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這樣一段玄而又玄的猜想，沈一諾輕聲笑道：“也不知道這位考古學家是不是在解密的過程中與這位舊神有過直接接觸，不然她怎麼說的都是夢話呢。”
夢話？
真的全是夢話嗎？
蘇晚霞不這麼認爲，但他不想與人爭辯。
其實這些年他一直一個人苦心鑽研《古神學》，卻先鮮與其他人分享就是爲了減少爭論。
他很清楚營地裡的其他四個人的性格。
像沈一諾這樣的搞航天發動機研究的，她寧願相信原子核裡邊有個小宇宙，也不會相信神和人會重疊有接觸。
“但你最近做的夢卻越來越多不是嗎？”蘇晚霞問。
“唔……這倒是事實，而且我不得不承認，我最近做的夢大都是連貫的，就像是在看電影一樣。”沈一諾自嘲一笑，她把空杯子放下，然後深深一嘆：“出去轉轉嗎？”
“去哪？”
“去李漢隕坑附近轉轉？”
“嗯，好。”
……
李漢隕坑，顧名思義是以李漢命名的隕石衝擊坑。
2092年，一顆闖入太陽系的隕石誘發了人類世界的大恐慌。
當時科學界一致認爲這顆隕石極有可能導致全球一半以上人口的死亡……人類文明至少要倒退一千年。
可誰也沒想到，隕石在經過木星的時候像是改變了主意。
它首先被木星的引力肢解，一部分碎片直接被木星捕獲，剩下的一塊較大的隕石碎片帶着很多較小的碎片掠過火星奔向地球。
最終，較大的隕石撞上了火星，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隕坑。
其他碎片雖然頑強的抵達了地球，卻沒能穿過地球的大氣層，變成了一場爲整個東半球綻放的焰火大會。
隕坑形成後，剛成立不久的星瀚國際航空航天中心以最早發現這顆不速之客的天文學家李漢的名字命名了這個隕坑。
當時只有三十四歲的李漢也是後來“豐盈”計劃的重要參與成員之一。
……
從營地出發向東行進三百九十五公里，就抵達了李漢隕坑。
這個直徑超過二十一公里的巨型隕坑至今仍完整的保留着它形成時的“驚天動地”。
以李漢隕坑爲中心，周邊數千公里的地質地貌都在隕石落地後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和改變。
此時駕駛地形車向隕坑邊緣前進的蘇晚霞和沈一諾就像是兩隻在近海大陸架上行走的小螃蟹。
他們沒有共同駕駛一輛地形車，而是把這一片區域當成了他們進行越野賽的賽場。
由中國工程師設計的第五代火星地形車從高處俯瞰也確實像只橫行霸道的小螃蟹，它也是蘇晚霞認知中目前航天領域最先進的多功能核動力地形車。
以亞形態核裂變引擎爲動力源的第五代地形車被命名“玄黃5型”，它可以穿越絕大部分地形，而且最高理論時速可以達到一百四十公里每小時。
當然，蘇晚霞和沈一諾不會真的在火星上把速度飆到一百四，這無疑是作死的行爲。
在搖滾樂的激奏下，兩人在火星上盡情馳騁。
終於，在一個漂亮的甩尾後，兩臺地形車同步完成邊緣停靠。
再往前不到半米就是李漢隕坑的邊緣了。
衝擊坑的範圍非常大，僅僅是站在邊緣看上一眼都能想象得出那種毀天滅地的壯闊！
“要是把這地方全都填滿水，你估計多久就能看到魚？”沈一諾和蘇晚霞沿着隕坑邊緣一邊閒逛一邊聊着。
這問題問的可一點都專業。
且不說火星的大氣層根本就留不住這麼多水，就算留得住，僅僅是一片湖泊就像誕生生命也未免太兒戲了。
不過當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蘇晚霞想到的卻是小時候位於郊外的別墅後邊的泳池。
那地方是蘇晚霞的父親蘇澈年輕時候生活的地方。
別墅佔地面積不是很大，卻一應齊全。
