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等人離開後,英親王和英親王妃與忠勇侯商議了足足一上午。|
事無鉅細地商議妥當之後,英親王妃便來了海棠苑。
謝芳華讓侍畫、侍墨扶着出去迎她,跨出門檻的時候,正見英親王妃進了院子。多日不見,英親王妃瘦了一大圈,曾經合體的衣服如今穿在身上有些鬆垮之態。原來紅潤飽滿,如今看來雖然不至於骨瘦如柴,但也瘦峭得令人驚心。
謝芳華腳步猛地停住,看着她一時驚愣得說不出話來。
“你這孩子,傷還沒好,還出來迎我做什麼?”英親王妃卻在看見她的時候,快步走了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嗔怪地看着她。
“王妃,你怎麼……”距離得近了,謝芳華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圈下濃濃的黑影。
英親王妃嘆了口氣,握緊她的手,“還不是因爲你們兩個孩子不讓我省心,我生怕一步出差,你們這一樁婚事兒就真告吹了。”
謝芳華一時無言。
“走吧!進屋說!”英親王妃拉着她進屋。
到了房間,二人在軟榻上坐下,英親王妃鬆開手,“讓我看看你的傷好得怎麼樣了?”
謝芳華搖搖頭,“好得差不多了。”
“傷得那麼重,這纔多少日子,怎麼能會好得差不多?”英親王妃看着她,“讓我看看。”
謝芳華再次搖頭,“包紮着呢,已經結疤了,最多再養一個月。您別看了。”
英親王妃聞言作罷,掏出帕子擦眼睛,恨恨地罵,“秦錚這個混賬東西,就算再怎麼算計皇上,也不該搭上一個你。讓你傷成這樣,這些日子真是氣死我了。”
謝芳華伸手拉住她,英親王妃是真的對她好,人好,心地也好,她娘有這樣的手帕交實在是幸事兒,她能做她的兒媳婦兒也是福氣,“我如今好模好樣的,您快別哭了。”
“是啊王妃,您可別再糟蹋自己的身子了。芳華小姐還在養傷,勾起她心中的鬱結,這傷好得就慢了。”春蘭跟進屋,見此在一旁勸道。
英親王妃用力地擦擦眼睛,“好,我不哭了,幸好這親事兒是徹底地定下了婚期,否則我就跟那個小混蛋沒完沒了。我怎麼生了他這樣不知道憐香惜玉的東西。”
謝芳華抿起嘴角,不搭話。
“芳華小姐,您不知道,王妃這些日子啊,每日都氣得哭一通,跟王爺鬧兩場,您看王妃瘦了是不是?王爺也比王妃好不了多少。”春蘭嘆了口氣,“王爺和王妃昨天晚上一夜沒睡,直到今天早上,聖旨下了,王妃這才鬆了一口氣。王爺連連說王妃好了,他也活過來了。”
謝芳華想着怪不得王妃這麼重的黑眼圈,連忙道,“您快回府休息吧!”
英親王妃笑了,“我心裡高興,還挺得住,好些日子不能見你,多跟你說會兒話。昨天我生怕你今天真跟李沐清那小子換了庚帖,我這早就準備做你婆婆的人,反而弄丟了兒媳婦兒,便宜了右相府那個面泥捏的菩薩的話,我可就真該跳河去了。”
謝芳華想起昨天見的右相夫人,不由得笑了笑。
“從那日你闖落梅居,出了事情,我衝進去,那混賬東西昏過去了,後來我氣得再沒見他,但是後來特意叫了他身邊的青巖問了話。青巖的嘴緊得跟悶葫蘆似的,什麼也不說。我心下就奇怪,若是爲了你們的婚事兒,也不至於非要傷你成這樣才能提前大婚,他定然是還有什麼難言之隱。”英親王妃收了笑,“但是我想了這些天,怎麼也想不明白。華丫頭,你是聰明人,你可知道?”
