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謹宸消失的第六個月, 迎來了秋季招聘會。
沐霜穿梭於各個宣講會與面試之間,每一次的面試,多麼希望推開門的那一刻, 看見坐在裡面的人會是張謹宸。但沒有, 每個宣講會, 每個面試, 都沒有張謹宸這個人。恆信也來了, 沐霜去了,宣講會沒有看到,面試一輪一輪地過, 還是沒有看到張謹宸。
他說,他在終面等她。
她參加了A市每個私募基金公司的招聘, 但終面都沒有那麼一個叫張謹宸的人在等她。
恆信來的人有莫婧予, 沐霜找個機會問了她, 但她也不清楚張謹宸辭職後的去向。
就這樣,張謹宸徹底消失了, 沐霜再也找不到。
有時候一個人走在校園的小徑上,她會恍惚,是否有出現過張謹宸這個人,他是否出現在她的生活中過。
偶爾午夜夢到張謹宸醒來,沐霜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的惶然, 坐起來環顧四周, 眼睛漸漸適應黑暗後才清醒, 張謹宸已經消失在她的世界裡。
陳墨軒在樓下星巴克買了兩杯咖啡和早餐, 一隻手提着早餐, 一隻手提着咖啡,乘着電梯上樓。
陳墨軒用胳膊頂開門, 輕車熟路地進去將一杯咖啡和早餐放在桌上,“喝一杯,”半倚着辦公桌,喝了一口咖啡,續說:“今天能完成吧。”
張謹宸放下支頜的左手,揉了揉鼻樑,拿過咖啡喝了一口,“嗯,今天上午就能完成了。”
他們現在合夥開了一個私募基金公司,新成立不久,員工不多,很多工作都是要他們兩個人親力親爲,每天忙得焦頭爛額,熬夜早起已經習以爲常。目前他們手頭在忙一個項目,昨晚沒有回家,工作到凌晨,最近都沒能睡個囫圇覺。
倚靠着辦公桌吃着早餐,陳墨軒拿起放在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我爸可能要再婚了,對方是我們高中的一個數學老師,高二高三的時候教過我們的,你還記得嗎?”陳墨軒轉過身,對張謹宸說。
張謹宸放下咖啡,回憶了一下,“記得。”
“聽說對方有個女兒,小我們七歲,我爸帶過了三年,不過我們在的時候她還沒有上初中部呢。其實,我一直很想要有個妹妹。”陳墨軒吃完了早餐,將包裝紙投進牆邊的垃圾桶。
張謹宸的眼睛動了動,似是陷入了回憶,但旋即又不動聲色地掩下情緒,雲淡風輕地說,“有個妹妹挺好的。”
“到時候我帶她來見見你,你要多多關照。”陳墨軒笑眯眯地點了點頭,有些期待,對於有個妹妹他是很歡欣雀躍的。
“吃好了就快去工作吧,在中午之前我們必須完成這個項目。”張謹宸吃完了手中的早餐,喝了最後一口咖啡,抽一張紙巾擦了擦嘴巴,將桌面整理好,下逐客令。
陳墨軒暗自輕嘆了一聲,瞥了一眼已經進入工作狀態的張謹宸,不甘心地擡步走出辦公室。
他無時不刻不在懊悔,當初怎麼就暈頭轉向地仗義跳出來,陪張謹宸一起並肩打拼,捨棄了高薪且愜意的工作?他犧牲了自己的時間,連身邊的女朋友也離她而去,現在只獨留工作還有不知情趣的張謹宸與他爲伴。真是太失策了!
以進終面爲目標的探尋,沐霜也有一些收穫,她得到幾家比較好的私募基金公司的offer,不過最後選擇了恆信。
楊非非也選擇了恆信,和她的好閨蜜秦夢怡一起。沐霜已經放下與楊非非做好朋友的想法,兩個人現在只是見面點頭問好的同學,人與人,總有了一份道不同不相爲謀的隔閡,所以,就算同住一個宿舍四年,也不會有超越舍友的友情。
找到工作後,生活就變得很放鬆,下學期只要準備畢業論文。
這學期的課很少,沐霜已經改變之前早睡早起的生活習慣,偶爾會在半夜追劇看小說,一看就停不下來,直到看完了才睡覺,然後接着追下一部。
似乎看劇看小說,冷眼旁觀別人的人生百態,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已經成了一個戒不掉的隱。沉溺在別人的表演中,她逐漸忘記了自己。
昨晚追了一部小說,到凌晨才睡覺,上了下午第二節後,沐霜就想着趕緊宿舍補眠,但班長卻讓大家留下來,說有事要通知。
沐霜靠在正在做英語的林曦肩上,昏昏欲睡,林曦輕輕推了推她,“昨晚又到凌晨才睡了?你看你,皮膚比我這個考研的人還差,你看得下去嗎?”
“不要吵,好好做題,我再睡會兒。”沐霜緊緊地摟着林曦的手臂,雙眼依舊閉着,嘴裡不滿地嘟囔。
唉!林曦無奈地瞥沐霜一眼,由她去吧,反正有她做傳話筒。
“醒醒,要走了。”林曦僵硬的肩膀動了動,想不到這人在幾分鐘內竟然睡着了。
“走,走去哪?”沐霜睜開朦朧的雙眼,愣愣地問。
林曦將英語資料放進書包裡,“班長說季祁言回來了,所以讓我們去聚聚,說不定下次就聚不足人了。”
沐霜收拾課本的手一滯,“是嗎?”
