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華苓對東廂的雅間之所以如此篤定,完全是借鑑了旁人的態度,恰恰,掌櫃的立馬就命人把玉佩捧進了東廂,稍後就有人來請,沐華苓釋然,進門就瞧見一酒色者摟着個清官在對飲小酌,不用問,這一定就是元徵國的二王子宗政巳禎無疑。

“朱七見過二殿下。”她隨口胡謅了個名字。

“朱七嗎?有意思。”巳禎頗爲意外,對來人十分好奇,尤其那一抹白紗之後的身姿,簡直妙不可言,“你是如何知曉本宮身份的?”

“雍容不迫,氣宇不凡,就是二殿下。”她本想踩低捧高,但這樣一來就顯得過於刻意,說實在的她聽吉祥說,元徵這幾個王子老大蔫老二色老三病老四尚在邊關,這還用猜嗎?

“說得對!”同她講着話,巳禎也完全不做避諱,仍捏起那清官的下巴灌了一杯果酒下去,說是有意無意道,這也不是她枉費心機只爲進來拍個馬屁,“這玉佩,又是何意啊?

被他問到重點,沐華苓更爲嚴謹地回答,“還請這位先生稍作迴避。”

巳禎聞言挑了一下眉,順勢將手搭在司鸞的腿上,還遞給沐華苓個含糊不清的表情,直叫她打了個冷戰,“有什麼便說罷,司鸞不是外人。”

“主人讓朱七給二殿下傳句話,沐連琢不可信。”沐華苓說罷,緊盯他表情微變,連指尖也有微微泛白,想來還真被她蒙對了一半,這位二殿下可是想打沐家兵權的主意,若曉以一枚罕有的玉佩釣上沐連琢,誘他苛扣軍餉,那日後的賬豈不都要算在沐榮承的頭上?

“你家主人是誰。”

“主人只讓我來傳話,其餘別的,還請殿下自酌斟量。”她誆人編瞎話的本事可不是與生俱來,要說在現代,這就是最基本的電信詐騙,一般越自恃聰明身份越高的越容易上當,人嘛,總會有心虛的時候...

沐華苓傳完話,轉身即走,巳禎便斂起脣角,一擺手對司鸞道,“你也去吧。”

“是。”司鸞聞聲,撂下酒杯對巳禎伏膝一拜,恭敬道,“奴,告退。”

那清官出門後,藏身於小衚衕內的沐華苓再次折返,與吉祥悄悄尾隨了一段,大致被繞了兩三圈,最後不出意外的把人給跟丟了,“沒關係,我們回去再說。”

趁天黑前,主僕二人又翻牆回到沐府,此時府院內外燈火通明,像是來了貴客,也不知道沐榮承在接待誰,反正沐華苓今晚必須要見到他。

“小姐,你可回來了!”

如意躺在沐華苓的牀上裝病一天,累的腰痠背痛,遲遲等不到人歸,可把她嚇個半死,生怕沐華苓再出什麼意外,上一次老爺差點就要了她和吉祥的命。

“這麼晚了是誰來找我爹議事?”沐華苓這邊才做打聽,院子外頭就有小廝過來請,“小姐,老爺讓您到書房候着。”

“知道了。”

沐華苓隔着門迴應到,隨後脫下男裝換了一身素白的羅紗裙,又簡單地綰了個髮髻,並未帶隨從,隻身來到書房,不曾想與之會面的卻是那日城外馬車裡見到的帥哥。

“華苓見過三殿下。”這一次她謙卑有禮,落落大方,完全不見當日那般粗鄙,宗政凜言也是微微一怔,隨後便坦言道,“我來,是想看看你。”

其實沐華苓不難猜到,這人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只是城外一別,多少流言不堪入耳,她自己倒身正不怕影子歪,可人家未必會這麼想,“殿下請放心,華苓自不會做出格之事。”

“今日,你去了西江堰。”

嗯?

沐華苓不懂他這是何意,但聽得出他語氣是肯定而非疑問,難不成自己被人跟蹤了?又或者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下?“殿下,此言何意?”

