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聲嗤笑自蕭湑口中脫出,在他的印象中,姜叔季可不是這等好人。
縱是是自己女兒,等到無用之時一樣會選擇拋棄。
而依長風之言,如今姜叔季還未到棄子之時,說明其對姜繡繡還抱有一絲希望。
但是,之後會是怎般光景,那便不得而知了。
蕭湑突然笑得十分高深莫測,看得長風心覺莫名,卻又不是多問之人。
見蕭湑身前杯盞已空,立時伸手遞來茶壺,爲其重新斟了一盞。
此時外間馬車轆轆而行,而馬車內則響起了蕭湑手指在小几上有節奏的敲動聲。
而在長風將茶壺方落之時,蕭湑原本在小几上敲動的手亦隨之一停。
“長風。”他突然喚出了聲,一時引來了長風的注目。
蕭湑挽了挽衣袖,後,又輕笑問道,“你覺得,這世間可有鬼?”
長風皺了皺眉,垂眸應道,“屬下乃習武之人,向來不信鬼神。”
“若說當真有鬼……。”說着,長風的話音一頓,再開口時,已然攜認真幾分,“屬下覺得那也是人扮的。”
聞言,蕭湑先是一怔,隨即便仰首大笑出了聲。
長風眼眸稍轉,心下則被蕭湑笑得盡生出了莫名,只當是自己說錯了話,不禁擡眼看向了蕭湑。
卻不想,如此一看,竟引得蕭湑笑意更甚。
長風不禁垂下了頭,狀似生了羞。
但饒是這般,仍沒有將蕭湑的笑意阻了去,不知笑了多久,方纔見其收起。
“你倒是聰慧。”蕭湑一邊將稍顯凌亂的衣衫整了去,一邊伸手指着長風,笑贊出了聲。
長風不由一愣,他初時還只當是自己說錯了話,此時聞言甚覺驚訝。
一時怔愣,竟未能反應過來,僅是木訥道了聲,“多謝公子誇獎。”
蕭湑似無奈,似欣喜地搖了搖頭,後,又端起桌上剛添的茶水輕啜了幾口。
再將杯盞放下之時,語氣已然稍顯嚴肅。
只見他眉目稍蹙,淡聲問道,“那你覺得,這件事中的厲鬼又是何人作扮的?”
“這……。”長風並未料到蕭湑會如此與他相問,此時一聽,面上不禁泛了難色。
不知是思忖,還是支吾,只待半晌後,長風方纔拱手說道,“回公子,屬下並不知,公子還是莫要爲難屬下了。”
話已說出,馬車內卻突然無了聲響。
長風稍覺異樣,等了片刻後,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去。
本欲偷偷打量一眼就罷,誰料在長風看向蕭湑之時,才發現原來蕭湑一直在看着自己。
長風心下一怔,立時將雙眸垂了下去。
在看不出蕭湑內心想法之時,長風斷不敢貿然動作。
他猶自緊繃,卻不想蕭湑再次笑出了聲。
這次笑聲比前時更爽朗了幾分。
笑聲輔一出,長風眉頭便輕皺了起來。
不過,這次蕭湑笑得時間卻並不長,只片刻便將笑意收了去。
但蕭湑始終都未言明,究竟爲何而笑。
笑聲止,蕭湑掩袖輕咳了幾聲,靜默了片刻,突然腦中靈光一閃。
“長風,你且吩咐車伕先去姜府一趟。”蕭湑看向長風吩咐道。
“公子?”他們今日本來是要直接回雯王府的,此時聽蕭湑要轉道先去姜府,長風不禁有些不解地疑問出了聲。
“我記得那潮升閣的地下還埋了幾壇果釀,本來是等着給小九喝的,結果……”
說至此,蕭湑的眼眸不由一暗,但旋即又恢復了光亮。
“如今怕是倒也不晚,說不定此時滋味很好。”待再開口時,蕭湑已然是脣角彎起,眉眼含笑,他的眼睛有幾分迷離,不知是想到了單尋歡,還是想到了喝着果釀的單尋歡。
“這…。”長風不由一愣,“僅是一罈果釀,公子讓屬下取來便是,又怎煩得要自己走上一遭?”
聞言,蕭湑面上笑意減去了些,瞥了長風一眼,悠然說道:“我埋得,自然是我自己知曉,你又怎得知道?”