謝芳華想起那日,她在雲瀾哥哥的府邸,打開窗子,便見到了一臉陰沉的秦錚。
英親王妃見她不說話,回想道,“我這些日子重新捋了捋那兩天發生的事情,先是她進宮去找皇上要去西山大營,然後他被皇上下命佈置的龍門陣傷得不能動彈,後來忠勇侯府召集了族親進府。然後皇上召你入宮陪她,後來你匆匆離宮出府,之後深夜時分,秦鈺去了德安宮找他,然後他氣得摔了杯盞,第二日,一早,便鬧着出宮,然後就發生了落梅居用箭傷你之事。”
“秦鈺找他那夜,與他說了什麼?”謝芳華開口問。
“我那時候早睡下了,沒聽到他們說什麼,秦鈺那小子走後,他氣得臉色鐵青。”英親王妃揉揉眉心,“要我看來,事情大抵就出在了秦鈺那小子的身上。他當着我的面竟然都言明對你有心思,不會放手。更惶論別人面前。”
謝芳華不再說話。
英親王妃也沉默了一會兒,拉着她手道,“華丫頭,說心裡話,雖然我心裡嘔他,嘴上罵他,但是我生的兒子我知道,若不是萬不得已,他不會傷你這麼深。我養他這麼大,他活到這麼大,除了你外,從來不曾對任何女子假以辭色。從你身爲聽音的時候,到如今的你,他從未移開過眼睛。這麼長時間以來,他如何護你,你也知道。我在想,若是有辦法,他寧願自己受傷,應該也不會傷你的。”
謝芳華垂下眼睫。
英親王妃的手攥緊,“如今皇上下了確定的明旨,三月內大婚,我和王爺、老侯爺商議之下,將婚期定在了倆月後。你心裡對他可能已經生了心結,落下了怨氣和怒氣,你身上落下的疤痕可能總會提醒你他毫不留情地在落梅居傷你,可是,你想這些的時候也想想,他未必好過。若是你們最終大婚了,綁在了一起,卻過不去這一關坎,那麼以後何談幸福?不管因何,也不能沒了初衷。”
謝芳華抿緊嘴角。
“我是他的娘,這些話,本來不該我來跟你說,似乎沒有立場。但是想想,除了我,不見得有人理解他,更沒人來跟你說了。哪怕你以後是我兒媳婦兒,我也是拿你當女兒看的。”英親王妃嘆了口氣,傷感地道,“我也是過來人,曾經爲了年少那點兒情事兒,後來和王爺蹉跎了多年歲月。無非就是因了心結兩個字。我真是不希望你們步我們後塵。”
謝芳華沉默不語。
“華丫頭,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嗎?你們兩個都是聰明的孩子,別聰明反被聰明誤。”英親王妃見她一直不語,擔憂地看着她,“他看起來混賬,內裡的心思你可知道?”
謝芳華擡起頭,看着英親王妃,緊抿的嘴角鬆開,輕聲道,“您寬心,大婚後,他就是我的夫君。這些傷,不算什麼。”
英親王妃見她如此說,鬆了一口氣,但又心疼起來,伸手抱住她,“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你這孩子比我強,不是糊塗人。那個混賬若再有下次,別說你不饒他,我再也不認這個兒子了。”
謝芳華靠在她身上,任她抱着。
英親王妃拍拍她,過了片刻,放開她,愁緒一改,笑着道,“跟你說說婚事兒安排,讓你心裡也有個譜。明日是王爺壽辰,這麼些日子以來,我也無心準備,明日就簡辦了。你傷還沒好,就不必過府去了。給王爺祝壽的人不會太多,裕謙王若不是被皇上可以因此召回京,依着王爺,這壽辰就不過了。但他既然進京了,就不能不熱鬧一番。”
謝芳華點點頭。
“今日呢,我和王爺來的時候,就將庚帖帶來了,剛剛已經和老侯爺換了。這換庚帖、合八字,你們是天作之合,這一項就是走個過場,簡化就是,雖然不合規制,但是免得耽誤時間,打破了這規制也不礙事。”英親王妃笑着道,“王爺壽辰後,後日便來行採納之禮,再十日後,行文定之禮,再二十日後,行納徵之禮。之後這請期這一禮呢,今日我們已經商定了婚期,就簡化略過了。婚期定在了倆月後,也就是六月初六。取意六六大順,大吉之兆。那一日大婚!”
謝芳華想着六月初六,說是兩個月,今日是四月初八,算起來,不滿兩個月了。
“是這樣安排的日子,雖然緊湊得很,但該有的禮數都不會少。你看可行?”英親王妃抓着她的手,嘆道,“聖旨雖然是說三月內,但我實在怕夜長夢多。”
謝芳華點頭,“可行!”
英親王妃見她答應,欣慰地拍拍她,又閒聊了兩句,實在疲憊受不住了,由春蘭扶着離開了海棠苑。
英親王妃走後,謝芳華靠在躺椅上久久不動。
兩道聖旨賜婚的消息覆蓋了整個南秦京城,大街小巷,言論紛紛。
最令人驚異的是秦錚和謝芳華復又賜婚的聖旨,無異於一顆驚雷,讓本已經毀了不可能的婚事兒卻經過天子的手筆,輕而易舉地將碎了的玉又合成了一體。
古來未有這樣的先例,但是當朝天子開了先例,誰又敢多言半句?
