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金陵時已經是臘月, 柳逸清憑着記憶去了梨苑。
這一別,真的是快三年了。那些年,他說要來梨苑, 君墨宸是必會跟來的, 哪怕只是送他到這裡。
柳逸清看着這梨花林間林立的石碑, 忽然有些無奈, 果真沒有他在, 他是分不清的。只是也不知他是如何分的,可這下來了,該怎辦?
正想着, 身後已有人走了過來。
“柳公子是獨自前來麼?”柳逸清定睛一看,是守護梨苑的死士, 他點了點頭。
那死士見他面露難色, 只道了句:“請隨屬下來。”
這裡的石碑, 除了君墨宸也只有他是記得住的。故而守在其他地方的死士一撥一撥的換,他卻獨守在這裡十多年。
“這裡是柳掌門和柳夫人的墳。”那死士說完便準備離開。
“烈親王和王妃可是埋骨於此?”柳逸清又問道。
死士點了點頭, 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塊石碑:“王爺和王妃合葬一穴。”
“多謝。”
柳逸清看着石碑,沉默了許久,才跪了下去。
爹,娘,清兒還是選擇了回來。無論今後如何, 清兒願意去面對, 願意與他在一處。爹, 娘, 清兒長了這麼大, 如今終是想着順從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柳逸清在墳前叩了三個頭。從今以後,他該爲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隨心而活。
起身,到了烈親王夫婦墳前,依舊是跪下,喚的卻是乾爹乾孃。
宸兒這一生可要被清兒定下了,乾爹乾孃可後悔認了清兒這個義子?
柳逸清含笑看着烈親王夫婦的碑,還依舊是三叩首。
離開時,他忽然發現,這梨苑的花,終於是謝去了。看來冤魂安息了,梨苑也終於是離了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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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金陵,這大街小巷還是上回離開時的樣子。其實國泰民安到底是怎樣的模樣,誰也說不清,只是百姓的日子都能好好的,便是這君王的功績了。
他在這金陵逗留了兩日,方纔啓程去了柳樳處。
“大哥?”
“大哥回來啦。”
師溪和柳樳見了柳逸清回來,雖有些意外,但還是樂得合不攏嘴。
“嗯,回來了。”柳逸清看着柳樳,又看了看師溪。回到家人身邊的感覺真的很好,只是又好像少了點什麼。
師溪看着他,笑了笑:“大哥如今的身子可是比先時離開好多了,只是這幾日可都是在趕路?”
柳逸清點了點頭:“嗯,從平安鎮那邊過來,我去了梨苑。”
“梨苑?是哪?”
“乾爹乾孃給玹琴教埋骨之處。”柳逸清一邊說,一邊坐下喝水。
柳樳沉默了一會,忽然問道:“大哥這回回來,還走麼?”
“還需去個地方,好了,你放心吧,不會太遠。多少去了之後,我要準備去見他了。”柳逸清也乾脆,便將話都挑明瞭。
師溪聞言點了點頭:“也好,省的他們再去找你。”
柳逸清大笑:“聽你這話,倒是在怪我不成?可我從未讓人去找過我。”
“不妨事,你也終會有人治。我是不擔心的。”柳樳瞪了他一眼,“你這回去了快三年,就沒遇見過他們?”
“見了墨宸,不過他沒見着我。”柳逸清自然知道柳樳話中意,只是他該如何去說,若不是烈親王從中撮合,又如何會有落琴山相遇?
