過的那種執念,執着的不是你這個人,而是我整段殘缺不完整的少年時期,在那樣的年紀裡只看得見一個人,這個人卻看不見我。”他開口,說的不知道是自己的故事,還是幼晴的。
“你現在看明白了?”巫懷柔道。
“已經明白很久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巫懷柔輕聲細語,一陣扎準了申季揚的痛處,“你現在明白了,想回頭了--或者說你一直都沒有走到我這邊來過,如你所說是種慣性。而我姐,對你,會不會也只是一種慣性?”
申季揚的手一緊,良久,開口:“……那就趁這種慣性還在的時候,走到她身邊去。”
“她的身邊是哪裡,你又怎麼知道。”巫懷柔看向了窗外,“從小她就比我聰慧,比我優秀,比我要開朗許多。很多我費盡心思拿到的東西,她只要動動腦子就能夠輕易得到。她自己對你是什麼感情,我們三個之間是什麼關係,我們或許說不清楚,但是她都看得明白。她不顧一切地投入時沒有得到迴應,一旦抽身離開了,你覺得還會有接近的機會嗎?”
她話裡的情緒絲絲飄散,在車內散落,整個空氣裡都是淡淡的不甘。
她承認自己不是好人,也從來都沒有想要去做好人。好人在這個世界上扮演弱者的地位,從來都是如此--在她最無法承受外界壓力的時候,偏偏扮演的就是弱者的角色。
對於申季揚,她也一直沒有真正動過心思,只是見證了自己蛻變過程的人,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捨。她承認所有應該指責和謾罵的話語,全都承認,她不甘和嫉妒的同時,在看見申季揚眼裡依舊迷戀的目光,突然就放不開手了。她將距離維持在適當的範圍之內,知道了申季揚已經是江城著名的律師時,便更是難以自拔地陷入這段關係中。不管是虛榮還是需求……她都沒法完全放開。
當弱者太久太久了,一旦沾染了黑暗的東西,比別人進入黑暗的過程就要縮短許多。
申季揚的車子突然停下了。
他靠在了路邊,開口道:“抱歉,這裡很多出租車,你攔一輛回去吧。”
“你呢?”巫懷柔轉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從來沒有想過申季揚會將自己扔下。
“我去機場。”申季揚道。
他只能查到巫幼晴的身份證在今天訂了票,查不到是哪個航班。估計這航班是穆南煙在幫忙訂的,不想讓他知道的東西自然就不會在明面上顯示出來,要查可以,只是已經來不及。
所以他必須趕去機場,必須,遲了一分一秒就什麼都結束了。
“抱歉。”申季揚繼續開口,眼神堅定。
巫懷柔抿了抿脣,半晌,終於伸手開了車門。
車門一關,申季揚的車子就立刻衝了出去,巫懷柔看着車的背影,怔愣了許久。
申季揚一路衝到了機場,將車停好之後,轉頭便看見了從過道里出來的幾人,瞳孔一縮。
穆南煙和喬淺初走在前面,過馬路的時候他伸手護了她一下,喬淺初擡頭對着穆南煙笑着說了句什麼,兩人相視。唐一心蹦着過馬路,蘇季青則在後面追着拉着,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鬆。
如此扎眼的兩對幾乎是在瞬間就吸引了路人的目光,申季揚手一顫,想到了那個可能。
他們出來了……幼晴……已經走了。
喬淺初的腳步突然停住了,伸手將穆南煙的手一碰,穆南煙反手一拉,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
幾人都看見了申季揚。
申季揚抿脣,大步走了過來,停在了他們面前。
“我們先去開車。”蘇季青道,帶着唐一心離開。
“開什麼開?!”唐一心推開蘇季青,轉頭道:“捨得來了?知道自己腦子裡裝的是哪個牌子的漿糊了?”
申季揚開口,轉向了喬淺初,“求你,告訴我她在哪……”
“嘿你逮着脾氣好的上是吧?”唐一心擼着袖子往申季揚那邊走去。
蘇季青將她一抱,拖着離開。
唐一心邊被蘇季青抱着拖走,邊回頭道:“阿初!弄死他!弄死丫的!在兩條船上劈叉了還!”
喬淺初轉頭看向唐一心,比了一個手勢,唐一心看懂了,立刻停止了罵聲——她沒有理解錯誤吧,剛纔阿初的意思是……好?
“她十分鐘之前進去的。你不會知道去了哪裡。”喬淺初就說了兩句話。
申季揚一顫——十分鐘,他只錯過了十分鐘,如果早一點……如果路上不要耽擱……不要和無懷柔講那些話……是不是就趕上了?他不會知道去哪裡……意思便是他們瞞到底了。
申季揚往後退了退,身子搖晃了一下,擡頭。
“你錯過了。”喬淺初看着他道。
申季揚一瞬間像是老了十歲,神態蒼涼,怔愣着望向機場。
穆南煙伸手帶着喬淺初離開了。
走遠了,穆南煙轉頭看了看申季揚的背影,開口道:“他遲早會查到,現在不告訴他也沒有意義了。”
“我知道。”喬淺初開口:“就是單純虐他一下。”七年了,他纔想起來要追一個在這七年中遍體鱗傷的人,能這麼簡單嗎。
穆南煙被喬淺初的話逗笑了,剛要張口,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着張子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