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弄人,這你我早就知道,你也別在意過去了,倒是你這些年怎麼就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洛庭均無心再下下去,乾脆把棋子扔到了一邊,反正孩子們都離開了,這一方安靜的庭院,倒適合他們兩個老人追憶過去。
“別牽絆我這病了,若不是病了,我還不能輕易想開,我要面子要強了一輩子,差點連你這個生死之交都丟了,要不是這病,我還拉不開臉面來見你。”景文感慨的搖了搖頭,“到見着你,跟你說着這些話,我才覺得,這纔是我要的生活,無非是看兒女平平順順,得一兩知己嘮嘮嗑喝喝酒,平平淡淡的直到閉上眼睛,這就是幸福了。可惜,我醒悟得太晚。”
“總比不醒悟得好,你早年就是這個性子,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些年其實我也有錯,要是我肯服個軟,咱們也不至於到現在才能這麼閒坐着聊聊天。”洛庭均也笑了,他們一個固執,一個清高,孩子們鬧得天翻地覆,他們也老死不相往來,直到老了,知道珍惜了,卻發現時間不多了。
“可不是?不過算了,要肯服軟你也就不是洛庭均。”想起過往種種,景文哈哈大笑。
但看着景文的笑容,洛庭均卻忍不住心頭的淒涼,時間真的不多了,他們還能有幾天這樣的閒聊歡笑追憶往昔?洛庭均臉上的笑容一點一滴的消失了。
還是景文豁達,看到老友一臉哀慼,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你這樣子擺給誰看?生老病死這是天理,誰都有那一天,我這把年紀,也不算短命鬼啦。再說,這些年來,我呼風喚雨的日子有過,叱吒風雲的日子有過,轟轟烈烈的愛情有過,到老來,孩子們能夠過得幸福,你還能陪我閒磕牙,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也是,現在有我陪你,以後還不知道誰來陪我。”洛庭均釋然一笑,也不再糾結生死這個問題。
“誰讓你當初堅決不肯續絃,孤家寡人是你活該。”
“好像你老也是形單影隻,不比我好到哪裡去。”說着說着,兩人開始拌嘴了,到老來,人就變成了孩子,揪着對方的小辮子不肯放,吵得不可開交。
但,這就是友情吧,到這個時侯,還能有你,知我心意;還能有你,陪我滄桑回憶。
有朋如此,過往種種,又何必去在意?
在這個炎熱的夏天,在這個充滿着綠意盎然的庭院,在這個即將陰陽兩隔的時候,有白髮蒼蒼的朋友相伴在旁,是一個人一生的福氣。
相比兩個盡釋前嫌把手言歡的老人的氣氛,客廳這邊可是沉默僵硬多了。
一開始是安蕎私下跟仲雪嫣說了幾句,然後兩人單獨離開了,然後景子昭和凌修也跟了上去,最後是洛斐然,不知道是湊熱鬧還是有事要說。
洛斐然推門而入的時候,正好聽到仲雪嫣在說話,“安蕎,你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要說一開始我怪過你,可是這麼長時間了,該想通的我就想通了,你和我之間,你沒對不起我什麼,你也不需要愧疚,我說的是真的。”
安蕎好像要說些什麼,洛斐然適時的插了進去,“安蕎,我有些事想跟你談談,方便嗎?”雖然是對着安蕎說的,但洛斐然的目光看着的是仲雪嫣。
仲雪嫣對他的出現絲毫沒有驚訝,他們都是受過歲月洗禮的人,今天,大家想做的,其實都一樣。仲雪嫣做了個請便的手勢,便打算把這邊暫時借給這對需要了結恩怨的人,在走過安蕎身邊的時候,她壓低聲音說,“你真正該說對不起的人是他和你的女兒,而不是我。”而她,是該理直氣壯接受道歉的,只是對象不是她,是另一個人。
帶上門走出來,仲雪嫣對上自己的丈夫和景子昭,她淡淡的笑,如今安蕎有了勇氣開口說道歉,那麼這個男人呢?這個傷她至深的男人,是否有這個勇氣真誠的對她說聲對不起?
“對不起凌將軍,我我可以打擾凌夫人一點時間嗎?”還好,這個男人沒有讓她在隔了十幾年之後還如當初那般的失望。
“既然是打擾我夫人的時間,你問雪嫣就可以。”凌修的笑容始終是溫暖的,他鼓勵的看了看自己的妻子,然後對景子昭道,“我看到老爺子的書房收藏甚多,可否去看看?”
“請便。”景子昭很上路。
於是,在時隔十幾年之後,這對昔日的夫妻後來的對頭現在終於有了和平共處的空間和機會。
“雪嫣,我們去那邊坐坐吧。”景子昭總算是個血性男兒,沒有在這種時候讓仲雪嫣來主動。
對此,仲雪嫣點點頭同意了。
沉默怨懟了十幾年,也該是時候好好談談了。
跟着過來的景恆景秀、凌軒凌翼和洛雅看着這情況,一時半刻犯了難,你說偷聽吧,偷聽誰的呢?不關注吧,這似乎都跟自己也都有關係,這可怎麼辦呢?