長風一時無言已對,亦知蕭湑心下已定,便只好應了聲,隨即自行出了馬車外,與車伕同坐,再不打擾蕭湑休息。
馬車途經鬧市,穿越人海,約摸有一盞茶的功夫,便停了下來。
蕭湑猶在闔目養神,直到外間長風將車簾掀起,他方纔睜開了眼。
還未下車,便有姜府家奴行上了前。
那家奴一見是蕭湑前來,立時拱手哈腰,“是雯王爺回來了,小奴見過王爺。”
長風剛將蕭湑扶下車來站定,見身前那家奴甚是恭敬,不免伸手將那家奴還未俯下的身子攔了去。
“長風。”蕭湑突然轉首,向長風處瞥了一眼。
長風見狀,心下立時瞭然,一邊上前,一邊自懷中荷包裡那出了幾錠銀子,遞給了那家奴。
那家奴一見長風手中躺着的幾錠銀子,眼睛立時便是一亮。
不過,他卻沒有立時收起,而是惶恐地將蕭湑瞥了一眼又一眼。
心中雖想將那銀子盡數收起,但卻又顧及着蕭湑。
蕭湑眼見此景,不禁勾脣一笑。
他並未未何作勸說,而是徑直上前一步,將躺在長風手中的幾錠銀子接在了手中,隨即伸至那家奴身前,直接要放在那人手中。
“天氣漸熱,拿着去打些酒來吃。”
那家奴起初並未收下,佯裝推拒了幾番,方纔將那幾錠銀子握在了掌中。
銀子在手,那家奴心下自然欣喜,面上雖未有顯眼表現,但將要咧到耳根後的嘴,卻將他此時的心境,顯露無遺。
“多謝王爺,多謝王爺。”只見,他露出一口白牙,連忙拱手哈腰,與蕭湑道謝。
“你家大人可在府上?”蕭湑向着姜府朱漆大門處瞥了一眼,此處仍舊若前時一般大氣典雅,倒與蕭湑離去時沒有什麼不同。
那家奴剛將方纔蕭湑遞給他的銀子收進懷中,此時聽蕭湑發問,想都未想,便點頭答道:“在的,在的,今日正值老爺休沐之日,此時想必正在書房呢。”
蕭湑頷首輕應了一聲,而後眼眸轉動,似是陷入了沉思。
那家奴小心翼翼地瞥了蕭湑一眼,見其不知在想何事,聯繫他方纔所說,那家奴只當蕭湑是要見自己老爺姜叔季,便試探問道,“不知王爺可用小奴前去通稟一聲?”
蕭湑眉目一挑,登時自遊思中醒了過來。
只見他稍作停頓,旋即搖首笑道:“不用了,本王今日前來不過是取些舊物,斷不用叨擾姜大人,既然他今日休沐,便好生歇息纔是。”
那家奴此時方纔知道,蕭湑今日前來並不是來尋自己老爺姜叔季的,而是前來取東西的。
蕭湑曾在姜府上常住過一段時間,有舊物落在此處,也是正常不過的,那家奴自然不會多想。
不過聽說蕭湑是來取舊物的,他心下不由一動。
“誒,王爺可用小奴引路?”
