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墨者嬌 204、最爲快活的早上
夜鶯活了十多年,膽子也不算小,可今個一早她推開古緋房門,簡直就被嚇的三魂七魄皆不附體。
清冷一室的房間裡,牀榻邊團着一男子的袍子,那袍子皺起折,帶出一種氤氳不明的,緊接着她就看到一陌生的修長手從帳子裡伸了出來,並慢條斯理的將帳子撩起。
她眼瞳驟縮,手一抖,端着的一盆熱水好險沒就那麼潑了出去。
狹長的鳳眸輕描淡寫地瞥了她一眼,夜鶯只覺心肝一顫,立馬低頭跪下,再不敢多看一眼。
尤湖滿意地扯了下嘴角,他側身,長臂一撈,就將初初醒過來的古緋拉地坐了起來。
古緋還有惺忪,杏眼慵懶地半睜着,興許還沒回過神來,她看着面前的俊顏,眨了眨眼,才猛地想起昨晚的事來,那臉色像是六月的天,瞬間就陰沉。
她自然記得自己昨晚應下尤湖的事,可也僅僅記得那點而已,她應下之後,好似就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這很不正常,她認牀,且向來習慣一個人睡覺,身邊乍然多了個人,還是個男子的情形下,她又豈會那般沒半點警惕之心的就睡的死沉。
看出古緋在想什麼,尤湖眼底浮起淺淡的暖意,“姑娘身子一向不好,若再沒睡好,今個怕是沒精神,是以小生昨晚用了點小伎倆,姑娘才睡的如此安穩。”
古緋低頭,快速地看了遍自己身上的中衣,很好,整齊不亂,共枕一宿,沒發生其他的事。
尤湖低笑出聲,他手虛拳,抵在脣邊,上挑的眼梢有寶石一般瀲灩華光,“姑娘放心,小生讀聖人書,自然秉承君子之禮,沒明媒正娶姑娘,又怎會做出不合規矩的事來。”
若是往常,單以尤湖文弱書生的身份,這話她還能信幾分,可現在知曉這人和逍遙王就是一個德性,又哪裡會再信他。
她嘴角勾起譏誚,下頜一揚,就帶起不屑道,“哼,你現在就很不合規矩。”
說着,她一指當前他睡她牀榻的行徑。
尤湖伸手從牀榻的地下捻起外衫,一一延展皺褶印,邊回道,“昨晚不是給姑娘腿傷上藥麼?伺候姑娘半宿,夜半三更,還累的慌,姑娘牀榻頗大,自然就將就了。”
他說的臉不紅氣不喘,簡直視男女之別爲無物,那模樣倒顯得古緋再追究不放就無比小氣了。
古緋冷笑一聲,她現在算明白了,這人表面看似優雅貴氣,實則骨子裡就長了痞性,什麼俊如謫仙,那張臉皮比什麼都厚。
尤湖施施然穿好外衫,他一攏長髮,傾身過去爲古緋理了理額前碎髮,望着她薄涼的脣畔就開出華美的香花來,“醒來就能見到姑娘,今個一早,是小生最爲快活的早上。”
隨着話語,他指尖落到古緋脣尖,一頓,爾後他飛快地低頭在她嘴角一拂而過,柔若清風,在古緋反感之後,已經迅速下榻並往房間外走。
依稀還傳來他的聲音,“姑娘不必相送,小生先行一步。”
也不知他是怎的,步伐之間竟比平時快了一分,連跪在門口的夜鶯,他都未多看一眼。
古緋神色莫名,她瞅着人走的不見,緩緩的勾脣點笑,杏眼之中醞釀出高深莫測的暗芒來。
與人處之,可以利相誘,而除此之外,唯情亦可,只是此舉乃雙刃利劍,使的好了,能大贏,若不好,便是傷人傷己。
世間行事,成大運者,無一不是豪賭者,古緋,亦然。
昨晚在尤湖一提心跡之際,她就有想過,如今,墨戈弋雖死了,可墨卿歌還苟活着,加上一心有所圖的墨長河,在則,還有喜怒無常捉摸不定的逍遙王,她能想見,他日她若摘得貢墨冠首之位,這些人都會按捺不住對她下手,更勿論說大京還存在着皇子之爭,錯綜複雜的勢力,一個不好,便會被人給當作踏腳石。
她想保的己身,可不到萬不得已,又不想隨意找個靠山,爲人鞍前馬後,那不是她想要的。
且傾覆墨家,光靠她一人,太過勢單力薄,即便她不想借勢,那也是沒法子的事。
而尤湖,自然是最好的一個選擇,他若真對她有意,其後自然就會想方設法儘量護她一二,若只是同她一樣有着暫時權宜的心思,她也不會吃虧。
姑且兩人有這等糾葛在,就是逍遙王,也會左右衡量,自然結果墨卿歌是早晚的事,指不定還能用墨卿歌來掣肘墨長河。
至於皇子之爭,她選擇了尤湖,便等同於選擇了逍遙王,在某個時候,她表現出足夠讓人重視的利用價值,再拉扯上墨家,逍遙王樂得底下有她這樣的人,搞不好,還會覺得她與尤湖的關係,可適當信任。
她將所有的事,都理了遍,夜鶯上前來小心翼翼的爲她穿好衣裳,又將輪椅推了過來,扶着她坐好,伺候洗漱完,才挑了簪子出來,讓古緋選。
粉透指尖從十來根簪子上一撫而過,最後落在烏金黑曜石臥狐簪上,嘴角暗影深邃幾分,她捻起簪子道,“用這根。”
夜鶯接過,她欲言又止,想說什麼又覺不妥。
古緋從銅鏡之中僵夜鶯表情盡收眼底,她笑道,“夜鶯,你覺得尤湖公子如何?”