幾個小兔崽子,哦不,是未來的國之棟樑們犯了難。
這種時候就體現出了領袖的力量,一向沉穩的景恆同學當機立斷,“秀秀,凌翼難得來一趟,你帶凌翼參觀一下吧。”好歹人家做了這麼久的地下情侶,難得有機會週末在一起膩歪,就讓人家去二人世界吧。
景秀和凌翼對這些本來就是存着八卦之心在關注,現在聽到老大發話,當即聽命,轉身約會去了。
景恆再看向洛雅和凌軒,“我陪你們參觀參觀?”好歹也得找點事做嘛,不然去陪陪老人家也好的。
但是洛雅拒絕了,“哥,一會兒吃飯叫我們,我現在有事跟凌軒說。”
說完,不等景恆點頭答應,洛雅就拖着凌軒一溜煙跑了,速度比景秀凌翼還快。
景恆傻了,週五的時候凌軒纔信誓旦旦的說要追求他家可愛的妹妹,今天他的寶貝妹妹就拽着凌軒二人世界去了,這……也太快了一點吧?
做哥哥的頓時覺得孤獨,兩個妹妹都已經女大不中留了,那他是不是也該順應時代潮流盡快早戀以期擺脫孤單哪。
被拋棄的這一刻,景恆同學陷入了沉思。
洛雅拉着凌軒,躡手躡腳的想去偷聽,被凌軒一把拉住。洛雅不解的回頭,看着滿臉無辜的凌軒,洛雅不瞭解了,“你不想去聽?”想也知道景子昭在跟仲雪嫣說什麼吧。
凌軒笑笑,拉住洛雅的手指握在手心裡,“那你怎麼不去聽聽你爸媽怎麼說?”
“他們還用聽?其實這些年,我老爸和我老媽並沒真的形同陌路,要說我爸情感受傷,不是在於我媽的背叛,而是在於朋友的背叛。”她爸肯定是找安蕎說關於她的事,最近她是真的有點受不了。
把她扔到一個貴族寄宿學校她忍了,想表現母愛她也忍了。可是安蕎同志開始指手畫腳她的人生她的未來和她現在的家庭,那她就忍無可忍了。但作爲一個小輩,這種話由她來說,至少由現在的她來說,太不孝,所以纔會讓老爹出面的。
洛雅打包票,這肯定有爺爺的一份功勞。
“如果他是去跟我媽道歉,那很好;如果不是,那也只能說,人性的卑劣是我所無法想象的。”凌軒始終抓着洛雅的手不放,但表情卻是淡淡的,也是堅持的,“沒什麼好聽的,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啊?”
景家並不在軍部大院的家屬區,雖然早些年處事低調也在大院裡生活過,但當年的景家和洛家,早在景文和洛庭均祖父的時代,就都是家業殷實的人家,景文投筆從戎,但家業未敗,只是*期間景家旁支,包括景文的幾個兄弟都去了國外,留下的祖產也曾被抄沒,但*後期,也都回來了。景家現在所住的,就是當年國家歸還私有財產之後在原址上重建的別墅。
房子很大,位於郊區,山清水秀是個依山傍水休養生息的好地方,不像洛家現住的新式四合院,就坐落在市中心,方便是方便,但總沒有這邊神清氣爽。
洛雅跟着凌軒東轉西轉不一會兒就暈頭轉向,這座房子有不短的歷史,紅木傢俱、布藝沙發……處處可見歲月的年輪,但是乾淨整潔高雅不凡,傢俱也好、擺設也好,都可以看得出品味,只是洛雅欣賞無能:純中式的別墅和裝修設計風格,有着穿越回明清時代的錯覺,這讓在資本主義國度喝着洋墨水說着ABC品味着哥特風格學習着文藝復興的洛雅同學很憂愁,她喜歡這種帶着淡淡寂寥和歷史味道的房子,可是真的很難去品味這樣一個房子。這種距離感讓她有些沮喪。
“怎麼了?”發現了洛雅一閃而過的失落,凌軒停下了腳步。
洛雅抽回了自己的手,目光在樓梯轉角處巨大的青花瓷花瓶前停駐,“爺爺說,你是他的得意門生。”
“那又怎麼了?”凌軒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這個花瓶漂亮吧,據說是明代宮廷御用之物,價值連城,我小時候差點把它打碎,還被爺爺罵了許久。”這裡,曾是他出生成長的地方,對這裡的每一樣東西每一件擺設,他本來以爲忘記了,卻其實記得比誰都清楚。
洛雅彎起了嘴角,瓷器這種東西精緻名貴,但對孩子來說卻是最脆弱的玩具,想起小時候爸爸收藏過卻被她摔了個支離破碎的法國貨,洛雅不由的笑了。
“對這些,你很在行,也……其實都記得吧。”
“我媽帶着我離開的時候,我已經五歲了,不記得這種話,連自己都騙不了。”凌軒低笑,瞟了一眼依然在憂鬱中的洛雅,“怎麼了?爲什麼突然情緒這麼低落?”
“我突然覺得,我不配做洛家的女兒。”洛雅微微一哂,“這滿屋子的古典氣息讓我陶醉,可是無論是這些瓷器還是那些掛着的畫兒和詞句,我都欣賞無能。洛家自古書香門第,爺爺不用說了,至於我老爸,就算在國外這麼多年也沒忘掉過半句《論語》少記住一句《孟子》,可到了我這一代,我連《論語》有幾個字都不知道,更別說這些……”洛雅的手指劃過眼前琳琅滿目的古董感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