常言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既然蕭湑方纔出手闊綽,他自是要盡心盡力。況且,蕭湑是何人?且不說在大寧國的朝堂上受不受寵,便是所做功績就能受萬人景仰。
這樣的人,此時不獻殷勤,又更待何時,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因此發了跡。
那家奴心下猶自想得美好,蕭湑卻直接擺手,將其拒絕了去。
“不用了,本王雖在此住時不長,但路到底還是識得的。”
那家奴見失了一次獻殷勤的機會,心中雖悻悻然,但面上卻仍舊賠笑。
他應了一聲,隨即拱手道:“誒,若是王爺您有何事,便來尋小奴,小奴一定鞠躬…。鞠躬那個什麼瘁。”
“總之,定會盡心盡力的。”
蕭湑見狀,不禁輕笑出了聲,“有心了,本王稍候還要趕回雯王府,就不在此處多耽擱了。”
“是了,是了,都是小奴。”那家奴伸手在額上輕拍了一下,連忙將身子後撤,給蕭湑讓出了一跳路。
“您快快裡間請,留意腳下啊。”
蕭湑衝其淡笑微頷首,隨即緩步上前,先拾階而上,過石檻,繞照壁,步入了姜府之中。
說起來,蕭湑也在姜府住過不長時間了,雖不經常行走於府中,但去潮升閣的路,可謂已是爛熟於心。
初夏之際,姜府院中更添了幾分美意。此時之景,別於其餘三季,又是一番風景。
如今府上各處的花皆開了去,而綠樹亦早已成蔭,更有太湖山石林立,曲水繞林。
不知是不是因着無人探問,一路行來,越往府深處行,景緻便越是幽靜。
幾經穿汀遊廊,待豁然開朗之時,便到了蕭湑先前所居之處,潮升閣。
蕭湑站定,看那院門此時正虛掩着,便示意長風上前。
待長風在門扉上輕叩了幾下後,裡間突有一人應聲。
緩步行來,將院門打開後,方纔瞧見乃是小童一個。
初見到長風之時有些怔愣,待看到其身後站着的蕭湑之時,立時醒過了神。
三步並作兩步,急忙跨出院外,不到蕭湑身前,並已躬身行了禮,“小奴參見雯王爺。”
“勿用多禮。”蕭湑虛擡了擡手,示意那小奴起身,“不知此時本王還能否入這閣中一探?”
說着,蕭湑轉眼,想那門間院中望了一眼。
那小奴聞言,立時一驚,“王爺說得這是什麼話,自然可以,快快請進。”
說罷,那小奴連退數步,剎時便將通向院中之路給蕭湑和長風讓了出來。
“多謝。”蕭湑頷首,道了一聲謝,隨即掀袍邁入了潮升閣中。
入得院來,蕭湑方纔發現,此處已然是花團錦簇。
自己雖離去數日,但此處依然被打理得井然有序,灰塵雖說不準,但在院中卻不見一片落葉,而花圃高樹更是被修剪得整潔有型,甚是好看。
那小奴亦隨着蕭湑和長風一道入了院內,此時見蕭湑正放眼環顧院中,便笑着上前解釋道:“近幾日老爺特着了我們將此處收拾妥當。”
他話罷,卻見蕭湑正定定地看着他,一時竟看不出喜怒。
那小奴不禁心下一緊,面上笑意亦隨之一僵,但隨即連連訕笑道:“畢竟是王爺您住過的地方,縱是沒人入住,亦要收拾得乾淨些不是?”
蕭湑微挑眉,面上雖無甚波瀾,但心下卻不以爲然。
姜叔季會將自己住過的地方留着?他不燒了那便是好的了,還會留着。
他雖在明面上與姜叔季並未多少過節,但暗地裡,他給其下了多少暗套,他自己最是清楚。
姜叔季雖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但心底若是不恨他,那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想至此,蕭湑不禁在心下嗤笑了一番,而其的眼眸中,亦添了幾分幽深,霎時便若浩瀚星空,探不到邊界。
靜默了片刻,蕭湑突然再次轉身看向那小奴。
不知是不是因着蕭湑當前,那小奴面上此時稍有幾分忐忑之態。
見蕭湑猛然望來,心下便是一驚。
蕭湑看在眼中,但卻並未道破。
“不知本王能否與你借把鐵鏟?”
“這…。”那小奴一愣,他本就還在忐忑中,此時被蕭湑一驚,好半天才出了聲,“王爺這是要?”