也許是秦錚和謝芳華復又賜婚的旨意給人們帶來的驚異太大,反而右相府小姐李如碧賜婚四皇子的旨意給掩蓋得沒驚起多大的波瀾。
京城百姓們紛紛地注意着接下來的動靜。
除了英親王和英親王妃在忠勇侯府待了大半日後,英親王府二公子秦錚在西山軍營並沒有出來。據說接了聖旨之後,隨意地擱下,便如往日一般,照常地待在西山大營與衆人一起操練。
第二日,英親王壽辰。
一大早,英親王府朝中官員以及京中與英親王交好的世家勳貴親眷便陸續上門。
英親王妃雖然說是簡辦,但上門的賓客自然不可能趕出去,比她預想的要多很多。一時間,英親王府熱鬧非凡,英親王妃自己操持不來,便將劉側妃和府中的內眷派出來接待。
謝芳華有傷在身,在府中養傷,並沒有去英親王府,忠勇侯府常年不出外走動的老侯爺和崔允這個舅老爺過府給英親王賀壽,謝芳華就算不來,也不算失禮。
衆人本來都想看看昨日被沖洗賜婚的謝芳華是個什麼態度,可惜沒看到。但是父親壽辰,秦錚自然要回來的。
秦錚是中午的時候從西山大營回了英親王府給英親王祝壽的。
他一出現,衆人的目光就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西山軍營的兵器盔甲滾爬跌打起早貪黑的操練並沒有將這位二公子身上張狂肆意的東西磨沒。反而短短時間,讓他身上有了一種兵器磨打之後沾染上的凌厲和肅然。
當然,他臉上那種少年輕揚灑意不羈的笑意沒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日裕謙王回京,皇帝在宮設宴,他出現時冷冷的寒峭之意。
他縱馬回府,自然不用通報,滿堂賓客喧鬧裡,他幾乎是無聲無息地出現。
但是他一出現,衆人的喧鬧頓時停了,都齊齊看向他。
明明還是個少年,卻讓朝中活了一把年紀的衆臣都爲之一悸。明明是春暖的日子,很多人偏偏覺得冷如秋霜。周遭的溫度都低了好幾度。
“你回來做什麼?”英親王看到秦錚,坐在主位上的他臉頓時沉了。
“回來看看!”秦錚道,“百善孝爲先,距離這麼近,父王壽辰,我若是不回來,就是大逆不道了。”
“你還懂得百善孝爲先?”英親王大怒,“看看你前些日子都做了些什麼混賬事兒?如今你可知道錯了?”
“錯?”秦錚笑了一聲,雖然是笑,卻無笑意,“兒子不知道哪裡錯了。我回來賀壽,父王似乎不樂意見到我,既然心意到了,那我就走了。”話落,他轉身向外走去。
“你……”英親王騰地站起身,“你給我站住。”
秦錚轉回頭,“父王還有何事兒?”
“老侯爺今日在此,你不過來見禮嗎?”英親王看着滿堂賓客,盡力壓下怒意。
秦錚聞言看向忠勇侯,似乎纔看到一般,“沒看到老侯爺,真是對不住您了。”話落,他漫不經心地行了一禮,直起身時,口中道,“可惜了您老三番五次進宮求皇叔取消婚約,最後反而弄了個我不準休妻的賜婚聖旨出來。您老雄風不及當年了。”話落,轉身向外走去。
忠勇侯聞言臉色沉沉地,一言未發。
“混賬!”英親王要氣暈了,“你怎麼說話呢?”
秦錚彷彿沒聽見,腳步不停。
“既然聖旨賜婚,你沒抗旨,現在回來一趟,就給我去忠勇侯府對你的未婚妻賠禮道歉。”英親王在他身後幾乎大喝,“婚期定在兩個月後,這般急,已然是委屈了她,但她也同意了。你也該拿出個態度。”
“今日沒空!”秦錚丟回一句話,出了大堂,人走遠了。
“你看看他,你這些日子還爲他操碎了心,日夜不得安寢,可他呢?這副樣子!真是氣死我了。”英親王轉向身邊的英親王妃,幾乎被氣得順不過氣來,“他還不如不回來,這是專程回來氣我的。”
“王爺息怒吧!以後華丫頭過門,我們有了兒媳婦兒,不要他也行。”英親王妃臉色也極其難看,“今日是你壽辰,別因他鬧得都不快。那一日裕謙王弟的宮宴被他攪了,今日可不能再被他攪了。”
英親王聞言順了順氣,招呼衆人。
衆人都暗暗想着,皇上再度賜婚的用意,聖旨已下,忠勇侯府和英親王府都不能抗旨不尊,可是錚二公子和芳華小姐照這個情形,明明已經相互生厭。真是爲大婚以後二人的相處而揪心。
“皇上駕到!”
