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芳華
顧雲箏漫無目的地穿行在山林中間,速度時快時慢,也不管地勢陡峭或是平緩。
沒了任何人在身邊,她不再控制心頭的情緒,神色自懊惱、自責、煩躁轉變爲頹喪,到最後,是痛苦、絕望。
沒人能知道她的痛苦、絕望所爲何來,也不會有人認同、在乎。
察覺出一隊人馬趨近的時候,顧雲箏環顧四下,策馬去往地勢險峭之處。
追尋她的人之中,有人一馬當先,極速追趕上來。
感覺告訴她,是霍天北。
她的感覺是對的。
將要行至一個陡坡邊緣時,顧雲箏的駿馬身軀猛然一震,向一側倒去。顧雲箏騰身離開駿馬之際,匕首出鞘,對準霍天北胯|下駿馬狠力揮出。
霍天北的馬不能倖免於難。他騰身落地,循着她的身影而去。行至陡坡邊緣時,看到寒光一閃,頃刻間,帶着刺骨殺氣的劍尖抵上他咽喉。
“好快的身手。”他由衷讚道。
每到他動怒時,他的語氣就會變得不合常理地變得很溫和。顧雲箏目光凜冽,“爲何不出手?”
“今夜不想傷人。”他語氣更加溫柔,“隨我回去。”
顧雲箏道:“難道還看不出麼?我不想留在霍府,更不想做你的夫人。”
霍天北言簡意賅:“看得出。不允許。”
顧雲箏只得提醒他:“我現在可以隨時將你殺掉——值得用你性命賭麼?”
“錯看了人,錯信了人,死也應該。”
“……”顧雲箏不理解,“你留下我有何益處?我不能甘願,只能讓你家宅不寧。放了我,行不行?”
“爲何?”
“……”
這時候,隨霍天北前來的將士趕了上來,他打個手勢,讓人們原地待命,對她說道:“隨我回去。”
顧雲箏笑意涼薄,手中長劍向前推進分毫,“回去之後,你可能會將我囚禁、斬殺,若是如此,我不如與你同歸於盡。”
霍天北悠然一笑,“也好,黃泉路上不寂寞。”之後甚至催促她,“動手。”
“你又何苦。”顧雲箏咬了咬牙,卻不能說到做到。
霍天北給了她選擇:“被你騙了,可以用命買個教訓。你騙了我,要用一生來還。”
顧雲箏凝視着他,握劍的手依然穩定,卻覺得長劍變得有千斤之重,隨時都有失力的可能。
“到此刻,你也沒有一絲殺氣。”霍天北從容擡手,捏住劍身,“沒有殺氣,又何必耗費光陰。”
顧雲箏煩躁起來,卻又無從改變現狀,能做的不過是握緊長劍不被他奪下。
霍天北語調倏然變得沉冷:“我不知該如何照顧一個女人,卻已盡心。我以爲人不該輕易應允什麼,應允了就要做到,你答應留下,我從未懷疑是謊言。善待你不能接受,我也樂得輕鬆。你放心,不經我允許,你此生休想離開。”語聲未落,他猛然發力,要奪下她手中劍。
顧雲箏本能地將劍往回帶、向後退去。他已錯轉身形,展臂去奪劍柄。
被他的手碰到之前,顧雲箏自知敵不過這個看似平靜實則已是盛怒的男子,也做不到傷他性命,她再次後退,鬆開了手。方纔心神都傾注在與他的對峙之中,使得她忘記了此時所處的地形,也就無從料到,會失足滾落下陡坡。
瞬息間的懸空、摔倒、滾落之後,在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的時候,已被一個人抱住。
在這一刻,顧雲箏被莫名的悲傷抓牢,險些落淚。
何苦,何苦救一個方纔還對你拔劍相向之人。
地勢太過陡峭,兩個人向下翻滾的速度很快。陡坡上的野草之間,分散着諸多堅硬的碎石,人的身形碾過,疼得尖銳。
顧雲箏闔了眼瞼,直到與他一同滾落坡底,才慢慢睜開眼睛。
霍天北放開她,坐到一旁。
顧雲箏雙腿、後背疼得厲害,卻懶得起身,只是換了個姿勢。
上面有人高聲喚道:“侯爺!您怎麼樣了?”
“等着!”霍天北語氣不佳。
上面沒了動靜。
“鬧夠了沒有?”他看着她。
顧雲箏像是忽然之間喪失所有氣力,不說話,靜靜躺在那裡,望着星空。
“說話!”他語氣奇差,推了她一把,壞脾氣全然發作。
顧雲箏全然沒有感覺似的,看也不看他。
“怎麼了?又變回以前那副鬼樣子了?”他撐肘臥在她身側,捏住她下巴,板過她的臉,“剛活得像個人就膩了?”
顧雲箏垂了眼瞼,打定主意不看他,不理他。
霍天北忽然起身壓住她,雙脣殘暴地落下。與其說在親吻,不如說他是在宣泄心中怒火。
捏着她下巴的手似是鐵鉗一般,雙脣也被咬得生疼。顧雲箏不能再平靜以對。是,他是該生氣,可她呢?她就好過麼?她推他,推不開,想踢他,雙腿被他絞住用不上力。她索性用他的方式反擊,用力咬他,手揚起,沒頭沒腦地拍打在他後背。
他身形忽然微微一僵。
顧雲箏覺出方纔手的觸感溫溼,她手勢僵住,隨即在他背部摸索,尋到了後肩胛骨周圍那一塊被浸溼的衣料。
他受傷了,方纔被石塊尖厲地棱角刺傷了。
霍天北並不理會她在做什麼,繼續蠻橫地親吻着她。
顧雲箏的手輕輕移開,無力地落在地上。她閉上眼睛,不再掙扎。
她的安靜、順從,讓她整個人都綿軟下來。霍天北的火氣一點一點消減,與她脣齒間的廝磨也慢慢柔和起來。
逐步探詢,加深這親吻,帶來的是那般美好的感覺,沒有她性情中的涼薄、鋒芒,唯有溫暖、甜美。
她戰慄着,喘息着。
她就在他懷裡,不會離開。
中斷這一場糾纏的,是霍天北的手下尋到小路找了過來。
他在人們趨近時放開了她,站起身,“走。”
顧雲箏慢慢起身,隨意理了理早已鬆脫開來的長髮,彎腰找到一根銀簪,綰了個圓髻。
衆人走到近前來,霍天北探手取過一個人身上披風,披在身上,“押她回去!”丟下這一句,闊步離開。
顧雲箏在一羣人的戒備、看守之下,緩步離開此地,神色冷如寞雪。
沒有人想象的到,方纔兩個人曾是那般親密。
前一刻,癡纏迷離。
此一刻,疏離淡漠。
最近最遠,是人心難測。
最暖最冷,是塵緣撲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