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蘭也知道喬六在和她開玩笑,罵過後,撲噗笑了起來。雪蘭拿着郭福的褂子,跑回了書攤那裡。
郭福見雪蘭回來,忙湊上前來問了情況。知道雪蘭和喬六把那隊人馬整治一番,也跟着憨笑了起來。
眼看着快到了日中時分,雪蘭的肚子咕的一聲響,她想着該回家吃飯了。
李婆子再兇,卻從來沒有短了雪蘭的飯。
雪蘭興高采烈的向家走去。
還沒到家,遠遠雪蘭便見得門口停了兩輛馬車。那兩輛馬車是再熟悉不過的,正是剛剛在榮華街上被雪蘭和喬六訛詐的那兩輛馬車。
雪蘭倒吸口冷氣。
難道被人查到老窩來了?
雪蘭不敢貿然再向前走去,她躲在巷口偷偷探頭向裡面張望着。
忽然,角門一開,雪蘭見從不出門的李婆子慌慌張張的從裡面走了出來。李婆子四下張望碰上,隨後立在門處嘆了一口氣,接着就朝榮華街方向而去。
雪蘭悄悄的跟上李婆子,在她轉過了一道巷子後,雪蘭忽然在她身後大叫一聲,“媽媽,您這是做什麼去?!”
雪蘭多少有幾分故意,聲音大了許多,着實把李婆子嚇了一跳。
李婆子轉過身來,雪蘭不由得倒退幾步,做好了逃跑的架式。卻不曾想,李婆子並未向雪蘭發火,她只是看着雪蘭,眼神中有幾分複雜。
雪蘭也收住了頑劣的笑,她擰眉看向李婆子,未待問出話來,李婆子的話卻乾巴巴的說道,“你……快隨我回家去罷,京城來人祭祖了……”
雪蘭見李婆子和往昔判若兩人,皺緊了眉,思緒早已飛到八年前那個雨天裡去了。雪蘭忍不住唸了句,“京城……”
李婆子定定的看了看雪蘭,垂下頭去,望着自己那一雙大腳,“是的……京城裡來人祭祖了。你快快隨我回去罷,也許這也是你回去的一個機會……”
葉府!
那個地方,在雪蘭幼年時就似紮了根一般。那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人間地獄!自己娘死在雪蘭面前時眼角落下的淚,出生小弟弟被人抱出房去的哭聲,時時出現在雪蘭的眼前,時時縈繞在她的耳畔。娘和小弟弟的死,歸根都在葉府!在那個狠心葉老太太,在那個冷血的親爹——葉世涵身上!
“我在這裡很好!”雪蘭咬着牙,冷冷的打斷了李婆子的話,她的話從牙縫裡擠了出來。
雪蘭卻沒有再回祖宅的意思,轉身就要走,卻被李婆子緊緊抓住了手臂。
雪蘭蹙起眉頭來,望向李婆子。李婆子緊皺着眉,擡手把雪蘭朝巷子里拉,“進來,我有話和你說。”
雪蘭想去甩開李婆子的手,卻低頭看到李婆子那雙乾枯的手背上暴出了幾根青筋。
那雙手,曾爲她做過飯,給她縫過衣,作勢朝着她揚起過雞毛撣子……
八年來,只有李婆子和她相伴。冬天的棉衣,夏天的單衣,從不曾短了她的。那些衣服雖也是粗布衣裳,卻是李婆子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往往是還未到季節,李婆子就已經把衣服備好了的。
這八年來,李婆子雖也罵她,卻常常是雷聲大,雨點小。她雖也擰過雪蘭的耳朵,也曾把雞毛撣子揮舞得勤快,卻也沒哪一下真正落在雪蘭的身上。
就是這樣,雪蘭漸漸習慣了和李婆子鬥嘴着長大。也就是這樣,讓她和李婆子心內裡早紮下了相攜生存的根。
雪蘭手上的勁小了許多。她揚起臉來,眼裡卻忽然泛起水光來。
李婆子還是一樣不會說一句順耳的話,悶聲罵起雪蘭來,“別嚎喪,我可不願意見這個。”
雪蘭吸了吸鼻子。
李婆子一向如此,嘴上的話沒一句順耳的,嗓門也出奇的大,卻從沒對她如何。比起滿口仁義德行的葉府上人,李婆子不知道要強出多少倍來。
李婆子罵着,還是伸出手來,用手背抹掉雪蘭眼裡的淚,聲音也輕柔了許多,“你個小蹄子好生聽我說,我覺得你要藉着這次機會,回去,回到葉府裡去。”
雪蘭還要反問,李婆子擡手製止住雪蘭的話,臉上的表情凝重起來,聲音也低了下去,“你難道不想報海姨娘的仇了麼?”