“不想你遭遇不測。”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我能有什麼危險,殿下可莫要編瞎話誆我。”

“也罷。”

宗政凜言本無謂與她爭吵,轉身欲走,這就被她跟上前扯住了衣衫,沐華苓支支吾吾地伸出手想要同他借錢,“其實...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確實需要你幫忙...借我三百金可好?”

“不好。”他一口回絕道,“你不懂巳禎,切勿莽撞衝動,否則害人害己。”

他這話說的好生利害,足夠沐華苓惱羞成怒,“軍機政務自輪不到小女作聲,但事關沐府,便無小事,殿下若仗恃這層關係,大可不必趟這趟渾水,因爲在華苓心中,無論殿下是否參與,都與此事脫不了干係。”

言下之意,這事他幫或不幫,以什麼名義幫,最後也都是爲了分沐家這碗羹,對沐華苓來說,他跟別人也沒什麼兩樣。

“你在怪我?”

“不敢!”

宗政凜言微蹙起眉頭,不明白這女人爲何翻臉之快,明明是在提現她小心提防巳禎,怎麼就被反咬一口,“你今日與他之言鑿,可曾想過以後該怎麼去圓...”他從前不覺女人有這般麻煩。

“殿下可真是運籌帷幄,連這等小事也需親自過問。”沐華苓以爲,巳禎也不過如此,“難道那清官不是殿下的人嗎?”

“不是。”

“你又誆我!”沐華苓氣到跳腳,誰知對方仍一臉不知云云。凜言不乏耿直道,“他不是我的人,你纔是。”

這毫無違和感的土味情話從他嘴裡鑽出來,簡直如火星撞地球,讓人止不住浮想聯翩,沐華苓也不知怎地腦子一抽,就口不應心道,“那你娶我,是爲王權?還是苟且!”

“你爹來了。”

沐華苓搖搖頭道,“因爲我爹?”

“嗯咳!”

背後有人乾咳一聲,此處略顯尷尬。

沐榮承黑着臉走過來,對宗政凜言拱手作揖道,“殿下淨手何處,讓臣好找。”

“不是太尉邀約於此,難道是本宮會錯意。”宗政凜言接上自己的話繼續道,“那便是本宮聽差了。”

他耍無賴的樣子真真叫人無語,沐華苓羞得能用腳趾頭摳出一座城來,“既然殿下與父親有事相商,那華苓便先告退。”

她走前不忘狠狠剜他一眼,可惡的男人,居然敢在她家光明正大的矇騙她,難怪那會兒瞧着來請她的小廝有些眼生,合着他是借如廁的功夫誆她到此來套話的!簡直壞透了!

“噫,丟臉死了!”

沐華苓這一晚,連做夢都在重複這句話。

翌日晨起,天空微雨霧氣濛濛,沐府的大門不知被誰在用力拍打,像是什麼不得了的急事,白管家披了件蓑衣近前查看,見守門的兩人抖如篩糠,原是刑部提了具屍體找上門。

白管家不敢耽誤怠慢,即刻轉身進了內堂,就把此事稟報給沐榮承。

沒出半刻,沐府上下人幾乎心惶惶,因爲有人瞧見死者是沐連琢,還傳凡昨日與之接觸過的人都要被帶回刑部問話。

刑部是什麼地方?有去無回的人間煉獄!誰想沾那個晦氣?

“刑部侍郎高仲,見過太尉大人。”那藍袍鑲金的官衣爲刑部專制,還有他腰間斜插的龍影寶劍也爲御賜,難怪連太尉也不放在眼裡。

“嗯。”沐榮承尾音極重,像是很不爽他的突然造訪,但看那具屍首爲沐連琢後不禁拉長臉道,“不外沐府一繼養子,還要勞煩高侍郎親自登門,不知道的怕還以爲是我沐府上下有人包庇做歹。”他嫌惡的甩過袖子背在身後,以表他對此事的態度,而高仲就跟沒看見似的,仍舊堅持自己的看法。

他道,“昨夜亥時,經佈防巡城來報,城東發現一毒發暴斃者之屍首,爾唯恐茲事體大,當即招來仵作驗檢,證明死者的中毒時間爲推前到戌時,而那個時間段,據府上下人方纔的證詞得論,此子是於府內飲下毒物後,外出暴斃於途中。”

話語畢,沐榮承冷哼一聲反問道,“高侍郎的意思,下毒者乃我府中之人?此話可有憑證?”

