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嘉樹徑直去跟胡寶珠彙報還願的情況,靜姝獨自回房。
晚飯時分,敲門聲突然響起。
“誰呀?”
“送晚飯來了。”
靜姝不緊不慢去開門,心裡仍糾結着沈紅的事情。“三姐?”見她手裡提着食盒,靜姝更是吃驚,“怎麼是三姐來送飯?”
“嘉樹在二孃那裡吃,我來跟你說一聲”,三姐臉上堆滿笑容,頓了頓,“順便我陪你一起吃。”
靜姝假意笑了笑,“謝謝三姐!三姐不用陪我,還是回去和姐夫一起吃吧。”
“不用,沒事”,三姐毫不客氣,進屋就桌旁坐下,將飯菜一一拿出擺放妥當,“你三姐夫被大姐夫逼着——聽大姐夫講詩去了,我今兒就在你這兒湊合湊合。”
靜姝皮笑肉不笑地“哦”聲應着。三姐繼續說:“今天是初一,只有素菜。咱們家裡就是這規矩,初一、十五不吃葷,你也只能湊合湊合、習慣習慣了。”
三姐徑自動起筷子,靜姝見攆她不走,只好坐下來同她一起吃。
桌上有三盤菜,兩盤菜的主原料是豆腐,一盤炒豆腐,一盤豆腐丸子;另一盤是清炒叫不上名字的綠葉菜;最後還有兩碗麪條。靜姝拿起筷子,掃了一眼飯菜,又放下,不禁嘆了聲氣。
“你不吃啊?”三姐邊說邊夾豆腐丸子,一次夾倆。
“我不餓。”
“你多少吃一點兒嘛,我一個人也吃不完三盤菜。”三姐筷子不停,嘴也不停。雖是青菜豆腐,可瞧她吃得香的樣子,就像吃雞鴨魚肉似的,靜姝在一旁看着,甚至懷疑那豆腐是不是肉味的。
少頃,靜姝也夾了一枚豆腐丸子,一口咬下——外殼酥脆,再嚼一下——香軟滑嫩,嚥下之後有豆香回味。
並不是肉味的,鑑定完畢。
“今天你跟嘉樹去還願,感覺如何呀?”不多會兒,三姐忍不住問。
“嗯?”還願就還願嘛,哪有什麼感覺。
“聽說淑離夫婦也去了?”三姐挑挑眉,眼神裡別有意味。
“嗯。”靜姝並不關心她說些什麼,腦海裡沈紅的影像揮之不去,一時心亂如麻。
“那你知不知道他們兩個成親十年了還沒有孩子?”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楊柳眉以前懷過孩子?”
“嗯。”
“嗯?你知道?你怎麼知道?!”
靜姝回過神,見三姐吃驚的樣子如同見了鬼,“剛剛說什麼?”
“我問你知不知道楊柳眉以前懷過孩子。”
靜姝認真地搖搖頭。
三姐勾着嘴角,邪魅一笑,一副“料你也不知道”的神情,繼而饒有趣味地道,“我跟你說哦,他們倆結婚三年的時候就去紅山娘娘廟求過,之後過了半年,楊柳眉就懷孕了,結果——結果你猜怎麼着——她小產了。”
“哦。”事不關己。
“你知道她爲什麼會小產嗎?”三姐講得起勁。靜姝敷衍地道了句“不知道”。
“我悄悄告訴你”,三姐壓低聲音,向靜姝身邊靠了靠,“我聽說淑離以前,對紅山娘娘不敬”,三姐又前後左右看了看,再次壓低聲音,“所以,他們能懷不能生。”說完,以一副“我可知道大秘密”的樣子看着靜姝,見靜姝“得知驚天大秘密”般地傻愣着,便得意地一口氣吃掉半碗麪條。
“不敬?”靜姝吞下嘴裡的半口青菜,心想怎麼會,看他的樣子,甚是虔誠。
“你有所不知,別看淑離外表風度翩翩、人模人樣,實際上內心狂妄自大、野心勃勃——這話我也就私下告訴你,你聽了自己心裡有數就好,可千萬別跟別人說哈,和嘉樹都不要提。”三姐突然嚴肅,提起淑離,眼神中透着嫌棄和滿滿的傲氣,靜姝聞言忙點點頭;三姐放下筷子,一本正經開始道,“淑離十五歲那年,曾經揚言說‘要娶就娶這世上最有能耐的女人’。”
“然後呢?”這有什麼,靜姝心想,她還想嫁這世上最有能耐的男人呢。
三姐咋舌,似在嫌靜姝遲鈍,撇撇嘴,繼續道,“你說尋常人家的男子,哪有這野心,漂亮、賢惠也就罷了,要什麼最有能耐,他以爲他是誰啊。再說,女孩子家,要能耐有什麼用,你說是不是?”