“他那病,如今還是你去醫治吧。忘了告訴你莫在他病發昏迷是就扎針了,若是宸兄日後知道,定然是要怪罪的。”師溪聽柳逸清的話,卻是一副懊惱的模樣,這的確是他這大夫的過失了。
柳逸清也沒在多說,他去醫就他去醫吧。
“我前些日子接到捻雪的信,你在平安鎮與她遇上了?”柳樳又問,見他點頭,又道,“那你如何沒有碰到宸兄,他也過去了。”
“卻是不巧,他走後第二天我纔回到平安鎮,他走的匆忙,故而沒見。”柳逸清那日聽了掌櫃的話,心裡也不是滋味,只是來不及去追君墨宸想着還是乾脆推後些時日。
“唔,捻雪問他爲何不多留幾日,他只說朝中還有事,便趕着回了。”柳樳插了句。
柳逸清點了點頭,不在作聲。
“大哥,你只問問自己的心罷,何苦在相互爲難?你莫忘了,相思也是病,得治。”
“用不着你說,我自當明白這些。我還有些事,辦好之後便回金陵。”柳逸清只怕柳樳又要念叨,忙出言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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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逸清在師溪這裡住了兩日,第三日便說要離開了。柳樳送他時,只說了句,別走遠。
柳逸清哈哈大笑,實在不知什麼時候,小樳和捻雪也像是一對親姐妹一般。
說實話,他已經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辦了,只是在等,等着這時間過去。
故而這一日離了師溪的住處,柳逸清便在延祁城轉悠。他來了都第三次了,也不曾好好看看這裡的風光,卻是有些遺憾。
“柳少俠?”正走着,身後忽然有一女子叫道,還想着是不是叫自己時,肩膀就被拍了一下。
轉身,是黃依。
“黃姑娘。”柳逸清朝她點了點頭。
“柳少俠怎麼在延祁城這邊?”黃依一手抱着劍,另一手還抱着一個小木匣,笑道,“我還以爲你已經去了金陵。”
柳逸清看了看她,頓了頓:“在這邊有些要事處理,黃姑娘有事麼?”
“我到這玩,碰巧又見到柳兄。卻是想問問柳兄何時回金陵,我想着何時在都城轉轉。”黃依依舊是笑着,見他似乎不着急離開便道:“柳兄這下可有空?能否一同在這延祁城走走?”
柳逸清見她似乎還有話要說,想着自己也不過是閒逛,便點了點頭。
“柳少俠,那個,你的事,我聽畫畫說了一些。”兩個人走了一段路,黃依低着頭說了一句。
“嗯。”柳逸清並不意外,那天下午君捻雪拉着他念叨了一個下午,若是千畫對黃依說了什麼,也是情理之中。
“柳兄這般樣子,像是還在逃避?”黃依看着他,見他一直都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便問道。
柳逸清怔了一下,笑了:“逃避什麼?”
“沒有逃避那是極好的,別等着生離死別了,才追悔莫及。我想,這個世上像我這樣活的沒心沒肺的應該沒幾個吧。”黃依自顧自的說着,“切莫太在意世人的眼光,你活的好,他們只會嫉妒,你活的不好,他們不會憐惜。可是,命終究是自己的不是?”
“哈哈,姑娘這話說的像是參禪一般,卻是極有道理。”柳逸清不想知道黃依爲何會對他說了這話,只是他也沒有反駁。
“若說參禪二字,柳少俠不如去去佛恩寺。聽聞那裡的菩薩算的極準,和尚算的也極準。”
“不是說參禪麼,怎麼就成了算卦了?”
“大概你塵緣未了,好了,我到前面的亭子還有些事。後會有期。”黃依說着,便往前面的一個亭子走去。
柳逸清遠遠的看了她一會,見她立在亭邊,那模樣,像是在祭奠誰。忽然想起她方纔的話,是了。這般想着,他尋了馬匹往玲瓏古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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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玲瓏古鎮時,柳逸清才發現,自己這回真是算個慘,竟是身無分文的在這玲瓏古鎮上。
來這裡身無分文他是不怕的,只是不大好意思去找陌惜。
牽着馬走着,已經好些年沒來過這裡了。二月的玲瓏古鎮,寒意漸消漸散。只是沒有下雨,倒是一件極好的事。
走着,聽聞有人在彈奏琴。柳逸清不覺駐足傾聽。
一曲畢,他笑道:“美則美矣,卻是錯了兩個音,可惜。”
“小子,你怎麼說話的,這麼沒禮貌。”彈琴的是爲白髮蒼蒼的老者,聽到柳逸清的話,一臉的不高興。
“失禮失禮,晚生口不擇言。”柳逸清見那老者責備,忙賠禮道歉。
他這些年總是一個人,也有些不善與人打交道。
“看你小子也是一個懂琴之人,來,你彈一曲老夫聽聽。”那老者看着他,笑着捋了捋鬍子。
柳逸清看了看他,點了點頭:“恭敬不如從命。”
他試了試弦,搖了搖頭。
“怎麼?你小子笑什麼?”
