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書話落,看着謝芳華。
謝芳華脣角的笑意慢慢地收回,須臾,脣瓣緊緊地抿在了一起。
猶記得,賜婚那日,秦錚拿着聖旨,在皇后的鳳鸞宮裡,將聖旨攤開在她眼前,讓她睜大眼睛看,她看到的是“秦錚”兩個字。
之後,法佛寺後山的碧天崖上,他抱着她說,“浮沉一世,只抓住一樣就夠了。”
後來,齊雲雪走後,她告訴他:“從今往後,她試着愛他,她不會的,不懂的,他可以教她,哪怕她做錯了事情,他對她失望透頂,也一定不要放手,不要放棄,任何時候。”
他說:“謝芳華,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樣的話說出來,就算到死,我也不放手。你別後悔!”
她說:“不後悔!”
當時,他重重地點頭說“好!”
時至今日,這纔過去多久,天便換了一重,霧靄漫漫。
“芳華!”謝雲瀾輕輕喊她。
她想答應,頭卻沉沉的,身子重重的,手腳灌了鉛一般,嘴應不出聲,動彈不得。
謝雲瀾忽然站起身,走到近前,將她抱在懷裡,她身體僵硬,周身冰冷,他頓時心疼,聲音低啞,“你若是想哭,就哭出來。”
謝芳華手中的書脫落,掉在地上,啞聲問,“雲瀾哥哥,我沒聽錯吧?是取消婚約了?”
“你沒聽錯,取消了!”謝雲瀾道。
謝芳華忽然泄了力氣,身子軟了下來,低聲道,“你扶我回屋吧!”
“好!”謝雲瀾將她抱起,向房間走去。
二人進了屋,秦鈺忽然睜開了眼睛,對侍書詢問,“老侯爺可出宮了?”
侍書點點頭,“皇上答應取消婚約後,老侯爺立即就出宮了!”
“英親王和王妃呢?”秦鈺又問。
侍書搖搖頭,含糊地道,“沒有出宮吧!不曉得!”他聽到皇上答應取消婚約就回來了,哪裡顧得上詢問英親王和英親王妃如何了。
秦鈺低下頭,看向地面,風吹來,地面落下的那一卷書冊打開着,他彎腰撿起來,翻看了一眼,臉色細微地變化了一番,忽然起身向房間走去。
“四皇子!”侍書見秦鈺要進房間,立即喊了一聲。
秦鈺回頭看了侍書一眼,這一眼,有些凌厲。
侍書頓時後退了一步,噤了聲。
房門開着,秦鈺挑開簾幕,走了進去。只見謝芳華已經坐在牀上,謝雲瀾坐在牀邊,謝雲瀾後背有血透出,顯然是剛剛抱謝芳華進屋牽動了傷口。
他走到近前,將書攤開在謝芳華面前,“才子佳人的戲本子,你不是說不是嗎?這是什麼?”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秦鈺忽然一笑,“你對秦錚還真是入心了!即便他如此傷你,幾乎廢了你一隻胳膊,宮宴上說你不知羞恥沒心沒肺,你卻還心念着他。養傷期間,還看他養傷時看的書。可真是情深一片。”
謝芳華的指尖顫了顫。
“四皇子!”謝雲瀾沉下臉,“落井下石,不是君子所爲!”
“君子?”秦鈺看向謝雲瀾,微微一笑,“雲瀾,你可覺得你自己是君子?”
謝雲瀾抿起脣角,沉沉地看着秦鈺。
“人人都說,右相府李沐清是君子!可是李沐清是嗎?”秦鈺見他不語,笑着道,“可見君子只不過比小人會裝罷了。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君子!”
謝雲瀾眼中沉色加深,“你費盡心思,到底想做什麼?若是你爲了和秦錚鬥,如今他的婚約已經取消了。你自此可以不必爲難她了,儘管去找秦錚。”
“雲瀾,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我心喜芳華。”秦鈺一嘆,“你們似乎都以爲我是爲了和秦錚鬥氣。不是的。”
“可是她不喜歡你!”謝雲瀾斷然道。
“她不喜歡我也沒關係,喜歡一個人,也不是說她不喜歡我,我就能不喜歡她的。”秦鈺揚了揚眉,“雲瀾,我那日在茶樓與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吧!”
謝雲瀾忽然露出殺意,“永遠難忘!”