蕭湑攬袖淡笑,“哦,入春時節,本王曾在此處地下埋過幾壇果釀,今日來此,就是想將其挖出來。”
“唔,果釀啊,不若王爺告訴小奴埋在何處,小奴來挖可好?”那小奴一聽,立時大鬆了口氣。
“無事,本王埋得並不深。”
對於那小奴所提,蕭湑並未答允,一來,這果釀既是他親手埋下的,自然亦要親手挖出,這樣遞與單尋歡之時,意義也非同尋常。
他與單尋歡身份雖看似顯貴,但是他想與單尋歡過得卻是平常夫妻所過。
譬如親手調羹,譬如親手製點,再譬如那就是爲其挽發描眉,直至遲暮晚年。
而這緣由之二嘛……。凡是要遞與單尋歡的吃食、物件兒,除卻他身邊最親近的幾人以外,他絕假於他人之手。
世間人心向來難測,難保不會有人趁機向裡面投毒、下藥,以此謀害單尋歡。
對單尋歡有害的事,他絕對不會允許發生。
“好,小奴這就給王爺將鐵鏟遞來。”那小奴見蕭湑已然說得如此淺白,再未多勸,與蕭湑和長風二人招呼了一聲後,便欲轉身離去,將蕭湑所要的鐵鏟遞來。
但身子剛一轉過,他腳下便是一頓,這纔想起,此時日頭雖不烈,但到底有幾分炙熱,讓一個王爺在此曬着太陽等候,且不說皇上會否知道,便是讓自家老爺知道了,定是要討得一番懲處的。
想着,便將身子再次轉回,與蕭湑點頭哈腰道:“王爺可以先入閣內,飲茶稍事歇息片刻,免得受了暑氣,到時候,小奴便是罪該萬死了。”
本以爲蕭湑生來金貴總會答應,卻不想他話一出,蕭湑便擺手婉拒了去。
小奴心覺無奈,只好讓自己快去快回。
那小奴果然往來神速,不過片刻,便去而復返。
那小奴一起拿來了兩把鐵鏟,還不待行近,長風便已然上前,自那小奴手中將鐵鏟接了過來。
“若你有何事便去忙,不用顧及本王。”蕭湑一邊伸手將一把鐵鏟遞與手中,一邊與那小奴吩咐道。
“誒。”那小奴一時反應不來,呆呆地應了一聲。
待再反應過來之時,蕭湑已然攜着長風轉身行了去。
他站在原地,望着蕭湑和長風的背影怔了片刻。
此時他心下只覺,蕭湑待人着實親厚,半點王爺的架子都沒有,念及此,一時竟對蕭湑的印象好了幾分。
蕭湑未曾喚他,那小奴也不敢貿然上前。
見蕭湑和長風向一處花圃轉了去,便也沒有隨上,而是候在了門前,繼續做起了手頭的夥計。
他本也想着將蕭湑前來之事說與自家老爺姜叔季。
但轉念一想,蕭湑既已到此,自己老爺定是知曉的。
他若是多事,前去說了,套不着好不說,反而還會讓自家老爺覺着自己刻意獻媚。
想至此,那小奴便將心下此時想法另拋去了他處。
只是他未曾想到,對於蕭湑前來之事,姜叔季並不知曉。
而且他亦未曾想到,僅是因着今日一時疏忽,便斷送了姜叔季,乃至整個姜家的錦繡前程,當然這皆是後話。
且說回蕭湑這一處。
他與長風兩人依着記憶繞過了一處花圃,在將到院中亭閣之前時,停住了腳步。
只見兩人身前,正佇立着幾棵桃樹。
入夏之後,樹上繁花已謝盡,此時不過獨留片片綠葉,待渡這餘下秋冬。
蕭湑擡眼,略掃了幾棵桃樹一眼,隨即將視線放在了其中第三棵桃樹之上。
再上前時,眼眸已然從樹幹之上移至了樹根之處,直到那桃樹周圍的一片空地之上。
蕭湑繞着那桃樹走了一圈,旋即擡首對隨在身後的長風說道,“就在此處了。”
“你且沿着着桃樹四周挖,切記小心些。”
說着,不待長風點頭應聲,蕭湑已然將衣袖挽起,俯身,開始用手中鐵鏟剷起了地上並不緊實的泥土。
“公子。”長風見狀,不由出聲喚了一聲。
“怎得?”蕭湑聞言輕笑一聲,手中活計並未停下,僅是擡眼瞥了長風一眼,“以前的苦皆吃過了,這份苦,我是吃不得?”
