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江海一直靜靜地飄雪。
雪在擋風玻璃外,無聲地落着,籠着路邊一輛出租車,和車窗內的沉默。
落雪映着前窗內兩張沉默的臉。誰都沒有開口。
“什麼時候回來的?”
楊磊問,打破了沉默。
“剛回來。”
房宇靜靜回答。
陰影掩去了房宇大半張臉。房宇的聲音比過去更低沉。
“怎麼開上這個了。”
楊磊平靜地聊着,好像只是昨天分開的朋友。
“來看個人。他有事,代他兩天。”
房宇說。
“不夠意思啊。到江海了,都不來看看我。”
楊磊開玩笑似的,淡淡地笑了一下,手伸進口袋掏煙。
房宇沒有回答,沉默。
楊磊也沒說話,掏出了煙盒。
“……怕見我啊?”
楊磊說,自嘲地笑笑,低頭,磕出一根菸。
他磕了磕,卻沒點上。
楊磊以爲,要抽上一根才能讓自己平靜。但是,他沒想到,他比自己想象的平靜。
他想過和房宇再見面時的情景。他以爲那是很多年以後。至少,不是現在。他也想過很多種見面時的情形,只是沒想過這一種。
歲月沒有在房宇身上留下太多痕跡。房宇還是那麼清俊,乾淨。只是看起來比過去更冷硬,也更沉默。
“你還好嗎。”
楊磊聽見房宇問他。
“還行。”
楊磊說。
“還在部隊。以前在舟橋旅,現在在一個裝甲團。”
休息天,他沒穿軍裝出來。楊磊知道房宇不清楚他現在的情況。
“那地方偏,靠着個小鎮。說出來你也不認識。”
房宇沒有說話,聽着。
“聽說你在南方有個廠。這幾年形勢不錯。怎麼樣,發了吧。”
楊磊笑笑,問房宇。
三年前,楊磊去南方找房宇的時候,那兩個退伍兵跟他說過,房宇在辦廠。當時南方經濟發展速度遠超北方。那幾年在廣東福建一帶辦廠的人,只要肯苦的,很多都成了暴發戶。
房宇能幹,在哪兒都能成事。楊磊瞭解。
房宇沒回答。楊磊也沒再問。
一停下來,兩人都沒說話。
外面雪大了。行人越來越稀少。
雪落在車前窗上,一點點融化。
沉默中,楊磊聽到房宇低沉的聲音。
“你要結婚了?”
楊磊愣了一下。
他反應過來,想起了那張婚紗照。這幾天不斷有認識的人看到那張照片,打電話來怪他不夠意思,要結婚了還保密。
車後座上,是一大包東西。紅喜字的包裝鮮豔喜慶,一看就是婚慶用品。
“嗯。”
楊磊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日子定了嗎。”
“年後吧。”
楊磊看着窗外。
房宇沒接話。
“你呢。英子沒一起回來?”
楊磊問房宇。
“她在潮州。”
房宇停了一下,說。
房宇這三年在什麼地方,江海沒人清楚。楊磊也是現在才聽到這個城市。
車裡掛着一個娃娃配飾,車主掛上的,在微微地搖晃。
“有孩子了吧。”
楊磊說。
三年了。楊磊那些三年前談戀愛、結婚的朋友們,多數人孩子已經滿地跑了。
楊磊望着外面的雪。
從九九年開始,江海這幾年冬天,每年都下大雪。一看到下雪,楊磊就想起來,又過了一年。
“這幾年,沒你的消息,我覺着,你應該過得不錯,就沒去打擾你。”
楊磊平靜地說。
“沒必要躲我。真的。不至於。”
房宇爲什麼不留音訊給江海的舊兄弟,爲什麼當初堅持要離開,楊磊知道。
這幾年,楊磊平和了,也成熟了。他不再是幾年前那個完全被情緒所左右的男孩。他已經是一個男人。
這些年,他想過如果再遇到房宇,會對他說什麼。每一年的想法都不一樣,都在變。到了現在,楊磊已經可以心平氣和地和房宇坐在一起,和他像普通的久未見面的老朋友一樣,聊聊,說說話。
時間,讓過去的,過去了。
“咱倆總不至於兄弟也做不了。你說是吧。”
楊磊說,看了房宇一眼,笑笑,平和,帶着苦澀……
有人拉開了車門。
“小夥子,打個商量,拼個車!車實在太難打了!”
一個滿身是雪的中年人鑽進後座,和楊磊商量。
楊磊猶豫了一下。
“您坐,我下了。”
楊磊打開了車門,拿上了東西。
“行,你忙着。”
楊磊對房宇說,轉過身,走進了漫天的雪。
“楊磊!”
楊磊站住了。
房宇下了車,站在雪地上。
“上車,我送你。”
房宇的身影在路燈下,拉得很長。
楊磊轉過身,兩人隔着雪地,望着對方。
來了一輛空車在楊磊身後,的哥按着喇叭。
“走嗎?”
的哥探頭出來問楊磊。
楊磊低頭,打開了車門。
“行了,這輛也一樣。”
楊磊望着房宇。
“再見啊。”
的哥踩動油門,把車調了個頭,開走。
後視窗裡,房宇仍然獨自站在雪中,楊磊沒有回頭……
楊磊靠在車座上,搖下車窗。
雪大了,和着寒風用力刮在他的臉上,刺骨的冷,楊磊沒有任何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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