衆人正在暗自搖頭的空檔,大門外傳來一聲尖着嗓子的高喊聲,衆人一驚,連忙起身。
英親王和英親王妃一愣,對看了一眼,然後齊齊起身帶着衆人迎了出去。
衆人剛走到半路,一身明黃龍袍的皇帝徑自進了內院。
“吾皇萬歲!”衆人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皇帝一臉病態,似乎短短臥牀幾日,便蒼老了十多歲,他站定,擺擺手,咳嗽了兩聲,“衆位愛卿平身吧!今日朕是來給王兄賀壽,無須多禮!”
衆人叩謝起身。
英親王和英親王妃等一衆人將皇帝迎了進去。
皇帝坐在上首之後,擺擺手,衆人落座後,他看向忠勇侯,“老侯爺,朕復又賜婚,你可怪朕?”
忠勇侯起身,蒼老的聲音恭謹地道,“皇上隆恩,厚待忠勇侯府,老臣不敢怪皇上。”
“剛剛朕在門口碰到那個臭小子了!囑咐了他,明日採納,令他務必去忠勇侯府親自過禮。”皇帝說着,又咳嗽了兩聲。
忠勇侯頷首,“多謝皇上顧全孫女面子!”
皇帝擺擺手,“誰都曾經年輕過,朕只是給這兩個小兒女一個機會。”
忠勇侯聞言不再多言。
皇帝暫且擱下話,轉頭和英親王敘話。
皇帝來了,氣氛又和早先不同,英親王府侍候的下人們,端茶倒水更是小心謹慎數倍。
一時間眼瞎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這壽辰接近尾聲的時候,皇帝轉頭帶着三分醉意地對忠勇侯道,“謝氏如今分宗分族了,朕記得謝氏長房的事情還沒有決斷。朕的御林軍還圍困着謝氏長房。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法佛寺的事情還沒查明白,裕謙王弟的兩位公子手中墨珠仍在。如今就差一人未驗證了,就是離家出走永康侯府的燕亭。短時間內,怕是難以找到他。你看,謝氏長房的事情,可該如何處理?”
忠勇侯聞言思忖片刻,說道,“皇上,孫女自幼臥牀不起,法佛寺失火,也算是因禍得福。謝氏長房犯罪前,謝氏還未分組分宗,雖然如今已經分族分宗了,老臣和族長一脈不再管,但到底這事情發生在分族分宗前。如今御林軍圍困謝氏長房也夠久了,爲了給華丫頭積福,老臣請求,對於謝氏長房,還望從輕發落。”
皇帝點點頭,“你說得有道理,但是當日,謝氏長房牽扯的人,可不止是一個芳華丫頭,還有王妃和秦錚。謀害近支族親,若是從輕發落了,以後爭相效仿,該何以定罪?”
“皇上說得正是!”忠勇侯又沉思片刻,“老臣以爲,將謝氏長房驅逐出京,發配漠北疆土以北的苦寒之地吧!也是以儆效尤!”
皇帝皺眉,“這是輕罰,朕覺得不足以儆效尤。依朕看,滿門抄斬,才能以儆天下!”
忠勇侯一驚。
衆人也齊齊一驚。
“若是朕這樣處置,老侯爺以爲如何?”皇帝又咳嗽兩聲,盯着忠勇侯,“老侯爺年紀大了,有些事兒可以心軟,有些事兒卻是不該心軟。難道謝氏已經分宗分族了,你還念着同族宗親?若是如此,分與不分,有何區別?”
忠勇侯垂下頭,“皇上說得有理,老臣確實老邁了。忠勇侯府一府的事情都已經疲於乏力,管不了了。孫女的事兒已經讓老臣力不從心,更惶論別人。皇上決斷就是。”
皇帝聞言偏頭看向英親王,“王兄覺得呢?”
“法佛寺的事情怕是無頭公案了!謝氏長房這樣拖着也不是辦法,臣覺得……”英親王看了一眼忠勇侯,又掃了一圈寂靜得大氣也不出的衆人,知道這是皇上和忠勇侯府分族分宗後的一次較量,他暗暗嘆了口氣,小心謹慎地道,“皇上說得有理!謝氏長房,是不該輕罰。法佛寺失火,本就該那一房鋃鐺入獄,但是皇上仁慈,只御林軍圍困月餘而已。”
“那就這樣吧!即刻傳旨,謝氏長房一門,滿門抄斬,以儆天下!明日午時行刑。”皇帝一錘定音,對吳權道,“你去傳旨!”
“是!”吳權應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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