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北迴來之後,聽顧雲箏說了前前後後這些事,先是笑問:“爲何不同意別人代替你去宮裡見雲凝?”
顧雲箏如實道出心緒:“雲凝對男子還是很有手段的,誤導或是欺騙一個男子於她都非難事,否則也不會得這麼久的盛寵。如今她恐怕會覺得自己陷入了困境,不論接觸誰,都會想將人收爲己用。有些事,還是能免則免。”
這顧慮是在情理之中,霍天北讚許地笑了笑,沉吟道:“你別心急,過兩日我安排你們相見。”
顧雲箏茫然地問:“你的意思是,光明正大地相見?”
“你初衷是什麼?夜入皇宮?”霍天北揶揄道,“夫君是重臣,爲何你想做什麼事的時候,是要在暗中進行?”
“……”顧雲箏撫額,“我慢慢改吧,這習氣好像是不怎麼好。”隨後笑道,“事情說完了,你去忙吧。”
霍天北展臂將她帶到懷裡,“你以爲我是專程回來說這件事的?”
“難道不是麼?”顧雲箏反問同時,已漾出了驚喜的笑。
“只說這件事,找人傳句話就行了。”霍天北俯首吻了吻她,“想你了。”
“我也是。”
現狀對於兩個人而言,讓下人傳話時居多,相聚總如小別之後,愈發繾綣。
見雲凝的事有了說法,顧雲箏記掛的事就只剩了耀覺,想去耀覺安身之處走一趟。但是霍天北並不同意,給她的解釋是:“你不如等我查清原委,全不需親自費心費力。”
“但是我覺得她可能與雲家滅門有關。”
霍天北就笑,“你與雲凝有個相同的毛病,遇到什麼事都會與家族之事聯繫起來,把懷疑當成直覺,這點實在不可取。”
顧雲箏其實有點受打擊,“這是你的心裡話?”
“心裡話。”霍天北柔聲道,“你與雲凝有些方面真不如雲笛,那個少年人就比你們冷靜,並且比你們更有耐性。”
顧雲箏扯扯嘴角,“這是廢話。男女有別,他的抱負當然不可能只有報仇,還要建功立業。我與雲凝各有枕邊人,除了應付身邊事,滿腦子想的自然就是復仇。”說到這裡不由掛念雲笛近況,“他隨軍離開京城也有一段日子了?你覺得怎麼樣?是可塑之才麼?”
“平心而論是個好苗子,只是有時過於耿直,與鎮國將軍相似,在我看來是不太好。”
“……”顧雲箏不認爲這是一個好話題,笑着掩住了他的嘴,“不說這些,我不愛聽。”
霍天北也就打住話題,在她耳邊笑問:“那你喜歡聽什麼?我說給你聽。”
顧雲箏啼笑皆非,“去,虧你好意思問。”
耀覺的事,兩人並沒細說,顧雲箏接下來並沒去見人,只是讓燕襲留心。
燕襲這個人越來越謹慎,如今關乎顧雲箏安危的事,都會盡量阻攔,但對於別的事,從不會隱瞞她。因爲放心,所以她選擇等待一個說法。
轉過天來,燕襲來到內宅,告訴顧雲箏:耀覺的確就是太后娘娘,在宮中大辦喪事的時候,便入住到了護國寺,常伴青燈古佛。
隨即,祁連城到了如今的國公府求見,顧雲箏想着見他並無壞處,喚人將他請到了花廳。
祁連城從容落座,問起雲凝的事:“她見耀覺之前,與你說過麼?”
顧雲箏搖頭,“自然沒有。你竟然也是一點都不知情?”
“我對她的事早已不聞不問,纔有今日的後知後覺。”
“那你來的目的是什麼?”
“來問你需不需要我出力幫襯。”
“不需要。”顧雲箏毫不猶豫地給出答覆,之後若有所思地看住他,“你是真不知道她的意中人是你麼?她對你那份心思,應該很容易就看得出,是——”是姿態任性其實意態卑微的一份感情。
祁連城沉吟片刻,“我算得了解的女子,她們的心意我都知道。”
“因爲知道她心裡有你,纔不在意她的安危?”
“沒錯。”祁連城凝了她一眼,微笑。
他心裡也有她,但她選擇疏離以對,忽略他的幫襯,不在意他的安危。這對於有些人而言,是涼薄;對於有些人而言,卻是寬仁——她明白他的意思,也只能報以悵然一笑。
隨即,祁連城道:“我近來無事,閒得手癢。知道了這件事,又有點興致,少不得設法弄清原委。你不需要我幫襯也是一樣,我有什麼進展會命人知會你一聲。”
“多謝。”隨後,顧雲箏又問,“你也不知當初太后是詐死?”
