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志禎深深點頭,從肖公公的手中接過包裹,目送着這位伺候了他二十多年的垂暮老人離去。
也許,這是他與肖公公最後一次的見面。
也許,這一生都將再難相見。
也許,再一次的相見,只能一抔黃土相對。
文志禎再次深深望了眼他居住了二十多年的皇宮,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離遠這裡。
而在這裡面,他深愛的那個女子靜寧,卻再未與他相見。
他不知道在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只知道,自從年宴之後,自從他抱着婉貴妃的屍身從宴廳出來之後,他便再沒有見過她一面。
靜寧,你我之間的情誼,我相信不會因爲我不做這個皇帝了而會有絲毫的改變。
靜寧,你我之間的感情,不會因爲我未告訴你自己沒有中毒而讓你永生再不與我見面。
靜寧,如果你要判我死刑,也請告訴我原因好嗎?
心中的吶喊,她再也聽不到。
那雙緊閉的合禧宮的門,再未向他開啓過,那怕是一條縫。
而此刻的合禧宮中,憔悴的女子木訥般地坐在凳子上,整整一天了,甚至連眼都未曾眨一下。
她知道,今天,是他離開的日子。
而她,不可能跟隨着他離去。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終有一日,他們之間會有那麼一天。
本以爲,自己對他,從未有過愛,或者從未敢有過愛,所有的一切只不過是爲了那份契約,爲了家中父母兄妹的命。
卻原來,愛得竟是如此之深,深得連自己的心都無處可放。
可她,卻不能義無反顧的跟着他離開,因爲家中四條人命還在她的手中。
她緩緩轉頭,看着從窗縫裡透進來的幾絲光亮,“皇上,我情願你永遠恨我,也不要知道真相。”
策馬離去,不過纔出城門不久,他與祁步君二人便勒住了馬繮。
因爲在他們的面前,是千千萬萬來送別的百姓,還有許多朝中的文武百官。
文志禎與祁步君二人立即下馬。
九公主沫然上前一把抱住文志禎,“志禎哥哥,惠王哥哥爲什麼要這麼對你?”
文志禎立即道:“現在已沒有什麼惠王,他現在是皇帝。”
章俊銘上前道:“王爺,微臣與九公主願追隨王爺左右!”
九公主重重點頭,“嗯,現在的皇帝哥哥我不喜歡,以前他是惠王的時候我就不喜歡,他太死板,不像你,我還是覺得你纔像我的皇帝哥哥。”
文志禎微微一笑道:“不管怎麼樣,你和我都是他的親人,我們兩個都是你的哥哥,哪有哥哥不喜歡妹妹的。”
文志禎轉身拍了拍章俊銘的肩膀道:“俊銘,這一路上危險重重,你帶沫然回去,有朝一日,等我將寧豐城治理好了,你們再來,我要爲你們補辦一場盛大的婚禮,這是我欠你們的。”
九公主沫然道:“志禎哥哥,我不要什麼盛大的婚禮,我只要你一直都好好的。”
文志禎哽咽,“好,放心,我會好好的。”
章俊銘走到祁步君的面前道:“王爺的家人,我已着人暗中保護,送往了寧豐,希望你好好護着他們。你在京城的家人,不必太擔心,有祁老將軍在,還有我,我會照看他們。”
祁步君點了點頭,在他的肩膀上深深拍了拍。
文志禎望着來送他的衆多民衆,雙手抱拳,向衆人深深三鞠躬,飛身跨馬。
衆人齊齊分開一條道來,目送着飛塵而去的文志禎。
一路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順,他們走走停停,一路看過去,只見昔日繁榮的大陳,如今到處都是蕭條的景像。
這一路過來,對文志禎的觸動何止一點點,到處可見乞討的百姓,荒蕪的農田,不景氣的商業。
待到二十日之後,已離京城有兩千餘里之遠,這裡已在寧豐城外。
此地已到大陳的極北,滿天的風雪呼嘯,文志禎與祁步君二人站在山頭,遙望着漫天茫茫一片。
文志禎面色凝重道:“沒想到,我大陳國建國百年以來,竟還有如此荒蕪之地,這裡寸草不生,人口凋零,竟是蕭條致此。”
祁步君亦隨着文志禎的視線望下遠處白茫茫的一片道:“王爺,其實三十年前,這裡也曾繁榮鼎盛,草原牧民每天春季便來此放牧,牛羊養得極肥,這一片茫茫大山同樣也是牛養生存的大草原。而且山上常年綠草成陰,山裡的珍稀藥材極多,上山採藥之人絡繹不絕,百姓生活極爲富足。只是……”
祁步君低低嘆息一聲又道:“只是,自從晉麒把控朝政之後,他的爪牙便無處不在,各種盤剝,讓百姓們苦不堪言。最後不得不將小羊羔,小牛犢賣掉交賦稅,這裡也就漸漸荒蕪,直至十年前,一場蝗災過境,這裡便再長不出草木。從此以後,這裡便成了這個樣子。”
文志禎重重嘆息,“希望皇兄能遵守他的諾言,早日繁榮我大陳經濟,也好早日讓百姓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我大陳建國百年以來,在我的手上竟是連連倒退了數十年,痛心,痛心啊!”