高仲不緊不慢上前一步,靠近沐榮承小聲道,“仵作在驗屍時,發現一封未寄出的密箋,高仲以爲,信箋上書太尉大人私吞軍餉之證據一二,斷不得一面之詞,故而還未承王君過目,只想親自替大人立正清明,以免日後惹人非議,說是大人毀屍滅跡。”

“好個吃裡扒外的東西,好個一石二鳥之計!”沐榮承在見過信上筆記,識得那字就是沐連琢的筆體,料想昨夜宗政凜言之來意,若非經他提醒,怕是此番要栽在那子手裡,“高侍郎要查便查仔細,王君那裡也好交代清楚。”

“自然。”

高仲收起客套,一聲令下命中司郎帶人搜查全府,半響後,連同沐華苓的閨房也被翻了個底朝天,最後在後院的荷花池子裡頭撈上來一藍底的青花瓷瓶,經銀針驗毒後,確定爲謀害沐連琢之證。

“中司郎,將這幾名當晚伺候過死者用膳的婢女小廝,全部押回刑部嚴加拷問。”高仲知道,他來的再早也沒用,沐榮承是什麼人?即便真有心造反,也斷不會讓人找到有關罪證,何況只是死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連那所謂信箋也太過明顯刻意,無疑是有人想借自己的手來找沐榮承的麻煩,“今日府上多有打擾,還望大人體恤,待高仲審清案由,定親自來向大人請罪。”

高仲拱手抱拳,這就要帶人走,誰知突然邁步過來一桃腮少女,橫在身前攔他去處。

“站住!”

還未睡醒且帶有一絲起牀氣的沐華苓,揚起手就甩了高仲一巴掌,這一聲清響直叫在場者譁然...

高仲沒有理會臉上浮起的五指印,倒把目光全都堆在了那理直氣壯的小女子身上,“不知高某可是有得罪過小姐的地方,初次見面竟有如此禮遇!”

“好說。”沐華苓轉頭見沐榮承並未阻止她莽撞行徑,便侃侃諤諤道,“高大人獨斷專政、辦案草率、私查蒐證,現在還想隨隨便便抓幾個人敷衍了事,華苓不知刑部現已是高大人在當家。”鮮少女子有這般凌厲,怒懟刑部,她可謂第一人。 шшш_ тт kán_ C○

“胡鬧,還不快退下。”沐榮承這會纔出聲制止,誰還看不出來他這是在借題發揮,想拿沐府的人,恐怕沒那麼容易。“高侍郎莫要怪小女口無遮攔,不過想要帶走我沐府裡的人,單憑這空酒壺,是否有些牽強啊。”

高仲笑了笑,回道,“今日確實是高某考慮不周在先,既沒取得尚書大人手諭,更是驚擾了小姐休息,實在不應該,故臣先告退,待請示王君後,再徹查此案。”

沐華苓見他要走,心說這人怎麼這麼不上道,連個臺階都不知道給,“喂那個誰,你急什麼,先等一下。”

“還沒走。”高仲就知道她有話要說,偏他也是個穩性子,別人不想說,他就不會問,看誰急得過誰!

“刑部這辦案效率還真是被高大人拉低了平均值,明明這麼顯眼的證據,怎麼就沒人發現呢?”沐華苓邊說邊蹲在屍體旁,親手掀開蒙在屍體上的白布註解道,“這具屍體中毒死亡後的一個時辰內,面部及胸處會呈青色,兩個時辰後轉爲紫色,三四個時辰以後會由深變淺最後消失不見,所中之毒爲烈陽性一類,你們再看撈上來的空酒瓶,內壁還沾有少許金粉,甚至泡在水裡一夜也未能掩蓋住那股甘甜之氣,而這種毒藥多數採用蛇毒配合金粉煉製,基本上也叫三步倒,中毒者不出半個時辰就會暴斃而亡,也就是說,昨夜確實有人在沐連琢的酒裡下了毒,但是他沒喝!”