祁連城笑道:“皇上手裡一直有一批心腹,再者這種事又非尋常人想得到的,是以,不曾察覺。”
的確是這個理。元熹帝給多少人的感覺恐怕都是幼稚、沉溺於酒色、沒有城府,誰又能想象得到這麼一個人,會做出逼着母親詐死且將人安排在寺廟裡的事?
第二日,被禁足的雲凝行了冊封禮,就此成爲雲貴妃。
事情有點蹊蹺——按理說,元熹帝不應該還有這等興致。
事實上,元熹帝也的確沒有這心思,一副把之前說過的話全部都忘掉了的樣子,但是霍天北不允許,請他下旨冊封。
元熹帝本來是有點兒不情願,但是前方有捷報傳來,想着這是霍天北給他逐步解決掉麻煩的好開端,也就爽快點頭。
隨後,顧雲箏進宮,要給貴妃娘娘道喜。
元熹帝猶豫了一會兒,告誡雲凝不要亂說話,否則明日就把她打回原形。
雲凝點頭,笑得特別安心——安心要把所知一切都告訴顧雲箏。
兩女子相見之後,雲凝把來龍去脈全部與顧雲箏說了,神色複雜地問:“按你推測,太后娘娘是不是與雲家事有關?”
如果沒有霍天北之前的言論,顧雲箏一定會點頭附和,但是此刻覺得他說的的確有點道理,便只是道:“即便是我覺得兩件事有關聯也沒用,什麼事不到水落石出也不能下斷言。”
雲凝無助地握住了顧雲箏的手,“我身邊這些人是有些過人之處,卻架不住大內侍衛寸步不離地跟在她們左右,根本走不出宮門,日後我只能依仗你與侯爺相助了。”
顧雲箏不敢滿口應下,是因並無十足把握,“我會盡全力,若是不能幫到你,你也不要責怪我。”
雲凝感激一笑,“有你這句話,我已是萬般感激。”
顧雲箏離開之前叮囑幾句:“不論什麼事,都不要急躁,暫緩一時也是有益無害。你走到如今不易,沒到最後關頭,還是不要與皇上決裂。”不論以往怎樣,不論情分深淺,她也希望雲凝能夠好端端地活着,不要一意孤行。所以沉默片刻,又加一句,“想想熠航,你總不會連他也不想見到了吧?”
雲凝紅了眼眶,卻是抿出個微笑,輕輕點頭,“你的話我都記在心裡了。”
顧雲箏回到府裡,聽燕襲稟明一件事之後,困惑不已。
燕襲告訴她:太后從之前的棲身之處被人帶走了,帶走她的是賀衝。
沉默良久,她現出疲憊,“那就等等吧。只當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曾與我說起。”
燕襲欲言又止。
顧雲箏道:“想說什麼?”
燕襲語調有些悵然,“想說——夫人與以往大有不同。”
這樣的語氣,意味的是他並沒將這情形看做可喜之事,反而覺得有點可惜。顧雲箏也有些悵然,“你若是我,也會如此。”
原本顧雲箏意味,過一兩日霍天北就會告知她這件事,但事實並非如此。過了五日,霍天北也不曾回房,更不曾命誰來傳話。
已經等了幾日,顧雲箏也不在乎多等一陣,每日裡還是若無其事的樣子。
時光流轉至三月,霍天北在朝中還有羈絆,在軍政上卻已得心應手。自各處調遣的將領、軍隊皆聽命於他——誰都不是無心人,都知道如今肯設身處地爲武將、軍兵考慮的人,只有霍天北及其幕僚,沒有這個人,將要面對的依然是被朝臣打壓、被人剋扣糧餉。想如今沒有負擔的建戰功,想日後因今時戰功出人頭地,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對霍天北唯命是從。
霍天北手握兵權,且實力越來越讓人忌憚的關頭,他要元熹帝給雲家昭雪。
元熹帝只當是霍天北舊話重提,吩咐四名內閣大臣,要他們着人查案。
霍天北卻是搖頭否決,強調一點——他是讓皇上給雲家昭雪,而非再次立案查實。
元熹帝有點兒懵了,過了半晌才意識到了一件事——霍天北替他做主了,並不想聽也不在意他的想法。無助地看向其餘三位內閣大臣的時候,那三個人竟是頻頻附議,且言明已經擬好旨意。
元熹帝真正的有了危機感,他很想把霍天北趕回西域去,思索之後覺得那是不可能辦到的事,只得問霍天北:“這麼辦好像是不妥吧?毫無憑據就翻案昭雪,不足以服衆。”
霍天北溫緩一笑,“當初雲家滅門時,皇上可有憑據?若是有,不妨拿出來,堵住悠悠之口。”
其餘三人齊聲附議,並且可憐巴巴地望向元熹帝,像是在說您就答應了吧?不答應的話吉凶難測。
元熹帝的危機感變成了深入骨髓的恐懼,感覺自己此時忽然變成了一個待宰的羔羊,四個人隨時能夠合力取走他性命。耀覺被帶出護國寺再消失無蹤的事,已經讓他噩夢連連,怕不知何時他就會成爲百姓深惡痛絕的不忠不孝的昏君,眼下再遇到這局面,不得不猜測是霍天北把耀覺掌控在了手掌心。
“那、那就這麼辦吧!”元熹帝沒好氣地丟下一句話,去了後宮,徑自找雲凝。
他現在最恨誰?雲凝。
路上把她掐死的心都有了。
沒有這個禍水翻出耀覺的事,他怎麼會連個理直氣壯反對的樣子都拿不出?