長風不由一愣,連忙拱手,“屬下不是此意。”
“那便動手幹活。”蕭湑衝長風挑了挑眉,不待其反應過來,便將頭低了下去,埋首於泥土之間。
長風猶自怔愣,他可不知他家公子還有挖土這等癖好。
但是想起單尋歡,他卻也沒什麼多餘想法了。
長風知道,蕭湑這一年的變化極大,無論是心境、還是心情,甚至是做事、待人之法,都改變的許多。
而這些變化,多數皆是因着單尋歡。
他本是個木訥之人,雖不懂什麼情愛,但看見蕭湑和單尋歡如此,便也替蕭湑感覺欣慰。
總算有一人能陪着自己公子,在這人世間遊走了。
想至此,長風這個萬年不見笑意的人,面上竟也在不經意間浮起了笑容。
“是。”他應了一聲,再不敢作停,立時與蕭湑一同用手中鐵鏟挖了起來。
蕭湑和長風兩人皆是習武之人,轉眼間那桃樹周圍的泥土便被層層剖開。
不過一時,六個大小相同的黑罈子便接連自那土下露出。
那些黑罈子皆被封泥封着,如今開沒有打開之相。
但饒是這般,那幾個罈子剛被挖出,便有果香馥郁四處飄香。
蕭湑心情似是十分好,向院中那小怒借來些許絲線,竟打了個絛子,將幾個罈子綁了起來,一時竟輕便了許多。
蕭湑沒有多作停留,將那些挖挖開的土填了去,便攜着長風離了去。
但蕭湑卻未想到,在行出姜府的半路上,竟遇到了姜叔季。
蕭湑腳步突然一頓,見姜叔季正要向此間行來,暗自思忖了片刻,知道今日必是躲不開姜叔季,便擡腳,欲上前與之打招呼。
只是他腳步還未邁出,便再次停了下來。
姜叔季此時就站在離蕭湑不遠處的一處假山邊。
而隨着他緩步走出,一人身影亦走進了蕭湑視線之中。
只見那人身着寶藍衣袍,雖因垂首看不清眉目,但蕭湑卻覺得那人身上女態十足。
一時雖想不清有何怪異,但定睛一看,又覺得似曾相視。
“姜大人,娘娘說了,那藥甚是好用,今日特……。”那人本是隨在姜叔季身後靜默行路,卻在將行出假山之際突然開口,只是他話還未曾說完,便被姜叔季一記“回眼瞪”怔在了原地。
那人似是受了驚嚇一般,眼眸霎時大睜,連忙將未出口的話咽回了腹中。
蕭湑亦是一驚,他這纔想起爲何會對那人甚是熟悉,只因像那人一般的人,蕭湑已然見過許多,譬如李福全,譬如狄國的徐公公。
沒錯,其尖細的聲音,還有說話時捻起的蘭花指都將他是太監的身份暴露無遺。
一個太監……
在姜府之中,還與姜叔季在一處……
蕭湑的腦中猛然有靈光閃過。
剛纔他聽到那公公說到娘娘,還有藥。
難道與姜繡繡有關?蕭湑心下不禁暗想。
而同時亦想起了姜叔季方纔聽到那公公說話後的反應。
如若他沒有猜錯,他們所說之事應是一件不可告人之事。
果然,就在蕭湑暗思之際,姜叔季突然回身對那身後隨着的公公開了口,“這裡不是說話之處,且隨本官去書房一議。”
姜叔季的聲音有些氣悶,光從口氣來判斷,便能聽出其此時心情並不是十分好。
兩人說罷,便腳步一錯,轉了方向向着假山的另一處行了去。
而因蕭湑和長風所在之處恰是一片樹木茂盛之處,姜叔季和那位公公竟是誰都未曾發現兩人蹤跡。
看着姜叔季和那位公公漸行漸遠的背影,蕭湑不禁眯起了眼,而心下則暗自盤算了起來。
沉思了片刻,蕭湑突然轉身將手中拎着的兩個罈子交給了長風,隨即向着姜叔季和那位公公離去的方向指了指。
“你且在此處候着,我去去就來。”
長風一驚,連忙皺眉問道:“何不讓屬下前去?”