“你是說,毒害他的不止一人!”高仲半眯着眼盯看沐華苓的臉,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出一些破綻,但瞧她那股子自信,倒也不像裝的。

“高大人你看我做什麼,看屍體!”她一談及屍體別提有多興奮,乃至於完全忽略了旁人的目光,還是沐榮承輕咳一聲以示提醒,適才想起要收斂一二,“還是高大人分析的對,方纔是華苓冒犯了。”她這一巴掌給顆甜棗,功過都是高仲,任誰也再說不出旁的來。

沐華苓回頭又看了眼沐榮承,見他也在思考,便料想,藏於府內想以毒酒謀害沐連琢並嫁禍栽贓之人,必定打的是沐家兵權的主意,而插曲中的另一個下毒者,也未必簡單,兩者間或許還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只要她能查到毒害沐連琢的真兇,真相便會浮出水面。

高仲以爲,沐華苓只是嘴上功夫,不想她在其他領域也是不容小噓,眼看她沉着冷靜,思路清晰,竟把權益利弊分析的如此透徹,難怪是連市井流言也不放在心上的人,果然是父虎膝下無犬女,到底是沐家教出來的人,遠不如傳聞那般刻板,就連當衆激將之法也是小有一套。

沐華苓這會又分飾二角,變臉可比翻書還快,“父親,方纔華苓不是有意要對高大人無禮,眼下不想去刑部受罰,還請父親與高大人說說情,女兒認爲法外還不外乎人情...”

“住口!”沐榮承知道她這是有意爲之,目的不外是想監視高仲去一同偵辦此案,即便如此,沐家也淪不到讓一個女娃來出頭,“給我滾回院子裡禁足一個月。”他拉下臉時,別人也不敢多話,高仲更不便爲此多耽擱時間,告別沐府後命中司郎將沐連琢的屍首擡回令史苑,自己則帶着那封密箋入宮覆命。

彼時宗政帝正同大司冢在內殿博弈,高仲就在外候了約半個時辰才被宣昭,他將密信呈上連同沐府之事一併上稟,宗政帝聽後不禁大笑,直誇那沐府的丫頭有趣,大司冢也附庸着,還揣摩了王君的意思,順勢提及三王子宗政凜言的行事能力,該給他找個機會歷練纔是。

高仲聞言已是經身冷汗,但憑王君的意思這是要重看三王子,就算高氏徒有後位,那也是倚仗王君的恩賜,如今他擅作主張倒也錯有錯着,只怕日後立儲之事,還要被沐家分去一杯羹,也不知那沐華苓到底是何方神聖,僅用一粒石子便已激起滿池餘波...

午膳後,沐華苓仍被被禁足在自己的小院子裡,插翅也難飛,院門外一左一右守着兩名高手,她一個小時前已經同那倆人交過手,要不是人家客氣,她怕是早被卸掉了兩條胳膊,看來不放大招是不行了,光靠迂腐守舊的老頭子可憑空掉不了餡餅,事到如今她跟沐家也算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雖然斷案她不拿手,但解剖求證她還是可以試一試的。

“吉祥你過來。”沐華苓召喚她近身,耳語一番後又交給她一張圖畫和一些銀兩,告訴吉祥無論如何也要湊齊紙上畫的這幾樣東西,而且必須儘早買到東西回來。

吉祥領命,出了院門就說小姐嘴刁,想要吃三江鋪的藕粉貴花糕,倆侍衛也怕沐華苓再作再鬧便也沒攔着吉祥出門,大約有兩個小時左右,吉祥全身鼓囊囊地滿載而歸。

шωш_ ttKan_ ¢O 關上門,沐華苓打發其他人在外候着,只留吉祥和如意在屋裡,沒人知道她在裡邊幹什麼,只見天黑以後那道門纔再次打開。

沐華苓換上一身男裝戴着自制口罩,大搖大擺的走到院門口,只擡手打了個招呼,那兩個大個子便瞬間癱軟在地上,隨後她抖了抖衣袖,使其有害物快速揮發於空氣,完全不留痕跡,而那般劑量的高濃度的有機物,自她加工再改良,重組化學式後提純到瞬間可致人昏迷的效果,這在現代也就是一串公式,可在古代卻麻煩到摳腳,好在九年義務誠不誆人,學好物理化連穿越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