“不會忘記就好!”秦鈺不在意他的殺意,笑了笑,“我給你兩個月的時間,若是你還不動手的話。我可就要動手了。”話落,他看了謝芳華一眼,意有所指。
謝雲瀾死死地盯着他。
“芳華,未來一段時間,你的院落最好護好了,否則,海棠花太嬌嫩,禁不住太多的殺氣。”秦鈺又看向謝芳華,對她說了一句話,不等她答話,轉身出了房門,離開了海棠苑。
侍書在門口等着,見秦鈺出來,鬆了一口氣。
謝芳華對於秦鈺離開,無動於衷,靜靜地坐在牀上,低着頭,看着被子。
屋中靜了下來。
秦鈺走到海棠苑門口,正碰到言宸。
秦鈺停住腳步,上下打量言宸,微微眯起眼睛,“北齊的小國舅?”
言宸不否認,淡淡看着他,“四皇子!”
“看來傳言不可信!”秦鈺打量言宸半響,說道。
“傳言的確不太可信!”言宸點頭。
“既然有你在,想必能護住海棠亭裡那些海棠花!”秦鈺丟下一句話,出府而去。
言宸慢慢地轉過身,目送秦鈺離開。
半個時辰後,忠勇侯回了忠勇侯府,直奔海棠苑。
進了房間後,忠勇侯看了謝芳華幾眼,罵道,“臭丫頭,你這是什麼表情?取消婚約是你同意的,如今你這是後悔了?想嫁給他,然後再讓他休了你?”
謝芳華搖搖頭。
“不後悔就好!”忠勇侯看着她,“反正皇上答應了,稍後就下旨。你和秦錚婚約取消了,以後就沒關係了。”
謝芳華點點頭。
“我去給你哥哥傳信!既然路是自己選的,你是我的孫女,就給我將謝氏的骨氣撐起來。別自怨自艾。你又不是除了他,嫁不出去。”忠勇侯話落,出了房門。
忠勇侯前腳出了海棠苑,後腳吳權便進了忠勇侯府。
侍書將他領到了海棠苑,他尖着嗓子道,“芳華小姐,皇上有旨,你出來接旨吧!”
謝芳華由侍畫、侍墨扶着出了房門。
吳權呵呵一笑,“芳華小姐有傷在身,就不必拘泥禮數了。皇上口諭,即日起,取消秦錚和謝芳華婚約,各自嫁娶!欽此!”
“謝皇上!”謝芳華平靜地謝恩。
吳權眉眼笑開,“皇上還是心向着忠勇侯府,老侯爺請旨數次,英親王妃一直不依,鬧到了皇上跟前。但是皇上還是沒理會王妃,準了老侯爺的奏請。”
“皇上隆恩,忠勇侯府的福氣!”謝芳華也跟着笑了。
吳權仔細地打量謝芳華眉眼,見她清淡平和,他拱了拱手,“老奴回宮復旨了。”
“公公慢走!”謝芳華倚在門框上,看着他由侍書送出門。
吳權離開後,皇上取消了英親王府錚二公子和芳華小姐聖旨賜婚的消息如滾雪球一般,再次傳揚開了,京城百姓們再度炸開了鍋。
雖然謝芳華闖落梅居受傷,衆人都覺得這一樁婚約要懸了,可是大多數人還是覺得錚二公子是在鬧脾氣,也許轉眼就後悔了,沒想到,卻是拖了七八日後,皇上下旨取消了婚約。
取消婚約的消息傳出沒多久,就傳出了英親王妃大鬧皇宮的消息。
據說,英親王妃尾隨忠勇侯之後追進了宮,可是皇上已經先一步答應了忠勇侯,她一氣之下,闖入了皇上養病的寢殿,砸了皇上的寢宮,之後尤不解氣,出了皇宮,奔向皇陵,發狠要去從看守皇陵的人手裡拿玉蝶,要劃掉她的名字,自請下堂。
英親王無奈之下,氣怒地敲暈了英親王妃。
皇上氣得昏了過去。
一時間,太醫院的太醫人仰馬翻。
靈雀臺逼婚,聖旨賜婚,沸沸揚揚,大鬧了一場,本來以爲已經是古來罕見,可是取消婚約,卻比賜婚時鬧得更厲害,實在是令人唏噓。
皇宮因皇帝被氣病了不平靜,英親王府因英親王妃鬧騰被敲暈了不平靜,忠勇侯府夜晚有數名黑衣死士闖入海棠苑,同樣不平靜。
這一次的黑衣死士比那日探查忠勇侯府書房的死士來得要多,也更兇猛狠辣。
數百死士,如地獄裡的修羅,頃刻間就覆蓋了海棠苑。
可想而知是衝着謝芳華的命來的!
言宸早已在秦鈺走後,重新佈置了海棠苑的陣法。數百隱衛死士,一夜之間,全部覆沒在了海棠苑,無一人能夠逃出離開。
當然,忠勇侯府的隱衛即便有陣法作爲護利,也折損了百人之多。
言宸處理了那些隱衛死士後,疲憊地對謝芳華道,“沒想到皇帝對你殺心這麼大!”