蕭湑卻並未應聲,僅是衝其搖了搖頭,便欲轉身離去。
蕭湑倒不是不相信長風,而是怕姜叔季那老匹夫甚是奸詐,若當真被發現了蹤跡,以他的身份,姜叔季不敢對他如何。
眼看蕭湑決絕離去,再未給自己留有原地,便連忙向着蕭湑行去的方向低聲叮囑道:“公子小心,若有何事,便喚屬下。”
蕭湑猶自前行,腳下步伐並未停駐,亦未回頭應聲。
長風不禁皺起了眉頭,臉上盡是擔憂地看着蕭湑離了去。
姜叔季和那位公公兩人行得極快,但蕭湑卻仍是跟了上來,不過他與他們二人間總是隔着很大一段距離。
幸得這姜府樹木茂盛,假山林立,才使蕭湑直至到達了目地所在,都未被發現。
一路跟隨,終在一處閣樓前停下,擡眼之際,便看到其上書寫三個大字“崇明閣”。蕭湑隱約記起這處乃是姜叔季的書房。
很快,姜叔季和那位公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閣樓門前。
蕭湑見狀,在外間稍候了片刻,直到聽聞閣樓門被合上,方纔悄然潛了去。
其實,這座閣樓既是最不容易潛藏之處,亦是最容易潛藏之處。
只因這處地勢極高,若是有人潛入,周圍巡視的護院一眼便能看見。
但是所謂燈下黑,衆人皆覺此處不易潛藏便無人會來,便也就放鬆了警惕,只是他們誰都未曾預料到,會有一日遇上蕭湑。
蕭湑將身藏在了閣樓的一處轉角處,若耳力極好,必能聽到裡間談話之時。
果然,就在蕭湑將心神斂定,凝神探聽之時,自裡間傳來了一聲嘆息之聲,直入蕭湑耳中。這一聲嘆氣之聲,正出自裡間姜叔季之口。
蕭湑連忙屏氣凝神。
只聽裡間姜叔季率先開了口,“你說那藥,娘娘用得甚好?”
“正是呢。”姜叔季的話音一落,那尖細聲音便重新響了起來。
“姜大人您是知道的,皇上近幾日因喪子一事,心情正鬱結呢。”
“可是呀,皇上卻偏能在我們娘娘那處尋上樂子。”說着,那公公竟偷笑了起來,而那笑中曖昧之意極甚。
“咱家可聽過,那可是整夜高唱,日日歡愉啊。”
聽到此時,蕭湑心下不禁一驚。
如今他若是再不明白他們做了何事,他就枉費這幾年的宮中浸淫。
日日歡愉,整夜高唱,而且還只去他們娘娘那……
這明顯就是用了藥的表現。
而這位公公口中的娘娘……
姜繡繡已然瘋癲,那就只能是姜素素。
而欲要讓男子身不由己,並不是只在女子身上用藥便會好使的,所以……。
蕭湑眸光猛然一亮,腦中猜測亦將脫口而出。
他們不僅給姜素素用了藥,還給蕭汕用了藥。
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不過。”就在蕭湑沉思之際,本說得十分興起的公公,卻突然將語調一轉,甚是遺憾地說道:“那藥就要用盡了,所以今日娘娘囑咐咱家,要趁着前來與大人送東西之時,順便再來取上些許。”
比起那位公公的激動和興奮,裡間姜叔季卻表現得十分淡定。
那公公將一連串話說罷後,他才輕嗯了一聲。
之後似是靜默了片刻,方纔沉聲問道:“她的肚子可有動靜?”
那公公竟不以爲意地哼了一聲,“怎能有那般快,不過啊,咱家看那也就是眼跟前的事兒。”
“所以姜大人也莫要因着貴妃娘娘喪子之事鬱悶,姜大人乃大福之人,生了兩個女兒,一個比一個爭氣,您瞧,這大女兒沒了,不是還有我們娘娘嘛。”
“皇上對我們家娘娘的寵愛,可不比貴妃娘娘差。”
此話一出,外間蕭湑心下登時輕嗤一聲,暗道這位公公當真是神氣得緊,見姜繡繡已然失勢,便敢當着姜叔季的面這般說。
幸好這姜叔季是個冷血之人,他能看到的不過是自己的利益,至於自己的骨血,感情或許會有,但哪能有權勢重要。
這不,大女兒剛一遭此橫禍,姜叔季便將主意打在了二女兒的身上。
蕭湑亦聽到了裡間姜叔季的一聲冷哼之聲。
隨後,那位公公竟又開了口,“所以啊,姜大人您就將心放寬,安安心心地做國丈就是了。”
“不是咱家胡言,咱家覺着就是那戎家也未必有您姜家這等殊榮。”
又是一聲沉氣之聲,自姜叔季口中發出,而後,便聽其沉聲說道:“本官會再想辦法尋些方子,定要讓素素在短時間內懷上龍種。不然……。”
說着,姜叔季頓了頓,似沉思了片刻,方纔繼續說道:“蕭漳還有嶽思庸那兩頭狼被放了出來,別說對姜家了,就是對皇上的皇位也……”
“本官絕對不允許他們倆危害到本官的利益。”姜叔季的話音響起時,只聽閣樓內響起了一聲悶響,儼然是姜叔季說到了激動之處,一拳砸在了桌案之上。
那公公顯然被姜叔季的突來慍怒下了一跳,沒忍住低呼出了聲。
片刻後斂了斂心神,方纔吐出一口氣,說道:“姜大人您就放心罷,舒王爺就是真有這心思,不也得過雯王那一關嘛?”
