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跟着呂炎,一幅悠閒自得的樣子,進了書房院子,擡頭打量着四周,“都說呂府清雅,果然,處處返樸歸真,真是清雅難得。”
“七爺見笑了。”呂炎不時打量一眼寧遠,雖然想到他平時那些紈絝不經的舉止言談、所作所爲只怕是僞裝,這會兒見他深夜來訪,還是覺得十分別扭。
呂炎將寧遠領到書房門口,掀起簾子示意寧遠進去,自己沒跟進去,退到廂房等着。
看到寧遠進來,呂相站起來拱手見禮,寧遠急忙長揖到底,“不敢當,深夜造次,還望相爺海涵。”
“七郎客氣了,坐吧。”呂相坐下,示意寧遠。
寧遠在呂炎的位置坐下,開門見山,“相爺這麼晚還沒歇下,是因爲今天的大事而憂心嗎?”
“憂心倒不至於,痛心而已。”呂相嘆了口氣,他是真痛心。
“養不教,自作孽。”寧遠神情端莊,完全沒有平時的吊兒郎當。
“也是。”呂相一直在嘆氣,寧遠看着一幅淡定安閒模樣的呂相,沉默片刻,站起來,衝呂相長揖到底道:“寧遠是來求相爺的。”
“不必客氣,七郎坐着說話。”呂相欠身示意,寧遠順從的重新坐回去,看着呂相道:“我姐姐,寧皇后和五爺一直避居離宮,如今周貴妃仙去,一應喪葬大禮,宮裡不能沒人主持,若能得相爺出手相助,讓姐姐和五爺回到禁中,寧遠,和寧家,感激不盡。”
“是這個理兒,”呂相點頭,“可寧皇子和五爺一向病弱,這些年在離宮靜養,一直也沒見好,今年一年,和去年、前年比,也沒怎麼見好,特別是五爺,今年一年,病了七回,病一次就是一個月兩個月,就怕寧皇后和五爺經不起折騰。”
寧遠眼皮微垂,沉默片刻,“寧遠今天來找相爺求助,就沒把相爺當外人,相爺也知道,姐姐和五哥兒若不是這樣一直病弱,只怕墳頭的草,都已經沒人深了,實在是不得已。”
“寧皇后和五爺身體還好?還算康健?”呂相直起上身,看起來有幾分吃驚,寧遠有些無語的看着,微微欠身,極其認真的答道:“是,還算康健,主持周貴妃喪葬大禮,還是綽綽有餘。”
“那就好那就好。”呂相長長舒了口氣,聽起來十分慶幸,“你這麼說,我這心就能放下了。”
“相爺。”寧遠看着呂相,呂相一臉和藹的笑,“我知道,你到京城這大半年,一趟也沒去見你姐姐,思念之情,我能想得到,難得你們姐弟情深。”
寧遠苦笑攤手,“我爲什麼來京城,只怕我沒進京城前,相爺就都知道了,我來京城,不到今天這樣的時候,我去見姐姐,只能給她,給我自己招惹是非禍端。”
“那倒也是,七郎一直等着這個時候,總算不負七郎一番苦心。”呂相看着寧遠,話裡有無數的話。
“相爺明鑑,今天這件大事,寧遠聽了,驚的說魂飛魄散都不爲過,這一切事,和寧遠,和寧家毫無瓜葛,我要是說從來沒生過這個心,別說相爺不信,就是寧遠自己,也沒臉皮說這個話,可我有心無力,相爺爲相幾十年,京城一切,都在您心裡,明鏡兒一樣,宮裡絕不是寧遠敢伸手的地方,這京城,寧遠不敢惹的人很多,排在頭一位的,就是這一位。”
幾句話之間,寧遠已經有了衡量,對着呂相這樣的,打太極雲山霧罩探話遞話,他望塵莫及,既然這樣,那就實話直說。
呂相眯縫着眼,看着寧遠,他知道他說的那一位是誰,確實,這麼些年,其實宮裡一直捏在她手中。
“不光宮裡,離宮也在她手裡,我剛到京城,她就把五哥兒從離宮接出來,讓人帶着在城外轉了一圈。”寧遠一臉苦笑,“我怎麼敢往宮裡伸手?怎麼敢想今天這樣的事?”
聽說福安長公主把五哥兒從離宮接出來過,呂相神情有些變化。
“既然這樣,七郎怎麼不去尋她幫個忙?”
寧遠看着呂相,沒答話,寧遠不答話,呂相也不說話了,寧遠看着他,他看着寧遠,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看了足了幾十息的功夫,寧遠深吸了口氣,“相爺也知道,我寧家一向守份,從太祖定鼎至今,從未越雷池半步,除北三路外,京城也好,地方也罷,寧家伸過半根手指沒有?”
呂相默然不語,寧家確實沒往北三路之外伸過手,一次也沒有。
“就算大姐冊爲皇后,在京城十幾年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只求保命,寧家也沒借此往京城伸手。大姐冊爲皇后,是太后親筆書信,話裡話外施加壓力,我阿爹不敢不答應,送大姐到這京城。”
寧遠有些激動,“我寧家一向人丁單薄,阿爹阿孃疼愛大姐,比疼我們兄弟更多,大姐在京城朝不保夕,阿爹一年多就白了頭髮,自從大姐出嫁離開,阿孃的病就沒好過,就是這樣,寧家伸過手沒有?”
呂相垂着眼皮,神情有些凝重。
“這一趟,我到京城,是我自己要來的,不管阿爹點不點頭,我就是來了。不爲別的,就想把大姐和五哥兒從那座牢籠裡救出來,至少給大姐和五哥兒一個能活命、活下去的機會,有一個機會,至於成不成,能不能活,那就各安天命,生死無怨。
不管成與不成,我寧遠,寧家,都不會藉此留在京城,成,我去時若來時,一人一馬來,一人一馬去,退回北三路,繼續剿我的匪,打我的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不成,自有家人揹着我的屍骨,揹回北三路安葬,那是我的家,我們寧家人,死活,都不會留在北三路之外的地方。”
寧遠一番話說完,深吸了口氣,舉手抱拳,“還請相爺明鑑。”
“明天朝會,若議到這件事,我責無旁貸,寧皇后身子骨既然好了,周貴妃喪葬大禮,以及後宮,都該由她主持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