雲凝見到元熹帝卻是笑臉相迎,溫言軟語。
元熹帝就這樣沒了脾氣。不得不承認,他一生中女人無數,但是剋星只有她一個。對她盛寵不倦,對她怎麼也放不下,都是因爲自心底的喜歡。
在朝堂裡就快變成傀儡了,若是再與最鍾愛的女子鬧得反目,那可真就變成孤家寡人了。元熹帝喝完一盞茶之前,想通了這些,掛上溫和的笑臉,把爲雲家昭雪的事情當做喜訊告訴了她。
雲凝不由驚愕,不明白因何而起,問清緣由後,又問霍天北這是所爲何來,元熹帝當然要說實話——他不知道。
雲凝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霍天北葫蘆裡賣得什麼藥。這的確是一樁喜事,但是她要知道的是原因,目前不能如願,又怎能滿足於這個結果。
元熹帝放下這話題之後,免了雲凝的禁足,之後才惴惴不安地問:“我做龍椅的日子是不是快到盡頭了?——如今是我被朝臣擺佈,他們根本就不在意我的心思。”
該!雲凝心裡冷哼,嘴裡卻道:“皇上也不能這麼說,眼下不同於往日,朝臣代皇上做主也是一番好意。定國公要您同意爲雲家昭雪的事,想來也是爲了安撫軍心——說不定他是因爲軍中一些傳言纔有此舉。話說回來,誰平白無故願意做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佞臣?名不正言不順的事,不到迫不得已,不會有人去做,皇上只管放心。其實平日裡只管逍遙快活地度日,不也是美事一樁麼?那些費心思的事,讓他們去頭疼好了。”
元熹帝明知她是寬慰自己,在眼下也只能試着讓自己相信這些話,否則,他知道自己的出路就只剩一條了——自盡以謝天下。他不想死,並且怕死。
雲家昭雪之後,霍天北將雲笛僥倖逃生並且如今在軍中的事公之於衆,待雲笛返京之日,便是承襲父親爵位、得到朝廷撫慰之時。
雲凝欣喜若狂。
元熹帝欲哭無淚——傻子也看得出,霍天北是一步步算計好了給他下套,他還不得不鑽,但是鑽進去的感覺實在是太差了。由此,他反反覆覆地問自己:當初是瘋了不成?爲何要將這樣一個禍害請到朝廷給自己難堪?
雲凝高興之餘,暫且放下了昭雪之事的狐疑,請霍天北進宮商量一件事——雲笛的事都能公之於衆,那麼熠航的身份是不是也該讓天下人知曉,日後做她雲貴妃的侄兒,也是享不盡的富貴榮華,這比起定國公的照拂並不差。
霍天北卻是毫不猶豫地否決,道:“時機未到,再說熠航已經養在我三嫂名下,公之於衆的話牽扯太多,還請貴妃娘娘耐心等等。”
雲凝滿懷希望落空,難免有些怨懟,沉思多時後道:“你做的這些舉措,事先與你夫人商議過麼?”
霍天北如實道:“沒有。”
“那就難怪了。”雲凝笑了笑,“這些事她有意介入,不會一無所知,你這樣專斷,換了我,心裡會很不舒坦。”
那就是他與顧雲箏之間的問題了,霍天北笑而不語,拱手告退。在心裡,其實很有些掙扎,不知道要如何將前因後果告知於她,不知她在這些日子裡是不是早已對他滿腔惱火,更不確定她會不會因爲這些而在日後與他生出罅隙。
她的性情,心裡惱火誰並且沒有深思熟慮的時候,一定會當即表明態度。而近日裡她甚至不曾命人傳過一句話給他,要麼是全然理解,要麼就是早已對他失望。
回到府中,他喚了賀衝、徐默等人到書房,詢問這些日子誰見過顧雲箏,已經她都做過什麼,有無反常之處。
兩個人口風一致:燕襲與祁連城的手下偶爾去內宅見顧雲箏,顧雲箏並無反常之處。
這到底是什麼都知道了?還是祁連城與燕襲什麼也沒查出?