祁步君低嘆道:“王爺,這根本不能怪您。你雖在皇位,可從朝堂到地方,從六部各軍隊,各處都被晉麒的人控制着,王爺此番運籌帷幄了這幾多年,纔將晉麒的黨羽一網打盡,已是讓百姓歡呼雀躍,大快人心。只是……”
文志禎微微一笑道:“只是我卻爲他人做了嫁衣,是嗎?呵呵,步君,我的心性從來都不是隻要當一位皇帝,我心懷天下蒼生,只希望這紛亂的天下能早一日太平,百姓們再不用顛沛流離。還記得永州城嗎?”
祁步君點頭道:“記得,永州城雖經歷了大瘟,但在大瘟之前,劉垚將永州治理得非常富足,而且大瘟之後,劉垚也在短期內讓民衆回到了正軌,現下的永州已恢復了以前的繁榮之景。”
文志禎微笑道:“沒錯,我希望大陳的所有城池,或是整個天下都能像永州這樣繁榮昌盛。以前奸臣當道,我無法將自己的想法一一付諸於行動,但現在整個大陳朝中景像煥然一新,希望皇兄能帶領百姓實現這種景像。所以”
文志禎看着祁步君道:“所以,只要皇兄能實現這種景象,這坐在皇位上的是我或是他,又有什麼區別呢?”
祁步君動容道:“衆人都趨權勢名利,唯獨王爺您,心懷整個天下,願天下蒼生而不僅僅是咱們大陳。王爺,有您在,微臣相信這天下會有統一的一天的。”
文志禎笑道:“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千多年以來,從未變過,現四周諸國無論是國君還是百姓,早已疲憊不堪。也許在我的有生之年看不到這天下歸一,但平定戰亂,讓百姓安居樂業卻是我必生所願。而要實現這個願望,唯有我中原大國強盛,以大陳爲中心點,四海來服,方能安享太平盛世!”
二人瞭望眼前的茫茫一片,片刻後文志禎笑道:“而現在,擺在我面前的就是要將這寧豐城治理成大陳第二個永州城!”
“王爺,這裡已是寧豐城外,最多不過兩個時辰,咱們便可以到達王府。”
文志禎點頭道:“好,不過在進王府之前,我要先看看這寧豐城,另外你將城守縣令找來,我要問問他現在寧豐城的情況。”
祁步君點頭應道:“是,王爺,微臣在出發前已經詳細瞭解了寧豐城的情況,打聽到這寧豐城的縣令乃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在寧豐已有數十年,只是一直沒有什麼政績。”
文志禎點頭,“好在有你注意着這些事,年宴之後的那十天,晉麒之黨我要悉數打盡,根本來不及考慮這些事,又加上皇兄突然下旨讓將寧豐城做爲我的封地。這所有的事情堆積在一起,有你在,我心安不少。”
祁步君供手一禮道:“這本就是微臣的份內之事。”
文志禎看了眼前方,輕笑道:“沒想到,這一路過來,會如此平靜。”
祁步君點頭,最終將心中疑慮說出:“王爺,就在咱們出發五日之後,便從京城傳來消息,皇上將苗田王子送回了苗國,您說他登基之後爲什麼第一件要做的會是這件事呢?”
文志禎微微一徵道:“什麼?他將苗國王子送回了苗國!他心中打的是什麼主意,他難道不知苗國與我大陳素來有積怨,只有苗國王子在大陳,才能保得兩國平安。若將他放回去,那勢必不出兩年,待苗國緩過勁來,便會舉兵進犯!你父親祁老將軍已老,我大陳已無良將可用!”
祁步君道:“不,王爺,還有胡將軍,還有微臣,還有**英將軍,只要有我們在,大陳的土地苗人就休想拿去寸毫。”
文志禎拍了拍祁步君的肩膀道:“對,沒錯,而且還有我呢!咱們這裡離西域駐軍不遠,若是苗人來犯,定然全力一拼。不過,苗人陰險,詭計多端,還需多多留心纔是。”
祁步君道:“是啊,苗人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幾年前,父親同我與苗人的那次大戰,他們便是無所不用手段。上次更是爲達目的,竟對百姓下手,在永州城散播瘟疫,派人暗殺您,若不是苗人送來質子,皇上您當時便會命父親領兵前去討伐。”
文志禎恨道:“也不知皇兄究竟得了他們什麼好處,竟會一登基第一件事便是送苗國質子回國!如此一來,我大陳那些無辜死去的百姓便白白送了命,甚至還有可能讓他們更加肆無忌憚。”
祁步君低嘆道:“王爺若是在年宴當場就戳穿他與晉麒之間的陰謀詭計,他也不可能得到這個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