靜姝不語,暗暗感嘆三姐除了夾花生米、夾丸子的技術人不能及,其他——哦還有,亂搭式穿衣別具一格——就沒了。
三姐又拿起筷子,順勢擡手用手背扶了扶頭上的簪花,然後夾了最後一根青菜毫不客氣地塞進嘴裡,發出如同兔子吃草般的咀嚼聲,不一會兒又接着方纔的話題道,“當時他狂言一出,立馬就有人不服,‘怎樣的女子纔算得上最有能耐’?你知道他是怎麼說的嗎?”
靜姝搖頭,三姐清了清嗓子,“他說”,繼而模仿男人的聲音道,“‘紅山娘娘這般女子便是最有能耐的女人’”,說完“啪”一聲將筷子拍在桌上。靜姝嚇得一哆嗦,擡頭見她正憤慨不已,連連點頭回應,“哦哦,這樣說的啊。”
“你說他是不是很可惡?”三姐斜眼撇嘴地“哼唧”着。“而且,這話就是在娘娘廟裡說的,當時和他一起的人都嚇愣了,連忙給娘娘賠不是,他倒好,一本正經、義正言辭,覺得自己是在誇讚娘娘。你說他那是誇讚嗎?紅山娘娘是什麼人,是保佑我們沈麻縣一方安寧的神仙,需要他誇讚嗎?呵,真是無知,真是狂妄!”
人家說“三個女人一臺戲”;這個陸三姐,自己一個人能唱三臺戲,不重樣。聽到這裡,靜姝心中因沈紅而生的陰霾一掃而光,腦海裡的影像區已被三姐方纔的聲色並茂全線佔領。
“反正現在你知道了,以後就少和他們夫婦來往,省得沾了他的罪孽,影響你和嘉樹。”三姐一番“好意”勸告,靜姝呆了片刻,傻笑笑,“知道了。原來堂哥是這樣子的啊,哎呦真是——他那樣說確實不太好。不過,今天看他在廟裡拜的時候,倒是很真誠的。”
“現在有誠意,晚了!靜嫺啊,三姐把話說在前頭,你可別怪三姐。”她深吸一口氣,略作停頓,“我知道你是從靜湖來的,你們那裡不信紅山娘娘,可我們這裡信,你知道爲什麼嗎?那是因爲娘娘只保佑我們沈麻縣。現在你嫁到我們家裡來了,將來便也受娘娘保佑,所以你可不能跟淑離似的對娘娘說不敬的話。不光不能說,心裡想想都不行。這可是爲了你自己好,也是爲了嘉樹好,更是爲了咱們陸家好。”
靜姝忙點頭,三姐方鬆一口氣,又自言自語,“我們姐妹可被淑離連累慘了。這麼多年過去了,好不容易我們嘉樹成了親——說來興許是娘娘原諒了咱們陸家,才讓嘉樹轉性,同意娶妻——可不能再出什麼亂子,受什麼連累。”
靜姝喝了口麪湯,突然饒有興致,想着邊吃邊繼續聽,可看看飯菜——她根本沒吃幾口——卻連豆腐渣都已不剩。那會兒也不知是誰說自己一個人吃不完三盤菜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