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 吳山點點愁。
瓜州古渡,金山遠望。 江南的仲夏,炎熱異常,幾匹戰馬飛奔衝上金山山頂,眼前豁然開朗,寬闊的大江如同一條白練靜靜東去,奔流入海。
當中一人烏紗黃袍,面圓口方,胸前飄撒着絡腮長鬚。 不是別人,正是靖難始作俑者燕王朱棣。
在他左邊馬上坐着一名老僧,正是道衍和尚,在他的右邊是悍將邱福、譚淵。
面對滔滔江水,朱棣心潮翻滾,他先是下馬朝應天方向拜了三拜,然後站起來用手中馬鞭指着長江道:“不渡此江數年矣,卻不知道還有今日。 ”
衆人一起下馬,站在他的身後,道衍和尚三角眼似睜非睜,嘴裡吐出幾個字:“天命所歸。 ”衆將一同行禮:“殿下天命所歸。 ”
朱棣突然哈哈大笑:“孤今日站在這裡,還有誰能阻擋!”
三日前,燕軍抵達揚州外圍,燕王派都指揮吳玉道揚州詔諭。 揚州衛都指揮王禮早被燕軍軍威嚇得魂飛天外,便力主舉城投降。
監察御史王彬和指揮崇剛立刻將王禮下獄,王禮的弟弟王宗煽動揚州衛兵馬造反,買通王彬身邊貼身護衛,在王彬沐浴之時,護衛撤走,亂兵攻入府衙捉住王彬,崇剛率本部人馬力鬥譁變官兵,力竭而亡。
王宗救出王禮獻城降了朱棣。
揚州歷來是拱衛金陵的江北重鎮,此刻一降立刻在江北諸城產生骨牌相應,泰州、通州望風而降。 六月初三,燕軍攻下儀真,立大營於長江北岸。
此時的燕軍已經不是離開北平時的六個衛三萬人,一路南來望風歸降的南軍紛紛加入軍中,兵力已經膨脹到八萬之衆。 燕軍集沿江船隻於江上,往來穿梭,旗鼓遮天。
應天皇城的知了年復一年地叫着夏天,映襯着知了的鳴叫,上書房內鴉雀無聲。 朱允炆瘦弱地臉龐更顯消瘦,他呆呆地看着在座諸人,左手起是方孝儒,黃子澄。
卓敬、練子寧、楊靖、駙馬梅殷還有魏國公徐輝祖。
衆人一言不發,同樣呆呆地看着地面。 朱允炆長嘆一聲,這些人平日爭權奪利個個爭先恐後,此時燕王大軍兵臨城下,卻無一人獻一策。
朱允炆道:“衆位愛卿,事已至此,各位可有退敵良策?”說着眼睛看着方孝儒,他目前是大學士之首。
方孝儒臉上大汗淋漓。 他擦了擦汗水道:“事急矣,宜以計緩之,遣人許割地求和,拖延時日。 東南募兵降至,遼王之兵不日南下。 況且應天之北還有長江天塹。
北兵不善舟楫,城中禁軍可與之決戰江上,勝負仍未可知。 ”
此言一出,練子寧冷笑兩聲。 不再做聲,朱允炆道:“練愛卿,有何良策?”
練子寧起身行禮道:“燕逆是傻子嗎?此時此刻還思求和,無異於緣木求魚。 東南募兵?卻是鏡花水月,永遠來不了了。
至於遼王,嘿嘿,是誰到了緊要關頭還想着辦法分拆遼東軍力?!
爲今之計,皇上只有移宮他走。 或西入南昌,或南下廣州,緩得一時,再振臂一呼天下勤王之師雲集,或可與之一戰。 ”
一說到出走,朱允炆臉立刻黑了下來,不再答話。 黃子澄見此跳起來指着練子寧道:“荒唐,堂堂天子。 危難之時只有坐鎮京城。 號召天下兵馬勤王。
如若他走,君不見宋朝事乎?”
楊靖咳嗽一聲道:“皇上。 黃大人說得也有道理,臣有一策不知當講不當講。 ”
朱允炆道:“楊大人還客氣什麼,快說啊。 ”
楊靖道:“大王子也有三齡,不如封了他爲太子,派其出京城監國。
”楊靖的話意思很明白,就是留一手,萬一京師被攻破,好歹還有個挑旗的,只要是朱允炆的太子,天下仍會奉其爲正溯。
楊靖話剛說完,黃子澄又怒道:“楊大人,你安的是什麼心,所謂天無二日,唐朝……”
楊靖霍然起身回敬道:“少跟我丟書袋,唐朝玄宗亡蜀之事靖也知道。
只是此一時彼一時,大王子年幼也無法再立朝廷,只要皇上在,哪裡能有二日?現在靖難之亂糜爛至此,爾等仍不思良策,還在這裡咬文嚼字,盡說虛言。
難道真要燕逆打開城門,你們才知道掉淚嗎?