尤其是後院的泳池，據說蘇澈小時候在游泳館學游泳有所小成後在一個深夜裡自己在泳池裡練習，結果腿抽筋，差點淹死在那。
所以後來泳池就被蘇晚霞的爺爺命人用木板封上了。
可許多年過去了，當蘇晚霞再回到那片別墅的時候，卻發現泳池的木板不但早已腐蝕碎爛，泳池本身也變成了一個完整的小生態。
各種各樣的動植物和昆蟲將泳池改造的煥然一新。
甚至在那泳池裡，蘇晚霞還看到了許許多多的魚。
也不知道是有人將它們養在這裡，還是它們憑空出現的，總之那片泳池留給蘇晚霞的深刻印象這輩子都抹不掉。
所以在聽到沈一諾這樣的問題後，蘇晚霞笑道：“我估計啊，肯定不會用掉七年的時間。”
說者無意，可聽者有心。
沈一諾的眼神變了變，笑容一下黯淡了許多。
蘇晚霞注意到沈一諾情緒變化時這才驚醒自己說錯了話。
“對不起……”
“沒……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你不用道歉。”沈一諾是笑着說的，看上去很瀟灑。
可蘇晚霞覺得她一定還是很想要一個孩子的。
儘管可以預見這個孩子只能在營地這片小天地裡生活，可大人眼中的“監獄”也會成爲孩子的“監獄”嗎？
念及此，蘇晚霞又想到別墅後的泳池。
雖然他曾懇求母親不要把泳池裡的小世界破壞掉，可工人來了之後沒有幾天，泳池就被打掃的一乾二淨。
那些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才形成的小世界轉眼間連存在過的氣味都被徹底抹除了。
蘇晚霞的母親很喜歡大海，所以她也非常親近水。
泳池可以給她一定程度上的慰藉。
可蘇晚霞卻在那之後再也沒有去過後院，他甚至覺得母親很殘忍。
“也許……你可以考慮要一個孩子的。”蘇晚霞停下腳步說道。
沈一諾走在他前邊，聞言也停下來，她轉身好奇的看着蘇晚霞。
由於太陽光太過熱情，兩人的面罩都呈現出一片看不清表情的金色，蘇晚霞沒辦法看清沈一諾的表情，但他相信沈一諾一定也是渴望擁抱更多的希望與愛的。
被困營地七年。
所有人似乎都已經默認了地球已經回不去了，也都似乎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靈魂安歇之處。可實際上，包括蘇晚霞自己，他都沒辦法真正平靜下來。
在狩月居里看到的故事第一章依然歷歷在目，他萬分渴望繼續探尋下去。
可命運就是如此捉弄人。
在去到月球，看到那些神乎其神的未來景象之後，他居然被人無情的丟進了宇宙的深空，如今只能在火星上與書籍爲伴。
知識的海洋與他的渴望成了某種詛咒與枷鎖。
他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好在還有沈一諾，不然他可能早就在某天清晨，太陽升起時赤身裸體的走出營地，與火星融爲一體了。
“我也想啊……可……好像沒機會了。”沈一諾是這樣答覆蘇晚霞的。
蘇晚霞愣了住了。
在造物主的奇蹟面前顯得如此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的兩人都靜靜的站在那，看着彼此。
過了許久，沈一諾突然笑了，她轉身向前走去道：“走啦，再多陪我逛一會吧。”
回過神來的蘇晚霞不再猶豫，他邁開腳步追了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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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火星營地的第一個新生命誕生了。