後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哪一個都不是白給的,況且有些事關係重大,只要現出端倪,可以接近真相的途徑太多,任誰都無從隱瞞。
只要關乎顧雲箏的事,霍天北就會覺得腦子不太夠用,不知道用什麼方式、態度面對她纔是最佳,甚至會下意識地逃避,想晚一些見她,今日推明日,彷彿事情會隨着時間流逝而化爲無形似的。
可這樣終歸是不行的,拖得時間越久,便是她沒火氣也會被拖出火氣,不胡思亂想也會被他拖得生出種種疑慮。
當晚,霍天北將手邊的事全部丟下,回了正房。
顧雲箏已經歇下了。
他在黑暗中寬衣,上了牀,將她摟到懷裡。
她並沒掙扎,身形卻有些僵硬。
“與我說說話?”霍天北拍拍她的背。
“嗯。”顧雲箏語聲平靜,“你說,我聽着。”
霍天北不知從何說起,只得問她:“祁連城、燕襲與你說了些什麼?”
“……”顧雲箏有點無奈,語聲甚是清淺,“我知道的應該不算少。都到這時候了,你就不需在詢問我的同時,瞭解祁連城與燕襲能力的深淺了吧。”
霍天北柔聲問道:“那你是怎麼個心思?生氣沒有?”
“你覺得呢?”顧雲箏緩緩呼出一口氣,“我大抵猜得出你的打算,可是你就不能在做決定之前知會我一聲麼?是不是因爲與我商量與否事情也不能改,所以索性先把事情定下來再與我解釋?”
霍天北除了默認還能怎樣。
“我先斬後奏的時候,你是個什麼心情?”顧雲箏問道,“設想一下,如果你是我,如今又會怎樣?”
“我能做的不多,只能請你諒解。”
“若不能諒解呢?”
“不能也要嘗試。”霍天北不想這麼說,可除了這一句,想不出更委婉的言語。
顧雲箏沉默片刻,“我要見太后,我要聽她當面說出前塵舊事。”
“過段日子再說。”
“我等不了。”顧雲箏在黑暗之中看住他,“你的安排我接受,可你不能讓我連人都不能見。說到底,是雲凝揭開了冰山一角,如果我不告訴你的話,你只能在我知情之後,纔能有所行動。霍天北,我信任你,可你這一次卻利用了我與雲凝。”
霍天北安撫地拍着她的背部,試圖緩和氣氛,“但是我已經盡力給了你們一個交待。”
“什麼交待?”顧雲箏語聲轉冷,“昭雪的說法就是交待麼?原因呢?罪魁禍首呢?等來日雲凝知道了這些事,你讓她作何感想?又會怎樣看待你我?她現在一定就已經開始疑心了。你最起碼該向她稍稍透露一些,儘量不要讓她爲了這件事而對你心懷記恨。”
霍天北無奈地笑,“稍稍透露?我只要說一句當年事與太后、皇上都有關係,她就會對皇上生出殺心,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如此,我只能對她三緘其口。”
顧雲箏最在意的只有一點,強調道:“可這件事是她先發現疑點的。”
“但是沒有你,她在轉移耀覺之後什麼都做不成,說不定會終生被囚禁在宮中,一生能做的不過是猜測。”霍天北點破這一點,勸道,“等一段時日,行不行?”
顧雲箏自嘲地笑了笑,“的確是,如果她不告訴我,如果我沒有告訴你,雲家連個昭雪的說法都得不到。妾身要感謝國公爺,如此深明大義。”
霍天北失笑,“能不能好好兒說話?”
“難。我心裡氣得要命。”顧雲箏推開他,“你回前院忙吧,等我想通了再回來。”
“不可能。”霍天北強勢地把她帶回懷裡,“我只是要你等,而且我也還沒完全查清當年事的原委,如今已是盡了全力給你們一個交待。你就不能站在我的立場上,爲我做一點事?”
“我可以,我不是什麼都沒做麼?”顧雲箏坦言道,“但是我心裡不好過,這都不行?”
“心裡不好過,就要緩解。”霍天北吮咬着她脣瓣,手沒入她衣襟,“有火氣就要宣泄出來,不然會變成個小怨婦,那怎麼成?”
最該慎重對待的一件事,他選擇了最輕描淡寫的方式;最不該打趣嬉鬧的時候,他也選擇了最沒正形的態度。
脣舌被糾纏着,顧雲箏做不得聲,便擡手推他,伸手掐他,在黑暗與漸漸急促的喘息聲中,與他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