“他一直將謝氏看做是被無數蛀蟲侵襲的大樹,認爲只要抓住機會動手,就會連根拔起。卻沒想到,我直接將這棵大樹砍了個七零八落。他一下子措手不及,沒了制衡忠勇侯府的章法,自然恨不得殺了我。”謝芳華眯起眼睛,“他已經派了兩次死士了,自從無名山毀了之後,皇室隱衛死士便毀了老巢。不知道他手裡從今日之後,還能剩下多少人。還不會不會再派人來。”
“不管他再派不派人來,總之你傷沒好的這段時間,還是要小心。”言宸道。
謝芳華點點頭,“幾百人全覆沒,他估計要氣吐血了!不知道會不會提前病發。”
言宸笑了笑,“氣怒攻心,容易加重病情,還真說不準。”
謝芳華聞言看着窗外,不再說話。
果然不出謝芳華所料,皇帝聽說派到忠勇侯府的幾百隱衛全部覆沒,一個未回時,便不停地咳血,大片大片的血染紅了手帕,吳權看得心驚肉跳。
“好一個忠勇侯府,好一個海棠苑,好一個謝芳華!”皇帝一邊咳,手一邊敲着桌子,“去給朕喊秦鈺!”
“皇上,您這時候喊四皇子,您的病……”吳權小心翼翼,“可就瞞不住四皇子了啊!”
“什麼能瞞得住他?朕想問問他,昨日他去忠勇侯府了,是不是料準朕要殺謝芳華,給她報信了。否則上一次隱衛死士能靠近了小書房,這一次竟然連她房門的邊都沒碰到就都死了。真是朕的好兒子!”皇帝怒得拍牀板。
吳權駭然,“這……不能吧!您屬意四皇子,皇位要傳給他,這隱衛早晚也要傳給他的啊。他就這麼折損了,對他又什麼好處?”
“他什麼做不出來!”皇帝更是怒,“朕怎麼有這麼一個兒子!那謝芳華有什麼好?就是個狐狸精!”
吳權不吱聲了。
“去給朕喊他來!”皇帝又命令。
吳權應是,連忙出了寢殿。
“算了,你給朕回來吧!不用去喊他了。”皇帝又作罷,“朕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由不得他來見我得了這個病,盼着我死,他好爲所欲爲。想都別想!”
吳權轉回來,看着皇帝,暗暗地嘆了口氣。
“你去傳旨,朕病了,不能處理朝政,未來朕病好之前,命三皇子和五皇子監朝,左右相輔政。”皇帝停止了咳嗽,思索片刻,對吳權吩咐。
吳權一驚,“皇上?”
皇帝冷哼一聲,“都是朕的皇子,都有機會!朕要讓他知道,朕還沒死呢!這江山未必就是要給他坐。”
吳權垂下頭,應了一聲,退出了皇帝寢宮。
半個時辰後,皇上有旨,三皇子、五皇子共同監朝,左右相輔政的消息便傳出了皇宮。
一時間舉朝譁然,紛紛猜測皇上此舉的用意。
皇后在鳳鸞宮聽罷後,頓時驚得花容失色,一時也坐不住了,立即抓住如意,“快,快去看看四皇子在哪裡?請他來!”
如意連連點頭,衝出了鳳鸞宮。
不多時,如意轉了回來,“四皇子在右相處學參政。奴婢去請,他說晚些時候過來給您請安。讓奴婢告訴您一句話,您是後宮之主,多少年了,別一有風吹草就動。”
皇后聞言勉強定住了心神,吶吶道,“是啊,我是後宮之主,可是如今那兩個賤人該得意了。皇上這是擺明了要排除我的鈺兒,提拔那兩個賤人的兒子。我如何不急?”
“皇后娘娘,不是奴婢誇四皇子,就是三皇子、五皇子加起來,也不及咱們四皇子一人。四皇子在漠北時,他們都沒能如何上天,如今四皇子回京了,就在這宮中,他們更不可能如何了。”如意寬慰皇后,“您就放寬些心。”
“也是!”皇后果然鬆了一口氣。
倚翠宮的柳妃和玉芙宮的沈妃聽到這個消息一時間還有些不敢置信,直到消息得以確認,才歡喜起來,但又覺得皇上這舉動實在太突然,突然得讓她們不踏實,她們連忙各自傳話出宮,和柳家、沈家詢問皇上用意。
柳家和沈家自從上次臨汾橋沒殺了秦鈺,險些兩家覆滅了後,也謹小慎微起來,自然不明白皇上的用意,便悄悄派人遞信進忠勇侯府詢問謝芳華意見。
謝芳華對柳家、沈家沒什麼好感,若不是爲了牽制秦鈺,她也不會出手保柳家、沈家。這兩家雖然行事夠狠決,但是可惜家中都無大才之人,三皇子、五皇子又平庸至極,不足以和秦鈺抗衡。利用他們,也就是短時間。若是長久扶持其一上位,不太可能,他們不是秦鈺對手。
但此時,既然他們託庇,她也願意給他們點兒意見,便遞話回去,“皇上既然要扶持三皇子、五皇子,就是要他們立起來,抗衡四皇子,所以,依着皇帝的意思行事,不會有錯的。”
柳家、沈家得了她的話,如吃了一顆定心丸,立即傳話進了宮。
柳妃和沈妃大喜,叫來了三皇子、五皇子說將了一番,他們被四皇子秦鈺的才華掩蓋了這麼多年,既然如今皇上有意他們出頭,那還等什麼?