是個男孩。
爲了讓所有人見證這一刻，蘇晚霞冒着很大風險把冼芊嬅也喚醒了。
醒來後的冼芊嬅，記憶好像出現了錯亂。
她以爲自己還活在六年前和閆思辰大吵一架後自殺未遂的那一晚。又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一切，但卻是一場夢一般。
經過一個禮拜的恢復，她才終於界定了現實。恢復正常的冼芊嬅沒有責怪蘇晚霞，反而覺得很高興。
她見到閆思辰的時候也還是那麼大大方方的，只是兩人始終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爲孩子接生的是褚曉明和蘇晚霞兩個業餘醫生。
按道理，以火星營地的全自動化醫療設備條件，接生孩子是不需要兩個大男人蔘與的。
可他們居然都在，而且在看到孩子的時候都露出了無比欣喜的笑容。
順產後的沈一諾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也終於露出了充滿希望與愛意的笑容。
“給孩子取個名字吧。”蘇晚霞把孩子放在沈一諾懷裡。
看着自己的寶寶，沈一諾想了想之後說道：“就叫他沈霄凡好了，我爺爺原本給孫子準備的名字，就當是還他老人家一個願望了。”
“沈霄凡。”蘇晚霞唸叨着這名字，隨後笑道：“確實是個好名字。”
一旁的褚曉明盡職的記錄着每一幀畫面，但他卻只是笑，不發一言。
產房外的冼芊嬅和閆思辰卻都愣住了。
他們原本都很好奇這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可現在看來，怕要是個不解之謎了。
……
轉眼間，又是五年過去了。
已經能夠到處亂跑的小不點成了營地裡五個大人掌心的至寶。
原本所有人都以爲在營地裡生下孩子是對他的不公平，可現在看來……妄斷孩子對世界的理解纔是對新生命的不公平。
“霄霄？！霄霄？”早上起來就發現兒子不知道跑哪去了的沈一諾正在四處尋找小東西的身影。
途徑餐廳的時候，正在和冼芊嬅研究新菜譜的褚曉明直接擺手道：“沒看到那小鬼進來。”
“嘿！這小屁孩，又躲哪去了？”沈一諾也不是太着急，可每天都要和孩子捉迷藏讓她實在有些吃不消。
“應該在晚霞那邊吧，他平時不就是和晚霞最親嗎？”冼芊嬅把糕點推進烤箱笑着道。
“哦，好，我去看看。”
……
如冼芊嬅所料一致，霄霄這個小東西確實在蘇晚霞這邊。
最近迷上了神話傳說的霄霄整天纏着蘇晚霞給他講各種各樣的故事。
起初蘇晚霞樂在其中，可是一連持續了一個月，蘇晚霞的研究計劃都被打亂了，他就開始叫苦不迭了。
可偏偏沈霄凡這小東西就是喜歡聽蘇晚霞講故事，讓他自己看書他也看不進去，讓智能管家給他形成VR體驗他也是不樂意，總之就是賴上蘇晚霞了。
最後無奈，蘇晚霞也只好暫時放下了一切，成了霄霄的專職說書人，每天啥也不幹，就只負責給這小東西講故事。
……
“其實這后羿射日的故事是存在誤導的，神話傳說中，射日的應該是大羿，而不是后羿，這兩位，大羿帝堯時的人物，后羿是夏太康時期的人物，所以盡信書不如無書，你要是真對這些故事感興趣，就不能止步於淺嘗輒止，要靜下心來認真的聽，仔細的看才行。”蘇晚霞這番話莫說是對一個五歲孩子有些晦澀了，就算是說給成年人都未必立馬能吸收。
可沈霄凡這個人類歷史上第一個誕生在火星上的孩子似乎天生就異於常人，他不但不足一歲就學會了簡單的稱呼和溝通用語，三歲時就能自己寫字看書，到了現在五歲，更是可以系統的整理自己所吸收的各種知識。
這種超凡的天賦已經不能用驚人來形容了。
有時候蘇晚霞甚至會覺得很可怕……