皇上,臣一片忠心,請皇上明鑑。 ”說着跪在地上就拜。
朱允炆嘆了口氣:“楊愛卿快快請起,朕準了愛卿所奏,派大王子監國也是老城之策,爾等不得胡亂猜疑楊愛卿。 ”
朱允炆想了想又道:“朕想下一道罪己詔,詔告天下揭露燕逆嘴臉,並詔四方忠義之士舉親王之兵。
衆卿以爲如何?”衆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已經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第二日,朱允炆立刻做了三件事,第一件在皇宮之內舉行了一個草草的儀式,冊封長子朱文奎爲太子。 並頒詔書,命楊靖與駙馬梅殷護送太子南下廣州相機行監國事。
第二件下罪己詔,詔中言:燕人不道,擅動干戈,虐害百姓,履興大兵致討……壯勇之士,赴闕勤王,以平寇難,以成大功,以扶宗室。
嗚呼,朕不德而致寇,固不足言,然我臣子其肯棄朕而不顧乎?此詔一出,人心更加惶惶,有臣求得詔書,說是出城招募壯士,建文帝方寸已亂,也由他們去了。
第三件事,是暗自請來慶城公主,讓她前往燕師議和。 許割地劃江而治。 慶城公主乘一葉扁舟渡過長江,至燕軍大營求見朱棣。
朱棣立刻讓公主進營,慶城公主乃朱元璋哥哥的女兒,燕王堂姐,自幼與燕王最善。 兩人相見自然流淚唏噓。
燕王擦乾眼淚問道:“姐姐前來,可是爲侄子做說客地?”
慶城公主點點頭道:“皇上着我前來,是想帶個話與燕王,皇上願縛黃齊二奸臣於殿下帳前,劃江北於燕王而治。 只要燕王仍尊應天爲帝即可。 ”
燕王嘿嘿冷笑:“先帝奉燕地與弟弟,他卻被奸臣攛掇着來奪我的土地,是他不義在先,我若是連自己的土地都保不住,要他割地何用?弟弟起兵南來,就是爲了除奸臣,安社稷,豈是在乎皇位土地?
姐姐可回去與他說,只要除掉奸臣,弟弟拜謁過先帝孝陵,依然拜他爲天子,只求恢復祖宗家法,免了諸王之罪,即可返回北平。 ”
朱棣這麼一說,慶城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茬。 頓了片刻,朱棣又道:“周王齊王二位兄弟現今如何了?”
慶城公主道:“周王已招回,只是仍未復爵;齊王仍關在獄中。 ”
“弟弟們受苦了,我來晚也。 ”朱棣潸然淚下,隔了一會又道,“姐姐前來都是奸臣之計,不過還幻想着遠方之兵來救,我豈能被這樣的招數騙過。
姐姐回去之後代爲謝天子,並轉告諸弟妹,賴宗廟之靈垂佑,相見有日。 ”
慶城公主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姐姐就去了。 只望弟弟進得京師,履行諾言,留大哥之後一條活路吧。 ”
慶城公主回到應天,將朱棣的話原原本本複述給朱允炆。 他聽完仰天長嘆,眼淚不自覺地留了下來。
……
自從燕軍打到儀真,應天已經亂成一團。 一些下級官吏偷偷顧上馬車送家眷出城,每天四通車馬行里門庭若市。
熊度神情嚴肅地坐在櫃檯內,看着那些貪生怕死的官僚們求着夥計們爲他們尋找一輛馬車。
一名灰衣家丁打扮的人走入鋪面,問清楚熊度所在,徑直走到熊度面前道:“楊太爺着小的來要車。 ”
熊度眼睛一閃道:“要幾輛?”
家丁道:“十輛不算多,一輛不算少。 ”
熊度緊盯着來人點點頭道:“那就不多不少正好八輛如何?”
家丁微微一笑點點頭道:“按照這個地址送貨,這是定金。 ”說着拿過一張紙,還有一個錢袋放在桌上。
……
晚上,熊度在燈下拆開藏在一個銀錠中地小紙卷,拿過一本《左傳》將字條中字翻譯過來:“東風破行動開始。 ”
江淮酒樓大廚王一勺累了一天拎着一罈醃菜回到家裡,他關好門,敲碎醃菜罈子,裡面出現一個蠟丸:“東風破行動開始。 ”
上陽門守門的五城兵馬司總旗嚴六,拆開杏花樓小翠扔給他的繡球裡抽出一張字條:“東風破行動開始。 ”
秦淮河上船老大張槳頭藉着河邊射來的燈光,從草帽裡抽出一張字條:“東風破行動開始。 ”
錦衣衛宿衛鎮撫司知事黃鷹在燈下掰斷一張燒餅,裡面也有一張字條:“東風破行動開始。 ”
幾乎在同一個夜晚,應天城內有三十人拿到了這張字條,裡面無一不是寫的:“東風破行動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