柳逸清笑道:“曾經滄海難爲水,老人家這琴,沒有我先時用的那把好。”
他不再多說,起弦,那琴音從指間滑落。
“這曲子好,年輕人師從哪位高人?這曲子真真妙極,可有名字也無?”柳逸清停下手時,那老者不住的讚歎,真真精妙的曲子。
“未曾拜師,”柳逸清答着,又遲疑了一下,“這個曲子麼,名喚《梨花淚》。”
“梨花淚。就叫它梨花淚罷,真是好聽。”耳邊,是他多年前的話。
“極妙極妙,果真是梨花落淚。年輕人,你在這玲瓏古鎮多住幾日,待那佛恩寺的白梨花開了,漫山遍野,如雪一般,可是極爲難見的景色。”那老者如獲至寶一般,又笑着對他介紹佛恩寺的美景。
“相信老人家的話,你一定會喜歡的。”老者見他沒有反應,又補了一句。
柳逸清方纔反應過來,忙點頭應道:“好,那我便在這裡多住幾日。”
“你方纔那曲子,是自己所做還是聽來的,倒是滿滿的都是故事。妙哉妙哉。”老者一直對方纔的曲子讚不絕口,恨不能馬上學會。
柳逸清微微頷首:“幾年前隨手之作,老人家謬讚了。”
“不不不,年輕人謙虛了,不知可願再談一遍那曲子。”這老者活脫脫的一個老頑童,又再三求了柳逸清彈奏。
柳逸清無法,又將那梨花淚彈了一遍。
“多謝多謝,我已記得這曲子。太妙。”老者喜滋滋的回憶這方纔的旋律,見他在一旁發呆,便問他,“年輕人這是在想什麼?”
“方纔那曲子,是爲一友人所作,今日彈了兩遍,不覺想起先時的事來。”柳逸清訕訕的笑了笑。
老者彷彿是看透了他的心事,便道:“是你離了人家,還是人家離了你?若不是陰陽相離,不如去見見。”
“過些時候再見吧,如今想來他也沒甚時間。”這年關剛過,正是忙碌的時候,他着實不想因着自己,讓君墨宸遭罵。
“你這心中所想之人,倒是身份不同尋常。若是心中有惑,不如去佛恩寺找找觀雲。他前幾日還對我說起什麼孽緣將合,孽債將還。”老者絮絮叨叨的說着,柳逸清心裡一驚,那年在白梨寺時,那觀雲和尚見了他便搖了搖頭,也說了什麼孽緣孽債。
想來這也絕非是巧合,或許是該上去看看了。
“多謝老人家,晚生擇日便到佛恩寺去拜訪觀雲方丈。”柳逸清點了點頭。
“看你的樣子,像是爲情所困。越發年輕,越發看不透這情之一字。”老者看着他,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句。
柳逸清苦笑:“老人家,不是我不想,只是卻是有些難。我們彼此心意相通,可是卻難以面對這世俗。”
“年輕人,你想多了,若是事事都在乎這世俗,那這世上還有幾人可活着?幾年前我也見過一個姑娘,滿臉的哀痛欲絕。她本是想看看這玲瓏古鎮,便要到黃泉路上去尋她相戀之人。可是後來她見了觀雲,也不知觀雲與她說了什麼。這姑娘便改了主意,離開時,眉眼帶笑,手裡還依舊抱着一個小匣子。”老人家一面試着琴絃的音,一面笑着說道。
抱着一個小匣子,莫非是黃依?那日在延祁城見她時,她的手裡就抱着一個小木匣子。
一別多年,斯人已去,可她的笑卻是那麼純粹。
“若是這般,晚生真要尋到方丈,求他點撥一二。”柳逸清起身對着老者作了個揖,“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日,多謝老人家指點。”
“客氣了,老夫聽君一曲,可三月不知肉味。哈哈。”老者說着,開始擺弄琴絃,也不再理他。
柳逸清再作一揖,慢慢走出這個小巷子。這一路,正是往佛恩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