這是八年來李婆子第一次和雪蘭提起海氏來,雪蘭一怔。
李婆子輕輕嘆口氣,“我雖是莊子上來的人,卻也聽說了海姨娘的事。外面傳着海姨娘是產後血崩,新出生的小公子也夭折了,可是我覺得這事裡透着蹊蹺。怎麼好端端的人說沒就沒了?說新生的孩子夭折,我便不能全信,更別提海姨娘產後血崩之事了。我打聽得來,說當年海姨娘生產之後,連郎中也沒去請。歲縣雖不比京城,卻也有郎中,依府裡的勢力,請來個郎中不在話下。”
李婆子說着,望着雪蘭已經蒼白了的臉色,稀疏的眉毛也皺緊了,“我說句難聽的話,就是血崩,請郎中來了,拿參吊着,也會讓人再挺個個把時辰、小半天的……那麼,就是老太太容不得海姨娘了。可是,到底是什麼樣的恨,叫老太太容不下一個小小的姨娘呢?畢竟,老太太把手伸進兒子的房裡,這樣的事在有些體面的勳貴人家是極不屑做出來的。”
李婆子抓緊了雪蘭的手,“從前這些話我不敢和你說,因爲你年紀小。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你大了,而且,你也是個聰明人。”
李婆子說着,眼裡有些發紅,聲音更加低沉,“我被遣到這裡帶着你時,從傳話的嬤嬤嘴裡,我就看出葉府待你的態度了,他們就想把你扔在這裡不管了。你也本是侯門小姐,卻在這鄉野地方成長,我心裡覺得你可憐。但是,我卻是不敢當人的面待你好。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已是土埋半截子的人了。”
李婆子低下了頭,把額角一縷垂下的頭髮別在耳後,“葉府裡並非年年祭祖,今年來祭祖,想來是葉府裡發生了什麼大事了,十有八九還是好事。”李婆子擡起了頭,眼神灼灼的望着雪蘭,“我今日喚你一聲‘二小姐’……”
雪蘭聽了這句“二小姐”,心頭一顫,張嘴想止住李婆子的話,卻沒說出一句話來。
李婆子紅堂的顴骨皺了皺,似乎要笑。最終,只有一行濁淚順着皺紋流淌下來。李婆子的手握緊了雪蘭的手,“二小姐,若是你再不回去了,任由府裡頭給你隨便尋個人家嫁了,你真就是再沒機會把這事弄個水落石出,更不能爲海姨娘報仇了!”
報仇!
六歲那年,雪蘭就發誓要爲海氏報仇。這八年來,她從沒忘記過海氏死前的那一幕。
雪蘭的牙齒叩得格格響。
正如李婆子所言,如果自己真錯過了這次機會,及笄後,葉府隨便把她許給一個什麼人,她就再沒有什麼機會找到陷害海氏的那個人了。想想海氏死之前的慘狀,雪蘭心如刀絞。
雪蘭朝巷口處葉府祖宅的方向望去,那隻石獅子似乎沒了往日的木訥,遠遠望去,顯得猙獰可怖。
雪蘭咬緊了牙,回府去,爲自己的娘報仇!
雪蘭走向葉府的祖宅,袖下的粉拳緊緊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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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