忽然想起,自那次被他聽見和林曦的對話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後來才聽說他提前離開去了英國。
十二月一到,A市就正式進入了冬天,有時陰雨綿綿,有時突然陰轉雪,總之,就是非常冷。
他們去學校北門的湘菜園聚餐,冰天雪地的冬天吃湘菜很適合,而且大多數同學都喜歡吃辣。但沐霜和林曦兩個南方人不太能吃辣,沒有那麼大的熱情,遂慢悠悠地走在隊伍後面。
昨天下過雪,地上的積雪還沒有化完,路上有些滑,沐霜和林曦手拉手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挪。林曦總是落後沐霜一步,實在拖慢了步伐,於是她大跨一步,與沐霜並肩。
沐霜拉她上來,兩個人默契相識一笑,然後手勾着手,繼續往前挪移。
好像,曾經也發生過這一幕,那時候她們膽戰心驚地去見一個人。
教學樓都北門並不遠,但他們走了將近半個小時,隨着班長進餐館包廂時,飯菜已經上好了,正冒着騰騰的熱氣。季祁言坐在熱氣的後面,依舊是似笑非笑的模樣,迎接着他們。
班級共有二十八個人,兩個包廂,中間的隔板被撤開,兩桌離得很近,正好可以一起遊戲。
班聚無非是吃飯,聊天,然後玩遊戲。很熱鬧,也許還有一學期,所以離別的氣氛還沒有那麼濃烈,所以大家還像往常那樣興奮激動,談笑風生。
不過,班裡考研的同學還是很爭分奪秒,出來聚餐前班長還勸說了很久。吃了一半,有一個考研的同學起來敬了大家一杯,然後說要回去看書,就不再多留。有一個起頭,考研的近十個同學都起來也跟着要回去了。
林曦走了,沐霜也跟着後腳跑出來抱住正踏出餐館的林曦的手臂。
“你怎麼也出來了?”林曦側頭問。
“好睏,回去補眠。”沐霜笑。
“好吧!”林曦白她一眼,兩個人走出餐館。
“趙沐霜”
聽到聲音,林曦和沐霜回頭,見季祁言站在餐館門口,有些氣喘吁吁,燈光下的他還是那個挺直了脊樑,意氣風發的少年。
林曦頂了沐霜一下,“我先回去了。”
來的時候天陰沉沉的,在餐館裡吃了一頓飯,天飄起了雨夾雪,漸漸地,雪越來越多,吞噬了雨,變成了大雪紛飛。
沐霜和季祁言走在北操的塑膠跑道上,紅色的跑道在燈光下格外清晰,沐霜沿着最外圈的跑道走到路燈下,伸出雙手,擡眼望着從天而降的雪花。
“季祁言,我欠你一頓飯,今天算是補上了好不好?”沐霜捧着雪花,看着手中的雪花化成水。
季祁言雙手插在褲兜裡,看着熠熠的雪花飄落下來,落在燈下少女的身上,沒半會兒,頭上一片白色。
白色,總勾起人白頭偕老的遐想。
他笑了笑,說,“連着上次那一次,你欠我兩頓飯了,怎麼被你算得卻是抵消了?”
沐霜訝然看向他,眨了眨眼,“今天是你請的?”
“嗯。不像?”他心情似乎很好,嘴角噤着笑意,眼中散漫的笑意也消失,難得專注認真。
沐霜咬了咬下脣,“我不知道,以爲是班裡平攤,那你怎麼出來了?你做東不應該最後走嗎?”
“趙沐霜,你簽了恆信,可是張謹宸已經不在了,不過我會去陪你。”季祁言走近沐霜一步,注視着她的眼睛,深情款款,言語中的溫柔清晰可見。
沐霜愣愣的,他眼中的東西讓她感到害怕,也許是那則逸聞太駭人,她心中餘悸從來沒有消散。她突然很緊張,冒出了逃跑的念頭,她害怕下一秒會發生令人驚悚的事。
無論是怎樣的事。
“趙沐霜,張謹宸只是你心中的一個幻影,女生總會有戀父情節,你看清你自己。”季祁言再上前一步,抓住沐霜的雙手,直視她的眼睛。
他的嗓音單寒,不需要誇大渲染,心平氣和地把她對張謹宸的感情分析給她聽。
“放開我,你憑什麼評價我的感情,我的感情竟然怎樣我自己清楚,不需要別人置喙。”沐霜掙扎,冷冰冰開口,對他怒目而視。
“好,我放開。你不要激動,對不起,我失禮了,對不起,我道歉。”季祁言放軟了語氣,緩緩鬆開手。
久別的思念太入骨,讓他深刻發覺自己的情感,他以爲已經晚了,但聽說張謹宸已經離開恆信,他很驚喜,就像上天關上門後又給他開了一扇窗那樣,所以他立刻訂機票回來了。
“季祁言,我把你當朋友,但你不要這樣否定我的感情好嗎?我知道很離譜,很可笑,可我就是愛他,你們怎麼能這麼殘忍地否定呢?”脫離了季祁言的鉗制,沐霜像失去了支撐,無力地蹲下來。
雪越下越大,一片片的飄落,轉眼間紅色的跑道已經被掩埋,視線裡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白茫茫的世界裡,一個孤單的身影抱膝蹲着,季祁言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她的淒寒哀求,死寂的一般失望卻不絕望的聲音,刺痛了他貢獻出來的真心。
靜默片刻,季祁言輕輕拍掉她身上的雪花,柔聲說,“雪大了,我送你回去吧。”