於是,三皇子、五皇子自然也打起了精神。
當日,三皇子、五皇子拉攏的官員便遞了一道奏摺,說如今臨汾橋被毀,眼看春汛將近,國庫緊缺銀兩,雖然有各大府邸和商賈捐贈了修橋的金銀,但是,若是其他地方再出現此等災害情況,就需要動用國庫了,所以,舉朝上下,應當戒奢節儉。首當其衝,當以四皇子新修建的府邸爲首。
這明顯是衝着秦鈺而來。
三皇子、五皇子拿着奏摺不能做主,當即跑去了皇帝寢宮去請旨。
皇上看了奏摺,二話不說便準了!所以,秦鈺新建的府邸撥款的用度便給減了一半。
秦鈺知道後,不但不惱,反而,主動請旨,說新建府邸可以暫且停工,百姓疾苦首當其衝。
四皇子分外好說話後,他拉攏的一名官員便上了摺子,彈劾三皇子、五皇子府邸奢侈,既然四皇子都能夠不建府,爲民着想,三皇子、五皇子也該爲民着想,比如,門口的玉石獅子,內院千金一盆的珍貴盆景,都是民財等等。
三皇子、五皇子剛監朝,多少眼睛看着呢,自然不能將火燒在自己身上,於是狠狠心,咬咬牙,將自己院中的珍貴擺設,爲了戒奢,發狠地一律搬進了國庫。
此一回合,秦鈺什麼也沒損失,三皇子、五皇子卻損失了不少。
一時間,朝野大讚三皇子、五皇子清正之風。
謝芳華聽罷後,搖搖頭,“果然鬥不過秦鈺!一個回合就敗北千里!真是廢物!”
“皇上估計更氣吐血了!同樣是兒子,他鉗制不住秦鈺了!利用他的兩個兒子,同樣莫可奈何。這回他會看清楚,這個江山只能非秦鈺莫屬了。有些人,是爛泥扶不上牆。”言宸看着謝芳華,“正因爲這樣,你才更要小心了!”
謝芳華聽罷,不置可否。皇上更想要她的命了!但也要有本事要得走才行!
三皇子、五皇子獲得的清正之風並沒有讓皇上的病情好轉,據說又嚴重了些。
三皇子、五皇子心裡雖然在滴血,卻覺得這一番獲得朝野上下的認可實在是值得,更商量着下一步如何讓秦鈺出血。
秦鈺卻什麼也沒動作,只安靜地跟在右相身邊學參政。
一晃又是七日。
這一日,關於謝氏分宗分族,關於謝芳華、秦錚退婚,關於英親王妃大鬧皇宮被英親王敲暈,關於三皇子、五皇子監朝等等事情剛平息之後,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兒。
那就是右相府公子李沐清闖了西山軍營,據說和英親王府錚二公子大打了一架,之後,出了西山軍營,便直奔忠勇侯府,向忠勇侯府的芳華小姐提親。
提親一事兒剛起頭,便讓一直關注着忠勇侯府動靜的各大府邸得到了消息。
一時間,京城再度譁然。
右相府公子李沐清,謙謙君子,溫文如玉。在京城諸公子裡,口碑一直不錯。
有許多閨中小姐心儀李沐清,但右相府門楣高,而李公子據說曾經傳言,不立業,不成家。才使得媒婆沒踏破了右相府的門檻。
如今他突然親自前往忠勇侯府提親,打破了曾經的說法,實在是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尤其還是秦錚和謝芳華剛取消婚約幾日的功夫。
一時間,所有人都關注着忠勇侯府應不應這樁親事兒。
可是,還沒給衆人猜測的功夫,忠勇侯府便傳出了老侯爺在李沐清踏進門檻的第一時間,問明來意之後,沒等芳華小姐點頭,便欣然地應允了。
應允了!
竟然是應允了!
------題外話------
哎,已經月中了啊,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