好在營地裡的五個人都很積極，很細緻的引導他的品性，所以在蘇晚霞看來，只要這小子心地善良，天賦異稟對他來說不會是壞事。
“哦哦。”沈霄凡坐在小板凳上聽得非常認真。
蘇晚霞寵溺的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後從一旁拿起一本古籍打算今天給他講一講中國神話起源。
可沈霄凡卻突然問道：“晚霞叔叔，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蘇晚霞聞言放下書笑道：“當然可以了。”
“嗯，我讀後羿……哦不對，羿射九日的故事的時候就很好奇，這個故事究竟是象徵意義的歷史記載，還是真的在出現過十日滅世的場景？”
蘇晚霞聽罷先是一怔，隨後說道：“在我看來，有史可考的神話傳說大都是具備象徵意味的歷史事件的藝術記載，就比如咱們中國人的龍，這種生物以今天的科學角度審視應該是不可能存在的，但如果結合歷史和考古學來看，在華夏大地上曾有許多個部落，他們各自有各自的圖騰和信仰，曾經一支以蛇被圖騰的部落非常強大，在這支部落征戰擴張的過程中，它不斷的消滅和成長，最終把其他部落的圖騰融入了自身，於是就有了最早的龍，這樣一看，有關龍的神話傳說倒不如說是有關華夏民族一統的歷史史實，這樣解釋，你能理解嗎？”
有着胖嘟嘟可愛小臉的沈霄凡張着小嘴呆呆的看着蘇晚霞，大腦飛速運轉後猛點頭道：“能，就是貪吃蛇嘛。”
“噗……”剛喝下一口茶的蘇晚霞差點噴出來，不過細細一想，還真就是這麼個意思。
他點了點頭笑道：“對對對，就是這意思，所以，在我看來，羿射九日也可以理解爲不同部族之間的統一進程，就像秦朝統一天下一樣，十個太陽同時出現，就像是十個部族各據一方，經年累月的戰亂讓天下百姓苦不堪言，這時候一個叫大羿的人出現，他消滅了其他九個部族，實現了天下歸一，戰亂結束，自然也就如神話傳說中描述的那樣，人間又恢復了安定祥和。”
沈霄凡安靜的聽着，他也只有在蘇晚霞這邊的時候是最乖巧的。
不過今天他的想法好像特別的多。
他問道：“那晚霞叔叔，有沒有可能在過去的某一天，天上真的出現過十個太陽呢？”
“嗯？”蘇晚霞被問住了。
沈霄凡的問題雖然聽起來充滿了孩子氣的天真幻想。
可蘇晚霞卻像是思維的枷鎖一下被打開了一樣。
按照現有的科學資料和數據分析，太陽系是一個相對穩定的恆星系統。
而且在人類之前地球上已經誕生過各色各樣的生命形式了。
如果真的有十個太陽同時出現，那真就是一場大滅絕了！並且，就算真的有十個太陽，憑當時的人類如何能應對？
不過經歷了一次“太陽”消失後，蘇晚霞對現有科學體系的推論產生了懷疑。
他覺得人類對宇宙，甚至對整個太陽系的瞭解都是不夠準確的，甚至可以說是拘泥於表象的。
十日同天，那種恐怖只會在科幻小說中出現。
但太陽“消失”卻發生在蘇晚霞的現實中。
經典的恆紀元與亂紀元被主概念探討的科幻作品世人看了很多，可估計沒有人會想到已經照耀地球數十億年的太陽真的會有朝一日“突然消失”。
如果按照這個認知角度來重新審視“羿射九日”的故事，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在久遠的過去，在人類文明尚處於萌芽狀態時，某些強大的，如神明一樣的存在已經造訪過地球這片沃土了呢？
“叔叔？”見蘇晚霞一直沉默，沈霄凡有些不安起來。
回過神來的蘇晚霞深吸一口氣，然後正色道：“霄霄，你這想法還真是提醒我了，也許我應該暫時把《古神學》放一放，去研究下咱們自己的考古發現了。”
說着蘇晚霞就起身往書庫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