夜鶯爲古緋梳髮的動作微微一頓,她掩下眸子,回道,“尤湖公子面容俊美,世間少有,還氣度不凡,出生也定是顯貴。”
古緋似笑非笑地瞅了言不由衷的夜鶯一眼,她示意簡單綰個朝雲近香髻就好,“尤湖公子昨晚跟我說,他心慕於我,我已經同意與他一起,稍後吩咐下去,讓院子裡的人都記着這點。”
話落,夜鶯吃驚擡頭,手下一用力,扯斷古緋幾根頭髮,“婢子莽撞了,請姑娘恕罪。”
古緋只眉心微攏,“你有異議?”
夜鶯搖頭,一咬牙,後退半步跪在地上對古緋道,“婢子無異議,婢子只是有話不得不對姑娘說。”
“說吧。”古緋拿素銀簪挑了點口脂,在指腹抹開了,點印在顏色偏淡的脣上。
“婢子不知尤湖公子對姑娘的心意有幾分真假,可從前,尤湖公子一些事,婢子還是知道的,”她斟酌着組織話語,“尤湖公子還是婢子主子的時候,婢子常聽人言,公子身邊紅顏知己無數,不求長久,只爲一夕歡好,有那等使盡手段企圖得一星半點名分的,皆沒好下場,婢子求姑娘,好生思量。”
一個婢女說這話,等於是以下犯上了,編排的還是自己的前主子。
古緋打量銅鏡裡的那張臉,素白麪容,不見日月光線的白,點漆黑瞳,小巧的鼻,染了胭脂的脣,即便是桃粉色,她也覺得那顏色豔了點,拿帕子默默抹掉,她就冷淡的道,“這等話,切莫讓我再聽見第二遍,若不然,懲爲粗使丫頭,不得入我房門。”
夜鶯身子一顫,她深深地伏跪下去,“婢子緊記,多謝姑娘開恩。”
“起來吧,”古緋手虛擡,瞧着那點口脂擦乾淨了,恢復素顏模樣,她才覺順眼點,繼而想起正事,“柴房裡的那人如何了?”
夜鶯起身,爲古緋打理好長髮,推着輪椅往膳房去,邊回答道,“還是老樣子,半夜的時候,差點沒撐住,苦媽送了點水。”
古緋從袖子裡摸出月牙形玉珏,她低頭看了看,“請玄朱坊管事梓鳶姑娘過來,就說我有請。”
末了,她又道,“注意着墨家的動靜。”
夜鶯一一記下,不敢有耽擱,趁古緋用早膳之際,她便吩咐白鷺跑玄朱坊一趟,墨家那邊,她也找苦媽說了聲,確定沒有遺漏之後,她再回到膳房,古緋已經很快用完了早膳。
她愣了下,要往常,起碼得有半個時辰,古緋才能用完膳,今個一早,倒諸事怪異。
用完膳,古緋去柴房,又將昨天的話問了遍,哪想,那斷刀男子依然只說她知曉了的事,而對於爲何十年如一日的保有那玉珏,當是支字不說。
古緋揉揉眉心,她已然覺得自己耐心不多,特別這事還涉及爹孃,她甚至想着,要不然將人給尤湖,用刑牢中那一套試試,不過只轉瞬,她就否定了這念頭。
這人是死士,到這會他都沒自我了斷的模樣,已經是不易了。
梓鳶過來的時候,古緋坐在遊廊底下,還在想着這事。
她不鹹不淡地問了幾句玄朱坊買賣的事,完了又看了看賬本,所有的大小事,都挑不出半點的錯來,玄朱坊在梓鳶的打理下,凡事都井井有條,每月進賬的銀子不再少數。
梓鳶還是那副風情萬種的妖嬈模樣,她今日穿了件丁香紫的煙羅紗裙,化了豔色的煙霞妝,她翹着腳,坐那端着茶盞抿了口,就笑意盈盈地打趣古緋,“奴觀姑娘眸帶桃色,面有光,姑娘這是紅鸞星動了?”
古緋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再有光,也不及你今日的盛裝。”
梓鳶掩脣輕笑,桃花眼眯着上挑,就像把勾人的小鉤子,“奴爲姑娘打理玄朱坊,不盛裝一點,豈不是失了姑娘的臉面,這等事,奴可擔當不起。”
古緋合上賬本,指頭閒着不習慣,順勢摸出那枚月牙玉珏,不斷在指間來回轉着摩挲,“我可是聽說,媒人都要將我玄朱坊的門檻踩破了,知道的玄朱坊是賣墨丸的,不知道的,還當我是做什麼見不得光的買賣。”
“姑娘,”梓鳶似乎沒聽到古緋的話,她騰地起身,目不轉睛地盯着古緋手上的玉珏,臉上的笑意也沒了,好半天才問道,“那玉珏,姑娘從何處得來?”
“你說這個?”古緋一揚手,讓梓鳶看的更爲清楚,“別人給的。”
話落,就見梓鳶面色一白,她手指輕顫,好半天才從脖子裡牽扯出一條絲線來,那條絲線上掛着的,正是一枚和古緋手上一樣的玉珏,只不過那玉珏只剩半塊,突兀的從中斷裂,像是故意被人生生摔了的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