“早前雯王無權無勢,似是無力與其抗衡,但如今……。”說着,那公公突然又奸笑了幾聲,他聲音尖細,傳入蕭湑耳中只覺得刺耳。
那公公頓了頓後,復又輕笑說道:“所以,咱們現在的任務,就是讓娘娘恩寵不衰,早日懷上龍種。”
姜叔季一直未曾應聲,此時那公公說罷,閣樓中便突然陷入了靜謐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方纔聽姜叔季問道:“單家那位呢?”
“您是說單家那位娘娘?”
突然聽得那公公輕蔑地哼了一聲,“她個赤手的,怎能敵得過我們?”
“有皇后和單家撐腰又怎樣?在我們娘娘眼裡還不是一隻螞蟻大小。”
“你們可別忘了空鏡司的那一位。”
“他可是手刃了南燕國皇帝,這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姜叔季亦隨之哼了一聲,竟提到了單尋歡。
外間蕭湑聞言眉頭不禁一挑,面上有幾分自豪,亦有幾分嗤笑。
而在他暗想之際,裡間再次傳來了聲響。
竟是那位公公開了口,只聽他哼笑道:“這咱家不知道,您難道還不知道,空鏡司那位可是出了名的絕情,對單家人一向不親厚。”
“不然爲何早早就在外獨自開了府?”
姜叔季又是一聲冷哼,旋即說道:“你倒是知道多。”
那公公倒也不謙虛,姜叔季話音一落,他便欣喜答出了聲,“姜大人謬讚了,咱家如此不過是爲了活計。”
一時閣樓中笑聲不斷,聽得外間蕭湑直皺眉頭。
不過,很快那刺耳的笑聲便被打斷了去。
只聽姜叔季突然有些嚴肅地問出了聲,“海公公,本官今日在此且問你一句話。”
“繡繡的事,是不是素素做的?”
那位海公公顯然有一時怔愣,隨即便用那尖細的聲音說道:“喲,姜大人,這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再說我們娘娘是什麼性子,您這生父又豈能不知?”
“別說是貴妃娘娘了,就是平素在路上遇上一隻螞蟻,咱們娘娘也是不捨得將其捏死的。”
“何況,娘娘和貴妃娘娘可是親姐妹,又怎能做出此等事呢?”
“要咱家說,定是那位常在心覺死得冤,前來索命了。”
饒是蕭湑此時在外間偷聽看不見裡間情景,都能想象到此時那位海公公面上的表情,是有多奸詐,多可憐。引得蕭湑只覺惡寒。
好在,閣樓中兩人的談話沒多久就結束了去。
只聽那閣樓中突然響起了一陣極低的轟鳴聲。
蕭湑眸光一凝,忍不住探頭看去。
只見,在姜叔季身後的牆上突然出現了一個暗格。
而姜叔季正從那處拿出了一個黑色木盒,隨後便又是一陣轟鳴。
蕭湑眼見姜叔季要轉身而來,連忙閃躲,幸好未被其看了去。
閣樓內再出聲,竟是姜叔季輕嘆了一聲。
“罷了,這是一月的藥量,你且拿去,下月的,本官得來你再來取。”
那海公公應了一聲,“皆聽姜大人的。”
“咱家已然出宮時長,便不多作停留了,不然娘娘用人的時候,怕是無人可用。”
“本官送你出府。”
蕭湑一聽兩人要出來,連忙閃身繞到了閣樓的後方。
不過片刻便聽閣樓門聲響起,後又有腳步聲傳入蕭湑耳中,漸漸地便行遠了去。
看見兩人離去,蕭湑四下環顧了一番,見仍舊無人,立時便自崇明閣離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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